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所愛隔山海

如果如果書店。

江臣喝著如意泡的一杯玫瑰花茶,愜意地翻著書。

其實很久以前江臣並不愛喝這類嗅覺享受大過於味覺享受的花茶,但失去味覺之後,他的性子反而變得寬容了很多。很多以前不喜歡也不願嚐試的東西現在也都能從容麵對了。這讓江臣不禁感歎:或許時間真的能夠改變一切吧。

把一個章節看完後,他瞥了眼不遠處懷抱蔣峰天的安陽。二人處的時間好似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撥動,重新開始流轉。

安陽的眼淚如同春暖花開時節的山泉水,擺脫了冰凍的束縛,重新開始流轉。

“江老板,求求你救救他。隻要你能救了他,隻要我有的,你要什麽都行。”安陽膝蓋一彎,麵向江臣而跪。

“即使我要你的命?”江臣玩味笑道。

“即使,”安陽看了眼懷裏含笑熟睡過去的蔣峰天,加重語氣道:“即使是我的命。”

江臣擺擺手:“開個玩笑罷了,安姑娘切勿當真。我不會要你的命。但如果我要的也許比你的命還要難以割舍,你又當如何?”

“請江老板盡管拿去。”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氣了。”

熟悉的感覺再度襲來,安陽眼前又是一黑。不過這次有了些許準備,她並沒有感到驚慌。等過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到了地方後,她才睜開眼睛。

世界並沒有因此明亮起來。

她回到了那片太陽永不會升起的夢境。

不過令安陽感到奇怪的是,她還看到了江臣。

不同於外麵穿著白色襯衫與米色休閑褲的江臣,這個江臣身穿一件青色長衫,腳踩一雙黑色的布靴,長發束起,用一根簪子簡單固定。

他雙手負後,抬頭看天,表情複雜。

懷念?惋惜?羨慕?

似乎每一個詞都能搭上邊,但每一個詞都說不全。

靜立片刻後,江臣笑著看了看安陽,說道:“跟我來。”

他伸出右手。正前方立即多出一道門。他擰開把手走了進去。

安陽安靜跟上。

門後麵是一個巨大而明亮的報告廳。但此刻它顯得有些擁擠。不光座位上坐滿了人,連過道都站滿了人。所有人目光專注,望向講台。他們的臉上隻有兩種表情,嚴肅和悲戚。

不知是太過專注還是其他原因,所有人似乎都沒有察覺到二人的亂入。

盡管容納了超過上萬人,但此刻大廳內還是異常安靜。隻有一個聲音被音響設備放大後飄**在大廳上空。

安陽看向講台。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在演講,字字鏗鏘,慷慨激昂。強有力揮動的拳頭似乎是一盞凝聚著希望的火炬,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但安陽沒有被吸引。她的目光盯住了老人身後的巨大投影。

投影上排列著密密麻麻的數字與公式,隨著老人的動作不停翻著頁。但最上方的一行字卻從未改變過。

太陽升起計劃。

聽了一會兒,安陽終於明白,這群人此刻聚集在此處的目的隻有一個:

升起一顆人類自己研發的太陽,以驅散外麵寒冷深邃的漫漫長夜。

江臣轉身離開,安陽再次跟上。

二人來到一間淩亂的男生宿舍。

安陽再次看到了那個假冒的蔣峰天。

他正坐在電腦前打著遊戲。

一個不知真假的王蘇州站在他身後看著,腳邊放著一個行李箱。

兩分鍾後,巨大的勝利二字出現在屏幕中央。但假冒蔣峰天並沒有露出高興的神色,王蘇州也沒有。

蔣峰天往後靠著椅背。

王蘇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真不回家嗎?整棟宿舍樓都快走空了。大家都趕著回家,和自己家人歡度這個前所未有的世界末日。你留在這幹嘛?過幾天說不定火車都停了。”

“沒事,我有車,家又不遠。我過兩天再走。”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你也趕緊走吧。別晚點了。”

“那好吧,你好自為之。”

