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奇跡的顏色

周大少撓了撓頭,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在他的視角裏,王蘇州最開始是在看著鼠一鼠二兄弟,可自從鼠一彈了王蘇州一鼻屎後,王蘇州就跟傻了似的,換了個方向壓腿,隨後就背對著鼠一鼠二兄弟,卻好像看著對方在對話一樣。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可他萬萬沒想到之後王蘇州還有更尷尬的。聊著聊著,他突然一個大跳跳了幾米遠,對著虛空手掌如刀,直插出去,還擺出一副一切都在算計之中的勝利表情。

一想到自己以後可能就和這樣的傻子做同事,周大少覺得自己離成為如果如果書店十佳員工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不過就在周大少準備一點不落完整記錄王蘇州犯二全過程,好留個整人的把柄的時候,江臣出聲提醒道:“拍左邊。”

這讓周大少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的小心思被看透了,自家老板這是在提醒自己。他將鏡頭對準左邊的那一場對手戲,趁機偷偷瞥了江臣一眼,卻發現江臣隻是小口吃著草莓,平靜地看著不遠處的四個人。

王蘇州發覺到了不對,他嗅了嗅鼻子,看似一片狼藉的手上其實沒有一點血腥味。

身後傳來鼠一猥瑣的笑聲。

王蘇州轉過身。鼠一收斂笑容,眉頭緊鎖,滿臉委屈道:“先生滿嘴高義,口口聲聲說著人族妖族和平共處。我為先生打動,願以一片誠心尊敬先生。先生卻趁機偷襲,非要置我於死地而後快,此非小人行徑耶?實在是讓人寒心呐!”

王蘇州聞言臉上沒有露出絲毫尷尬的神情,搓了搓手,嬉皮笑臉說道:“誤會,都是誤會。要知道,眼睛是最會騙人的,你看到的並不一定是真相。你隻看到我欲殺你而後快,卻沒看到我的內心是如此的糾結與掙紮。在揮手的那一刻,我真是心如刀絞。”

他揉了揉自己的胸膛,繼續說道:“塵世如此痛苦,像你這樣智慧的人卻要在其中浮沉。我的心比較軟,見不得這樣慘絕人寰的一幕,故才出手想讓你得以解脫,卻因此被你誤會。但我亦不悔。如果你真的願以一片誠心待我,不如伸長脖頸,任我宰殺。這樣即使你成功解脫後恨我怨我,我也都能接受。”

鼠一捶胸頓足,悲愴道:“是我枉做小人,誤會先生一片苦心了,還請先生恕罪,不吝賜予學生解脫。”說罷,他雙手捧住自己的腦袋,用力上提。他的脖頸如橡皮筋一般被拉細拉長好一截。他將自己的頭顱高舉於胸前,閉上雙眼,麵露微笑,似是要坦然赴死。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王蘇州拱手作揖一次,旋即再次跳至鼠一麵前,並手如刀,幹淨利落地對著鼠一那長長的脖頸砍下。

“唰”的一陣破空聲。

鼠一的頭顱應聲而落,在地上翻滾了幾圈。

王蘇州直接回頭,又看見一個完好無缺的鼠一在大笑。

“你的藥下在鼻屎裏?”

鼠一點點頭,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隨後將小拇指豎在麵前,對著王蘇州吹了口氣。

王蘇州一個側步躲開,可隨之而來打的一個噴嚏讓他意識到自己其實並沒有躲開。

雖然沒能找到攻擊到鼠一的辦法,可他無法坐視鼠一繼續旁若無人的下毒,追著鼠一的身影不停攻擊。

掏心,踢陰……王蘇州接連擊破了十二道鼠一的幻影,卻沒能碰到鼠一一根汗毛。反而鼠一第二次下的毒隨著他體內高速奔湧的血液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流遍全身。

這種毒並不致命,但其惡心程度卻令王蘇州十分抓狂。接連不斷的噴嚏和咳嗽,一次又一次的中斷了他的攻擊。

並且因為其並不致命的特性,王蘇州體內血液的自我保護意識無法激活。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這種奇怪的毒再自己體內蔓延。這讓他不由後悔自己為什麽不早點放棄做人的那點可笑的堅持,早點接受自己已經成為僵屍的事實,跟隨並掌握住自己作為僵屍的戰鬥本能。

如果自己現在是一個精通戰鬥本能的僵屍,又怎麽會打的這麽憋屈?

