第六十八章 忍忍就過去了

紫金大廈高達888米,坐落於梧桐市最繁華的地段,自建成之日起便力壓梧桐市諸多前輩,成為梧桐市最高的建築物。而頗具特色的造型也讓它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梧桐市最具標誌性的地標,後來更是漸漸成為梧桐市最熱鬧的網紅打卡聖地。

紫金大廈最頂層是用玻璃材料修建成的一朵綻放的玫瑰花的形狀。被裝修成了餐廳之後,人們可以坐在巨大的花瓣之上,一邊享受美食,一邊透過玻璃欣賞梧桐市別具一格地優美景象。

白天可以看到夢之國最長最寬的河流奔流入海的壯闊,晚上則可以看見滿天繁星對映萬家燈火的夢幻。

所以毫無懸念的,紫金空中花園餐廳成為無數情侶心中表白示愛的浪漫之所。每天都是座無虛席。

吳浩和何冬芳便是向往前來朝聖的其中一對,而且是相當幸運的一對。

紫金空中花園在光杆節前一個星期開啟了一次抽獎活動,要抽出11對情侶在光杆節當天晚上免費吃一頓浪漫的燭光晚餐。

吳浩刷到這條消息後,就隨手轉發了一下。從小到大連袋洗衣粉都沒中過的他壓根就沒抱過希望。可誰知道這次幸運女神還真就看上了他。

收到中獎消息後的吳浩的第一反應是能不能折現。在被明確告知不能後,他又問客服能不能轉讓,結果當然還是不行。有些沮喪的吳浩隻能約上了何冬芳。

情侶二人都不是梧桐市本地人,隻是在梧桐市讀書,畢業後便留了下來。因為就讀院校和專業冷門的原因,二人選擇了同一家

培訓機構做了銷售,也因此結識相戀。二人工資隻能說勉強過得去。刨除吃住等必須的花費後離月光族隻差那麽一點點距離。

所以二人雖然也都想過去紫金空中花園浪漫一回,但奈何其價格一直不菲,二人囊中又實在羞澀,一直沒能成行。隻想著說以後發達了,再來圓夢。

這次的機會雖然讓吳浩有些失落,但卻讓何冬芳興奮非常,還忍痛為此買了條新裙子,價格看得吳浩眼痛,隻恨自己為什麽要中這個獎。

二人終於贏來了激動人心的這一刻。看著桌子上擺盤精致的菜肴,按照慣例,先請手機先吃。二人掏出手機對拍。吳浩拍了一張,就收回了,拿起刀叉準備開動,卻聽何冬芳啊了一聲,看著身後。

“怎麽了?”

吳浩扭頭順著何冬芳的視線看去,卻什麽都沒看到。

“老鼠。有兩隻老鼠剛剛爬了上去。”

“何冬芳女士,這是八百米高空,而且那都是玻璃牆,好嗎?”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

“好的,你說看到就看到,那現在可以吃飯了嗎?我都快餓死了。”

“吃吧吃吧,就知道吃。你不看看你現在多重了。”

……

紫金大廈頂端,兩隻老鼠坐在光滑的玻璃上。

不用懷疑,你沒有看錯。它們就是坐,和人一樣的坐著。尾巴放在身後。

其中一隻大一點的直視正前方梧桐市閃爍的霓虹燈,目光迷離。而另一隻稍微小一點的則東張西望,尾巴一甩一甩,似乎心情很是愉快。

看了有一會兒,那隻大點的老鼠說話了。

“老二,你說人間好看嗎?我覺得和幾百年前相比,好看太多了。似乎怎麽看也看不夠。可惜那孩子再也看不到了。”

“不過就有一點不好,太吵了。你聽,他們的笑聲太大了。老二,你說他們怎麽就這麽開心呢?”

“老二,跟你說話呢。吱一聲呀。”

“哎呦,老了老了,又忘了。老二你其實早就死了。”

“這樣也好,他們的哭聲就不會吵到你了。”

……

情侶二人吃完飯,又拍了很多梧桐市的夜景,都覺得心滿意足。

夜晚的梧桐市看過很多次,但是站在這麽高的地方確實從未體驗過。

一上一下,兩片星河燦爛。

仿佛身處瓊樓玉宇,卻又沒有高處不勝寒的困擾。

坐了一會兒,兩人雖然戀戀不舍,但還是決定拎包走人。

高樓就是高樓,坐電梯都覺得花了好久時間,久到吳浩有點的餓了。

“說實話,這家東西一點也不覺得好吃,而且我沒吃飽。”

這句話得到了何冬芳的高度讚同。

“我還以為就我沒吃飽。”

達成一致的兩人決定再去吃點什麽。

吳浩自告奮勇:“我前幾天吃了一家燒烤,就在林仙大學附近,從這地鐵過去也很方便。老板醬料調的不錯,而且還有一些特別的東西,帶你去嚐嚐?”