王蘇州提著行李箱從安陽身邊走過。

假冒蔣峰天沒有再開遊戲,玩著手機,刷著博微。

眾生百態在這個時間點展現的淋漓盡致。

表白的表白。噴人的噴人。

……

所有人都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宣泄著最強烈的愛與恨。

但所有人裏並不包括假冒蔣峰天。

不管是之前的世界還是現在這個,他與世界產生聯係的唯一紐帶是個姑娘,名字叫安陽。她是他心中所有的愛的源頭,是他世界裏的太陽。

但現在,那個他深愛同時又有點小埋怨的安陽並不在這片宇宙裏。

如果她還在,即使相隔數十億光年,他也許也會再表一次白或者發一句牢騷。

因為電磁波還是有可能在極其遙遠的未來將他的愛與想念送到。

有人說,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他有信心跨過高山和深海,也有信心尋遍人山人海。

可問題是,即使他的想念與熱愛可以超越光速,也無法穿破兩個世界的隔膜。

他隻能打開聊天界麵,一遍遍熟悉著那些早就滾瓜爛熟的對話。

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像你愛她那樣愛你的安公主。

多麽美好而又溫柔的祝福。

但很可惜,安公主隻有一個。

有些人不管好與不好,可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安陽站在不遠處。她聽不到假冒蔣峰天的內心究竟在演繹著什麽。但那種延綿不絕的酸澀,即使是瞎子都能聞得見。

江臣似乎不懷好意地提醒:“也許你到現在為止都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但沒關係,你可以放心一點,他對你的愛是真實無虛的。我還想告訴你的是,他買了一個如果,換了一個也許可以和你轟轟烈烈愛一場的機會,代價就是無論成與不成,他都隻能留在這個世界。”

“如果成功了,他能和你一起度過一個平凡且幸福的一生。我告訴他,蔣峰天的壽命有83年。他說能和你過60年,很足夠。”

“令人遺憾的是,他失敗了。他騙了你,天並不會塌。他還是得過60年。不過區別就在於他將是一個人,在沒有你的世界裏。”

“另外,鑒於之前我拿了你一樣東西,我決定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場景變換。

整個世界隻剩下一個聲音。

“10,9,8,7,6,5,4,3,2,1。點火。”

短暫安靜後,代替廣播響起的是裝載著希望的火箭啟動之後的轟鳴聲。

在所有人期盼的眼神中,火箭在明亮的尾焰的催動下,冉冉升起。

龐大的柱狀物體在奮力與地球引力經過一番激烈拉扯之後,進入既定的繞地飛行軌道。繞飛一圈半之後,隨著地麵的命令下達,那顆人造小太陽——一個發生能量極其巨大的核聚變反應堆開始工作,爆發出一股似乎要刺瞎人眼的強光。

如果這顆成功了,那麽在集全球所有國家的通力合作下,將會有陸陸續續數十顆類似的人造小太陽升空,共同普照地球上的所有生命。

但地球上的人類在短暫歡呼之後,他們絕望的發現,反應堆突然炸裂,燒紅了所在的一小塊天空,如同一場絢麗奪目到無與倫比的煙花,轉瞬即逝。

安陽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種絕望。

撕心裂肺的呼嚎不斷拉扯著她已經變得相當脆弱的神經。

但她更清楚,此刻對她造成傷害最重的並不是這些絕望,而是來自一個她甚至不知道姓名的人的安靜。

江臣適時補刀:“他等不到60年了,距離這個宇宙地球所有生命體滅絕的時間還有大概60天。”0天,相比於生命進化耗費的以億萬年計的時間何其短暫。

但似乎也是那麽的漫長。184000秒。

如果假設安陽失去蔣峰天之後每秒產生的寂寞為一個,那麽等待假冒蔣峰天的就是5184000個寂寞。

那是一個今安陽倍感窒息的數字。

她才離開蔣峰天幾分鍾,不過幾百個寂寞,心就已經被腐蝕地千瘡百孔。

江臣繼續補刀:“這是他要求的。他想用自己的命換蔣峰天的命。換你60年的幸福美滿。”

“不是說一個人隻能買一次如果嗎?”

“那你肯定沒看到購物合同後麵還寫了一條:最終解釋權歸書店所有。賣不賣如果的決定因素其實隻有一個,那就是我高不高興而已。我隻是為了打發一些貪心不足的人,才定下的這個規矩。不過我極少打破這個規矩而已。”

“看到我們這麽難過就令你這麽高興嗎?”

