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騙子

安陽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她本來並不想接,但是那鈴聲是某個傻子的專屬鈴聲。她迷迷糊糊將手機接通,放在耳邊。

聽筒裏傳來那個傻子的聲音。

“安陽,不是約好9點出發的嗎?現在都10點了,你怎麽還在睡。”

安陽聽見這個聲音就忍不住生氣,大聲道:“催什麽催,都世界末日了還不讓我睡個懶覺。讓你每天晨跑是讓你自己跑,你幹嘛總是帶上我。”

蔣峰天有些摸不著頭腦,問道:“安安,你在說什麽?什麽世界末日,什麽晨跑?不是約好去海洋公園嗎?你是不是做夢了?”

蔣峰天的疑問讓安陽一瞬間清醒過來,她睜開雙眼,將手機調到日曆界麵。1月11日。星期一。

時間又跳了回來。

可是安陽的小情緒卻沒有消失。

如果不是這個傻子,她怎麽會掉進那麽一個荒誕的夢裏?

怎麽會麵臨那麽一個艱難的選擇?

那麽完美的傻子都被她放棄了。

還差點被天塌下來壓死。

真是不想則已,越想越氣。

這時的安陽顯然忘記了這個夢發生的原因在她自己而不在於某個傻子,但她現在顯然不想管那麽多了。

氣得不行的她對著電話聽筒肆意發泄著:“什麽做夢?你才做夢。就是你的錯。”

蔣峰天聽著有點反常地安陽,傻傻道:“安安,你是不是大姨媽來了?但是不對啊,你大姨媽好像還差幾天啊。”

安陽無言以對,氣極反笑。

安陽會來大姨媽嗎?

當然不會。

基本上所有修煉有成的女性都可以擺脫大姨媽的困擾,隻看本人願不願意罷了。

但安陽為了裝作是個普通人,她不得不來大姨媽。當然,來大姨媽還有個隱形的好處,就是這段時間裏,無論她怎麽無理取鬧,蔣峰天都會乖乖受著。

她冷笑著說:“提前了不行嗎?”

蔣峰天一副果然如此地語氣說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了。這樣,你先別下來,我回去拿個保溫杯。上次買的紅糖還剩了很多。你多喝點熱水再下來。記得多穿一件。”

說完蔣峰天便掛斷了電話。

安陽看著電話,將電話捧在心口,小聲哭了起來。

什麽世界末日天塌日陷,原來是嚇本公主的。算你能耐,還真嚇到我了。但你別得意,千萬別讓我碰見你,不然一定給你介紹個白蓮花。

在心裏出了口惡氣,流了一會兒眼淚,安陽終於起床了。

因為心情不美麗,也為了報複某個不知不覺占了大便宜的傻瓜,安陽動作放得很慢,快到11點半才下了樓。

蔣峰天多等了一個多小時,但他沒有生氣,反而抓住安陽的手,體貼地問道:“是不是肚子痛,要不今天我們不去了,改天再去?”

感受著手掌傳來的溫暖以及某個傻子話語裏的溫柔,安陽隻覺得這大半年的委屈便如同雨過天晴一般散去了。

這讓她不禁有些惱怒於自己的不爭氣。居然因為這個傻子的一句話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同時她也慶幸自己的不爭氣。要不是她不爭氣,放著王子不選,選了個傻子,也許陽光不會像今天這樣美好。

真實的蔣峰天當然是不可能開著一輛擺滿玫瑰花的豪華轎車前來。他駕駛的是一輛藍白相間的共享單車。

脾氣發得差不多的安陽決定原諒眼前這個傻子,但她也覺著這樣太便宜了他。所以她便征用了蔣峰天的共享單車,自己騎車,讓蔣峰天跟在後麵追。

兩個人一路打鬧著到了地鐵站,然後乘著地鐵去了海洋公園。

雖然是第二次來海洋公園,但蔣峰天仍然顯得興致勃勃。不過這次他還是有所改進,沒有光顧著看魚,把安陽給弄丟了。不時回頭,看看安陽還在不在身邊。

他也沒帶上相機,拍攝的技術還是那麽的爛,一點也體現不出安陽的美。但安陽卻收獲了比夢裏還要踏實的滿足感。

因為去的晚,玩得時間也長,所以兩人從海洋館出來後,不打算再按計劃的那樣去娛樂場。他們都沒忘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去辦。

乘地鐵到市中心的時候,他們去買了些小吃,吃完了就搭著地鐵往學校回。

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翻看著白天的照片。

隻是出了地鐵站,兩個人卻很有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沒有選擇騎共享單車,他們步行前往書店。速度很慢。慢到原本10分鍾走完的路程,他們走了20分鍾。