何冬芳對燒烤沒有任何抵抗力,更想知道吳浩口中特別的東西是什麽。兩人乘著地鐵就去了。

燒烤店不大,裏麵已經坐滿了。隻有門口擺的兩張桌子還空著。好在兩人也不講究,直接坐了下來。

等了好久,特別的東西終於上來了。果然特別。何冬芳看了,有些不敢下手:“老鼠?”

吳浩則不管不顧,拿過一隻,抽掉鐵簽,直接拿在手上,狠狠咬了一口。滿嘴流油。

“這可不是老鼠,是田鼠。放心吧,老板說了,人工養殖,吃紅薯長大的。安全衛生。”

盡管吳浩誇得天花亂墜,還是沒能解開何冬芳對於老鼠的恐懼。最後,點的兩隻吃紅薯長大的老鼠,都進了吳浩一個人的肚子。

吃完後,兩個人便一起坐地鐵回到公司,各自回了各自的宿舍睡覺。

隻是第二天,何冬芳上班的時候,卻發現吳浩請假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何冬芳直接關了電腦,就找到了吳浩的宿舍。

按了幾下門鈴,吳浩都沒有開門。何冬芳以為他出去了,便撥通了他的電話,結果聽見門裏麵傳來了熟悉的電話鈴聲。鈴聲隻響了一下就被掐斷了。

性子一向火爆的何冬芳頓時火冒三丈,拍著門大叫:“吳浩,你在裏麵怎麽不開門?快點給我開開。”

住隔壁的都被吵得出來看了一眼,但吳浩就是不出聲。

何冬芳是又氣又急又委屈。她今天聽到他請假,本來心裏就擔心。發消息問他怎麽回事,他不回。中午吃飯時打電話想問他吃了什麽也不接。好不容易下了班,直接跑來找他,卻門都不開。

“好你個吳浩,你今天要再不開門,那你以後就別跟我聯係了。”

這回換吳浩急了。

“芳芳,不是我故意躲著你,是我今天不適合見你,等我明天好了再給你道歉好不好?”

吳浩的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充滿了憔悴感。

何冬芳原本就有些擔心吳浩,現在聽到吳浩的聲音,心腸更是一軟。

“你開開門,我陪陪你,不然我不放心。”

屋內安靜了一會兒,然後何冬芳聽見吳浩的腳步聲。

門開了。吳浩的臉映入何冬芳的眼簾。但何冬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何其憔悴的一張臉!

吳浩臉色慘白暗淡,兩個眼眶好像剛剛哭過,紅腫的像個桃子,雙眼呆滯無神,眼睛中間更是布滿了網狀的血絲。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何冬芳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是一夜之間產生的變化。

這分明就是病入膏肓的症狀!

何冬芳進了屋,關上門,拉著吳浩坐到床邊,溫柔地抱住了他,讓他的頭枕在自己肩上。

“你這是怎麽了?哪不舒服?要不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吳浩雙手緊緊抱著何冬芳,並不回答,而是小聲抽泣起來。

何冬芳一頭霧水。在她的印象裏,吳浩雖然不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人,但也不是那麽的脆弱。平時不管遇到什麽樣的困難雖然不能總是微笑麵對,但咬咬牙堅持的勇氣還是有的。

至少何冬芳此前唯一一次看見他哭,還是在吳浩向她表白的時候。她笑著答應了。吳浩激動之下,情不自禁留下了幸福的淚水。

她忙拍了拍吳浩後背,詢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吳浩坐直了身子,擦著眼淚說道:“我也不知道為啥。昨天吃完飯回來,我有些累,洗完澡就睡了。可是到半夜,我起來上廁所。卻看見鏡子裏的自己愁眉苦臉,很難過的樣子。我就洗了把臉,回來躺著。然後就怎麽都睡不著。腦子很亂,總是想些難過的事情。就開始流眼淚。”

“我以為流點眼淚能舒服一點。結果發現有點停不下來的感覺。我告訴自己要勇敢,要堅強,要做個男子漢,可是沒用,還是想哭。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睡過去了。今早醒來後,我還是覺得難過,而且這種難過程度好像該加深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我保證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果打個比方的話,昨晚我的難過是丟了一百塊的難過,那麽今早的難過就是丟了五百塊的難過。而且程度好像不斷在增加。今天一整天,我啥也不想幹,啥也不想吃,話都不想說,手機玩了一會兒就覺得很沒有意思,看搞笑視頻也感覺不到一點樂趣。整個人好像丟了魂似的。”

“直到你來了,聽見了你的聲音,我好像才找回了一點自己。”

何冬芳聽到一半,怎麽想都想不明白。

這是什麽心理疾病?但吳浩一直以來都挺正常的,從來沒見他有過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如果不是病又是什麽?整蠱節目?