隻可惜這種懊惱也隻是無用功,對他的攻擊沒有起到任何幫助,反而因為急切的心情,加速了他神智墜入深淵盡頭的過程。

他隻覺得自己眼前的世界在越發猩紅。

而王蘇州越來越明顯的狂躁,讓鼠一笑得越來越肆無忌憚。他的身影也離王蘇州越來越近。

有好幾次,王蘇州都覺得自己隻差一點點就能抓住鼠一了,可最終都是棋差一招。

五分鍾之後,王蘇州停了下來,雙手支著膝蓋喘著粗氣。他低頭看著地麵,以免被鼠一看清自己快要被猩紅填滿的眼眶。

可是鼠一卻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窮追不舍,不斷用言語挑釁王蘇州。

王蘇州第一次覺得自己在賤之一道上遇見了世上罕見的對手。他調動身體最後的體力,繼續攻擊,然而越來越慢的動作注定了他的掙紮是個笑話。

鼠一開始了反擊,拿起先前的紅色匕首攻擊王蘇州。隻是他卻並沒有急於置王蘇州於死地,而是選擇靠近王蘇州,輕輕割上一刀,隨後跳開。不斷重複。好像一隻不太餓的貓抓到了一隻老鼠,將之作為自己娛樂的玩具。

王蘇州由攻轉守,卻也沒能取得任何效果。身上的刀傷不斷增加。這些傷口不是很疼,卻很癢。癢得王蘇州忍不住用自己尖銳的指甲撓癢,或者更確切的說,是用指甲劃破皮肉的痛覆蓋掉那種若有若無卻又抓心撓肝的癢。

指甲抓過的地方血肉模糊,竟使得王蘇州身上的抓傷遠比刀傷多得多。最終,他隻能絕望的閉上眼睛,放棄了抵抗。

鼠一繼續試探性的割了幾刀。王蘇州隻象征性的抬了抬手。

這讓鼠一失去了折磨帶來的樂趣。他停下身形,歎了口氣,平靜說道:“你殺畫皮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是這麽絕望?”

王蘇州閉著眼睛不說話,仿佛已經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她隻是一隻沒什麽大出息的可憐小妖,注定無法在這個世界翻雲覆雨。她隻是想過一個簡單的生活,為什麽你們就是不能放過她?”鼠一說話的時候看著天空,仿佛在質問蒼天,又仿佛隻是呢喃自語。

王蘇州從鼠一的話中聽出了一種悲傷,不痛不癢,很單純的悲傷。而後這種悲傷從他自己心中突然湧現。他有些驚訝,但他顧不上這種驚訝,因為他似乎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

一個贏得這場廝殺的機會。

這片天地好久沒有聽見過來自僵屍的聲音了。久到王蘇州差點忘了僵屍最強的感知能力並不是靠視覺,也並非靠聽覺或嗅覺,而是通過身體中流動的血液去捕捉氣的流動。

這是一個又一個僵屍從無數的廝殺過程中進化出來的特殊能力。

眼睛會欺騙自己,耳朵會欺騙自己,鼻子也會欺騙自己,但身體裏自亙古便不停流動的鮮血不會。

敵人可能不留下身影,可能不發出聲音,也可能不散發氣味,但隻要他們存在於這片天地,他們就不得不與這個世界產生聯係,不得不吸“氣”吐“氣”。

也許有些存在可以將這種聯係隱藏起來或者直接斬斷,但顯然鼠一不具備這種能力。

閉上眼睛的王蘇州現在可以清晰地“聽”到鼠一的“呼吸聲”。天地之間的靈氣無時無刻不在通過鼠一的毛孔,進入其身體內部,滋養並強大著鼠一。這種呼吸之大,如鯨飲水,令王蘇州再一次心神搖晃。

這個對手比王蘇州想得還要棘手。

王蘇州並不了解修行後麵的境界是怎樣的情況,但他知道前麵的境界是怎麽樣,調查局裏中更的同事也有不少,但他們的“呼吸”絕對沒有這麽大。王蘇州甚至覺得鼠一的“呼吸”和身後的壯漢雖然有一點差距,但也隻是肉眼可見的差距。

這個信息讓他對接下來的這次偷襲丟失了一點點信心。他又不禁懷疑,既然自己一直在示敵以弱,那鼠一會不會也在算計?

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逝。

大不了就是一個死字。連蔣峰天那麽一個憨憨都可以死,他蘇幕遮作為一代絕世劍客,又有何不可?

他在一瞬間調動起全身的血能,灌注入雙腿,將自己的速度爆發至十二成。這讓他他甚至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兩根腿骨斷裂的聲響。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鼠一抬頭看天的身影已經就在眼前。

王蘇州雙手十指相扣,大喝一聲“劍來!”