走過那個熟悉的轉角,隻要穿過那條馬路再走上二三十步就可以抵達書店,但安陽站住了。

蔣峰天回頭看了看她,笑了笑。笑容很勉強。

旁邊忽然有人招呼他們。

“帥哥,美女,有好東西,來看一看。”

兩人循聲看去,是一個中年男子在叫他們。

該男子獐頭鼠目,梳了個中分頭,留了兩撇有些滑稽的小胡子。笑起來眼睛就眯成了一條線。

看著他,讓二人不由想起了曾在電視上看到過的賈隊長。

那人旁邊還蹲著一個人,低著頭像是在打瞌睡。

兩個人的麵前鋪了一個布口袋,袋子上擺了一堆形製相同的瓷瓶兒。

看起來像是個擺地攤的。

二人並不想理睬此人,但是看了看不遠處的書店大門,還是決定過去看一看。

能晚一點進去便晚一點。

走進一看,果然是個擺地攤的。

布口袋上三個歪歪扭扭的毛筆字。

“鼠來寶。”

蔣峰天說看看是什麽東西。

那人便隨手遞了一個瓷瓶過來。

蔣峰天拔掉瓶塞,攤到在掌心,瓶口處滾出一顆顆葡萄籽大小的黑不溜秋的藥丸。他看了看那中年男子油膩的頭發,以及身上穿的髒兮兮的衣服,忍住了想聞聞藥味的衝動。

安陽最開始有些納悶,這裏並不是什麽繁華地段,來往人流並不多。擺攤也不該擺在這裏。看了賣的東西明白了過來。

一看就是賣些三無產品的騙子。要是擺在繁華地段,早就被人趕走了。也就隻能在這種說偏僻也不偏僻的地方碰碰運氣了。

而那人一開口更是老江湖了。

“兩位才子佳人,相逢就是緣分。此次我兄弟二人淪落貴寶地,要不是遇上強人,錢財被奪,也不至於在此擺攤售賣家傳至寶。唉,想想都無顏麵對泉下先人。”說著還提起袖子搵淚。

二人看著男子的舉動,對視一眼,歎為觀止。

那男子的藍色外套不知多久沒洗,反正袖口已經看不出藍色,全是黑色的汙垢,還因為經常摩擦的緣故油汪汪的泛著光。

這年頭生活不易啊,尤其是當騙子,臉厚心黑真是非常人可比。

那男子低頭抹淚,卻趁機偷偷瞥了二人一眼,見二人不為所動,更是哭喪起來。

你還別說,倒真給他擠了幾滴眼淚出來。

安陽並不理會那人的小動作,從蔣峰天手中拿過藥瓶。她對瓶子裏的藥丸沒什麽興趣,但是對瓶子倒是挺感興趣。

小藥瓶不知是什麽材質製成,泛著羊脂玉似的的白色,表麵光滑圓潤,雖無任何款識,但放在手心把玩,別有一番趣味。

那人眼看安陽似是意動,忙用腳碰了碰蹲在旁邊的同伴,可惜那同伴睡的太沉,沒有任何回應。用腳碰了兩次,都沒能叫醒同伴,那男子有些惱了,抬起腳用力踢在那人屁股上。那人沒有任何防備,身子前傾,撲在地上。他似乎睡蒙了,迷迷糊糊揉著眼睛。

踢他的男子見他醒了,忙吩咐道:“老二,別睡了,給二位貴客說說我們祖傳寶貝的效用。”

那人抬頭看向安陽和蔣峰天,讓安陽和蔣峰天頓時有些驚訝。

原來那叫老二的人和站著的男子長得仿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的賊眉鼠眼。隻是眉眼之間,總有些不協調,兩隻眼睛的瞳孔老往中間擠。

老二打了個哈欠,像小孩背課文似的念道:“小孩補鐵,老人補鈣,女人的美容院,男人的加油站。頭疼感冒三五顆,肺癆肺癌三五瓶。後麵什麽來著?”背到一半,卡殼了,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兄長,似乎想讓兄長提醒他一下。

那個老大對老二的表現顯然不滿意,原本賠笑的臉霎時間冷了下來,揚起右手就對著老二的後腦勺來了一下。

老二被打了一記,忽然像開了竅一樣,轉過頭對著蔣峰天說道:“帥哥吃了我們這個藥,保你金槍不倒,腎好活好。”接著,又轉過頭對著安陽說道:“美女吃了我們這個藥,保你**肥tu

,長生不老。”