何冬芳很快就聯想到了這一點,因為她知道吳浩平時挺喜歡看這類惡作劇的短視頻。而且還模仿過幾個,用在了她的身上。

但吳浩玩歸玩,一直都很有分寸。選擇的幾個惡作劇都是尺度很小的。讓何冬芳既生氣的同時,又忍不住想笑。

他說他做惡作劇的目的不是為了自己開心,而是想讓她開心。

這句話很暖,讓何冬芳開心了很久。所以她一直牢牢記著。

而且吳浩的演技一直都很拙劣。做過的幾個惡作劇也有一半因為他自己的笑場,早早就穿幫了。

如此正常的悲傷,如此真實的哭戲。更應該出現在那些演技精湛的演員身上,而非吳浩的身上。

何冬芳一邊安靜聽著吳浩的講述,一邊猜想著事情發生的原因。不經意間與吳浩的一次眼神碰撞,讓她放棄了自己有些卑鄙的想法,把吳浩再一次摟進懷裏。

吳浩的無助,就像一隻流浪的野貓,碰到了一場瓢潑大雨,在警惕與寒冷的雙重作用下,它躲進一個陌生的屋簷下瑟瑟發抖。它既害怕被屋簷的主人一腳踢進雨裏,也害怕這場雨到死都不會停。

何冬芳意識到,此刻的自己於吳浩,就是那個屋簷。也許根本抵擋不了什麽風雨,但隻要存在,就有那麽點希望。

一點希望和絕望不過一紙之隔,卻是天壤之別。

“你收拾一下,我們現在去醫院。”何冬芳決定還是將命運交給專業人士。

“可是……”吳浩有些猶豫。

作為當了吳浩三年女友的何冬芳當然明白吳浩的猶豫。對於大部分不想去醫院的人來說,他們往往會有一種通病。那種病的名字叫窮。這種病在有些吝嗇的吳浩身上顯得尤為嚴重。

何冬芳很清楚,如果她再不堅持,就要聽到吳浩發表自己的經典名言。

“忍忍就過去了。”

據吳浩說,這句話是他家祖傳的人生哲學。他的爺爺傳給了他的爸爸,他的爸爸又傳給了他。

在吳浩爸爸還很小的時候,他們那裏鬧過一陣時間的饑荒。因為他爸爸兄弟眾多。他的奶奶擔心養不活那麽多孩子,就想著把最小的兩個兄弟送給富裕些的人家。這樣也許所有的孩子都能活得好點。

但被吳浩他爺爺堅決拒絕了。

“忍忍就過去了。”

於是吳浩他爸爸才抱住了自己的姓氏。

後來也真如吳浩他爺爺所說,饑荒很快就過去了。一家人盡管過得異常艱苦,個個麵黃肌瘦,大小毛病不斷,可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並且一個都沒有放棄。

而在吳浩小時候,她媽媽生過一場重病,整整兩年時間隻能躺在病**,不能掙一分錢,反而每天都要花費高昂的治療費用。

那段時間裏,吳浩媽媽幾次想著放棄治療,甚至想過自我了斷。一是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二是害怕拖累吳浩父子兩人。她勸說吳浩爸爸,他還年輕,完全可以等她死後再找一個。不過她就有一點奢望,就是那女人能好好對待吳浩。

這樣的大度換來的是吳浩爸爸的大發雷霆。他說老吳家沒有放棄任何一位家人的傳統。他怕吳浩媽媽想不開偷偷自殺,威脅吳浩媽媽,隻要她敢自殺,他就敢把吳浩送去陪她。

那段時間,吳浩爸爸說了多少次“忍忍就過去了”,連他自己後來都數不清。

但也許上天聽到了他的念叨。盡管欠了一屁股債,但吳浩爸爸還是從死亡手中搶回了吳浩媽媽。

吳浩說這事的時候是笑著說的,何冬芳卻是哭著聽的。

何冬芳到現在都還記得,吳浩當時的神態和語氣。

“盡管我爸爸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農民,沒讀過什麽書,也沒幹過什麽大事善事,還很粗魯,也時不時會打我罵我,可我還是覺得他很爺們兒。我想要成為他那樣的人。”

何冬芳聽出了吳浩最後一句話的潛在意思。

我想像我爸爸保護我媽媽那樣保護你。

何冬芳不是第一次談戀愛,拋開懵懂青澀也有點稀裏糊塗的初戀不談,後麵也還談過兩個男朋友。

這些男朋友也對她說過很多浪漫的情話,加上從各種電視劇和生活裏其他地方聽來的,讓何冬芳一度以為自己已經算是個身經百戰的過來人,不會像那些情竇初開的小女生一樣愚蠢而不可自拔。

可那一刻她的心還是被來自丘比特的金色箭頭給射中了。

陽光中彌漫著草莓的芬芳。連從眼角滑到嘴角的眼淚都透露出發膩得甜。

她不得不承認,這是她這麽多年以來聽過最動人的情話。

這讓她在感動之餘也不禁生出一絲遺憾。

因為按照直男吳浩的悟性和尿性,她這輩子也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到如此動人的情話了吧。

但這樣又有什麽關係呢?

這樣的情話一句頂一萬句。

何冬芳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拿出自己以後當家的氣勢,加重了語氣,再次下達了命令:“給你五分鍾時間換衣服。不接受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