他的手中便出現了一把劍。一柄長約三尺三寸,寬約三指的劍。樣式古樸,甚至還鏽跡斑斑。

好在劍尖依然鋒利,輕而易舉地刺穿了一具身體。血液噴濺而出,有些濺在了王蘇州臉上。

上撩,下劈,橫斬,幾個簡單動作以極快的速度重複幾次之後,那具身體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

王蘇州終於聞到了血特有的香味,他伸出舌頭舔了舔濺在嘴邊的血。

真是夠味。

王蘇州忍不住想笑,可剛彎起嘴角,他又把笑容收了起來。

鼠一在他對麵露出招牌式的猥瑣笑容。

王蘇州低頭看了看地上那個已經被劈成兩半的頭顱。

那個一分為二的笑容比起鼠一現在的笑容,多了一些憨傻。

那是鼠二。

一句話隻會說三個字的鼠二。

從剛才就好像一直沒有任何存在感的鼠二。

而在此刻,他向王蘇州發出來自己微弱的聲音。聲音很輕微,但對王蘇州來說卻足夠致命。

王蘇州一直在計算著自己可能贏的可能,進行的幾次推演都是不可能。他隻能一步步努力著,試圖讓勝利的天平慢慢向他傾斜,哪怕隻要有一絲絲的可能他也想抓住。

這種情況下,他能想到最好的辦法就是示敵以弱。或者說,這是他唯一能想到並實施的辦法。

計劃進行的格外順利。因為他是真的很弱。這種表演完全是本色出演,沒有一絲做作的感覺。有那麽幾個瞬間,王蘇州覺得自己大概可以去角逐奧斯卡。畢竟他是真真切切的在玩命。

以前他看小說,看到裏麵的反派總是磨磨唧唧猶猶豫豫,喜歡說這種廢話,給主角偷偷發育的機會。他對此表示真的不能理解。

但現在,他很“感謝”鼠一那麽磨嘰。並希望對方可以一直那麽癡傻下去。事情的發展也似乎一直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鼠一顯然不是很瞧得起他。至少鼠一都沒有了解到,王蘇州最強的攻擊手段並不是他的雙手而是他的劍。

又或許鼠一其實知道,隻是他並不在意罷了。

這是所有自負之人的天性。他們清楚自己的強大和敵人的弱小,常常會因此蔑視一切對手。

這種自負在某些時候能夠為他們自負之人帶來一定好處,可以徹底擊垮對手的信心,獲得碾壓式的勝利。但這種好處不可能永遠發生。

幸運女神也會有打瞌睡的時候。

這個世界也會是有奇跡的。

王蘇州就相信奇跡,因為他想要繼續活的漂亮,唯有靠奇跡的眷顧。

這樣說起來實在有些丟臉,可王蘇州顯然不在意這種丟臉。作為一個僵屍,不靠自己勤勞的雙手取勝,而靠自己的劍取勝,這不是很正常嗎?

就在他的劍刺中鼠二之前,他還在想著活下來之後要好好和秀秀吹噓一下,自己是怎樣靠腦子完成越好幾級殺怪這種壯舉。

但現在,他隻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脫力還是因為害怕。

“你殺了我弟弟,我很不高興,我決定讓這座城市的人一起陪葬。”

離著鼠一幾步遠,王蘇州都能感受到其話語裏的寒冷與瘋狂。他打了個寒戰。這讓他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劍,高高舉起。盡管他很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手,但還是有一些搖晃。

他已經手段盡出,對手卻還是滿血,怎麽打?

不過無論怎麽說,我都已經算死得其所了吧?不會給秀秀丟人了吧!

好在不光鼠一有鼠二這樣的神隊友,王蘇州也是有隊友的,還是個很強力的隊友。

雖然王蘇州已經把他的隊友忘了,但是鼠一沒忘。他很清楚的記得,此次行動,王蘇州隻是二號目標,那個“平頭銀發白披風”的才是一號目標。

其實並非鼠一不想集中火力先行殺掉一號目標,但他很確信如果自己真的出手幫忙,打擾了那個啞巴與目標的決鬥。那個啞巴會沒有任何猶豫的先對自己下手。

剛接到任務的時候,鼠一就覺得這個任務有點像送死。說是複仇,其實更像是姓柳的借刀殺人之計。

換成是我,我大概也會這樣做。畢竟誰都不想手底下有兩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爆炸的定時炸彈。

鼠一顯然對自己的定位很明確。

他看了看王蘇州,接著把視線落在王蘇州的身後。而後露出一個瘮人的笑容,嘴唇微張,對著王蘇州說了四個字,隨後身體爆開,化作無數拳頭大的老鼠。

老鼠們向著四麵八方逃散。

有一隻慌不擇路,衝向王蘇州這個方向,然後被一隻藕絲步雲履碾成一灘肉沫。

王蘇州看著四散奔逃的群鼠,想著鼠一逃跑前說的到底是哪四個字。

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好像時間不對。

後會有期是嗎?

王蘇州笑了,他覺得寶寶心裏有些苦。不過很顯然,這是之後需要考慮的事情。

超負荷運轉的身體終於爆缸。在向前摔倒之前,王蘇州捂住了自己的臉。

畢竟他是一個靠臉吃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