“幸災樂禍似乎是寫在人骨子裏的天性。我好像也不是例外。”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他要這樣做?真的不值得。”

江臣噗嗤一聲笑了,解釋道:“這有什麽難以理解的。隻是你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蔣峰天身上罷了。如果你細心留意,這樣的事情其實並不少見。廣大網友們還給這種現象取了個專有名詞,叫舔狗不得好死。”

“開這種玩笑很好笑嗎?”安陽覺得江臣原來是這樣的麵目可憎。

江臣卻不以為意,反而反問道:“他們做得,我為什麽笑不得?難道你不覺得好笑嗎?”

說話間,他不知從何處掏出一盒煙花,放置於身前幾米的地方,接著打了個響指,點燃了煙花。

煙花開始綻放。

每一朵煙花升空的同時,天空上也就隨之升起一個人造小太陽。

煙花爆炸,人造小太陽隨之爆炸。

五光十色,分外灼眼。

一盒煙花燃完,大地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人造的太陽終究沒能掛上天空。

人類終於認清了事實,無奈接受注定的死亡。

安陽等到最後一朵煙花寂滅之後,才艱難開口:“我覺得這一點都不可笑。反而很值得尊敬。他也許真的就是你口中說的舔狗,那他也是一位值得尊重而不是任人嘲笑的舔狗。”

“哦?既然安公主這麽尊重他,那你願不願意陪他一起渡過這短暫的60天,滿足一下他那卑微至極的愛情?”

“我不願意。”

江臣沒有風度地嘲諷道:“看看,你嘴上說的冠冕堂皇,其實內心裏還是自私自利的模樣,著實醜陋,叫人作嘔。”

安陽卻仿佛沒有聽出話裏的嘲諷,微笑說道:“我不愛他就是不愛他,逢場作戲也辦不到。”

“你不就是因為逢場作戲才喜歡上蔣峰天的嗎?”

“對啊,所以我至今都覺得自己確實令人作嘔。”

“那你又為什麽不願意陪他逢場作戲一回呢?”

安陽的回答直截了當:“我不配。他也不需要。”

“所以你打算帶著他的祝福回去和蔣峰天雙宿雙飛白頭偕老。”

安陽現出真身,扭頭看著自己的四條尾巴,沒有任何猶豫,隻一口就咬下自己的第一條尾巴,遞向江臣。

神魂處傳來的劇痛險些讓她暈了過去,但她不敢暈,強撐著將染上些許鮮血的狐尾放至地上,開口道:“其實還有更好的結局。既然蔣峰天已經逝去,我也不願獨活。我想用我的命換那個他一份真摯的愛情。至於這條尾巴,我想讓我親近的人從此忘記我。如果不夠,我的整個真身都給您。如果夠了,那就請您將我和蔣峰天葬在一起。”

江臣彎腰撿起那條狐尾,圍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正好適合給如意做條圍脖。現在都11月份了,眼快就到冬天了。如意那丫頭,一定會很高興。

他笑了笑,冷冷瞥了安陽一眼:“你這先斬後奏,是在逼我做決定嘍?”

眼神傳來的刺骨殺意竟讓安陽一時忘了神魂處的劇痛。

安陽慌忙低頭道:“安陽不敢,先行咬斷尾巴隻不過是怕我自己後悔。”

江臣又恢複了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似乎之前的冷酷眼神不過是安陽出現的幻覺。他撫摸著長長的狐尾說道:“尾巴我收了,換蔣峰天生命無憂。換不換?”

“我當然願意換。可是你剛才說的那些……他會怎麽樣?”安陽驚喜地抬起了頭。可是一想到那個安靜承受寂寞的身影,心頭就湧起止不住的愧疚。

江臣很不負責任地說道:“我剛剛隻說了他想換,但我沒說我同意。跟你,我也隻接你的尾巴。至於你的命,我看不上。”

安陽有些迷茫地看著江臣。

她是越來越看不懂江臣了。

他究竟是個什麽人?為什麽要開這家書店?從中又能得到什麽?

找到她就隻是為了一條尾巴嗎?

他和橙子又到底有著怎樣的聯係?

沒想到任何答案,江臣便帶她返回了書店。

江臣遞給安陽一份購物合同。安陽接過,看都沒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江臣將合同夾入賬簿,起身走到兩人麵前。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從自己的茶杯中夾出一片完整的玫瑰花,用那片沾水的玫瑰花輕輕擦拭過蔣峰天的傷口。

在安陽的注視之下,蔣峰天的傷口處恢複如初,就好像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