老二話剛說完,老大對著他的後腦勺又來了一記,嘴裏還罵道:“我就這麽教你的?今晚罰你少吃一碗飯。”然而老二挨了打,不氣不惱,反而發出了嗬嗬的傻笑聲。教育完弟弟,老大對著二人笑道:“不好意思,家教不嚴,倒是讓兩位貴客見笑了。”

蔣峰天和安陽的臉色也都冷了下來,雖然隻說了幾句話,但他們還是看出這個弟弟似乎精神智力方麵存在障礙。

安陽將藥瓶放到布袋上麵,給蔣峰天使了個眼色,轉身欲走。

那個老大見二人動作,也沒出言挽留,隻是摸了摸弟弟的頭,歎了口氣道:“都是當哥哥的沒用,這麽多年讓你跟著我,是吃也吃不飽,睡也睡不好。”

安陽不予理會,但是蔣峰天沒走,又蹲下身子重新拿起了那個藥瓶。

安陽有些無奈,但也沒有強硬地拉著蔣峰天離開。

如果他掉頭就走,那似乎也就不是她喜歡的那個善良的傻子了。

安陽回過身,問老大:“這一瓶藥多少錢?我買了。”

老大聽聞安陽要買藥,卻沒有欣喜地回答,反而繼續歎了口氣,對著蔣峰天說道:“別看我們家老二現在這個樣子,小時候可比我聰明多了,念小學那一會,年年語數考雙百,可惜十二歲那年,我們那地方冬天冷,燒煤球取暖,老娘沒啥文化,把窗戶封嚴實了。我一覺睡到半夜,發覺不對,沒叫醒老爹老娘,也搬不動他們,隻能拖著弟弟爬了出來。一家四口被好心鄰居送去了醫院,就回來一個半。”

說到傷心處,他的眼淚又落了幾顆。

老二原本正傻笑,見哥哥哭了,忙用自己的袖子幫哥哥擦眼淚。老大看著老二的傻笑,歎了口氣,也忍不住笑了。

蔣峰天沒笑,安陽也沒笑。

安陽本想用自己的天賦神通探聽一下這二人的言行究竟是真實的還是演出來的,可看到憨傻老二替哥哥擦眼淚的動作,還是放軟了心腸,沒能繼續。

蔣峰天看見這樣一個兄弟相親的場景,又從布袋上拿起了一個瓶子,問道:“多少錢一瓶?”

老大微微一笑,舉起右手,比劃了一個剪刀手。

“二百?”蔣峰天準備掏錢。

“兩千。”老大笑著回道。隻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和他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他弟弟的憨厚聲音。

“二十。”

蔣峰天掏錢的手又抽了出來。

可老大畢竟是老江湖,對此臉上沒有露出絲毫尷尬,微微一笑道:“兩千,那是對別人的價格。但兩位乃是有緣人,給個兩百意思意思就行了,其他一千八就當二位喜結連理之日我們兄弟二人隨的份子錢就好了。”

蔣峰天猶豫了一下,想繼續掏錢,被安陽攔住了。

“我來吧。”

蔣峰天搖了搖頭。

安陽也覺得自己的話似乎有些不妥,從蔣峰天手裏拿過一瓶,退一步說道:“我們一人買一瓶,不就公平了?”

“可是……”蔣峰天還想說什麽,卻被安陽打斷了。

“沒有可是,我剛剛就很喜歡這個瓶子,花錢買個瓶子我樂意。再說,今天早上你還說,今天什麽事都聽我的。”

蔣峰天不再多言,從懷裏掏出200元遞給老大。

老大笑著彎腰,雙手接過,連連道謝,然後看向安陽。

安陽拿出手機問道:“能手機支付嗎?”

“當然,客戶就是上帝,客戶的需求就是我們服務的關鍵。無論是現金刷卡還是信微紅包,我們都支持。”

老大把錢揣進外套裏麵的口袋,又掏出一個嶄新的為華手機,熟練地打開了自己的二維碼。

安陽看著那個比自己這個都新上一款的為華手機,不由眯了眯眼,譏諷道:“手機不錯呀。”

老大嘿嘿幹笑兩聲道:“支持國產,匹夫有責。”

“還挺有覺悟啊。”

“上帝過獎了。”

蔣峰天看著那個嶄新的手機,有些後悔了,伸手擋住了安陽的手機屏幕。

老大一本正經說道:“沒關係,要是上帝大人不想救贖我們兄弟二人了也是天經地義,都是我們自作自受罷了,我們是不會怪罪上帝大人的。就是希望上帝他老人家哪天看到我們兄弟二人暴死街頭,別嫌我們汙染了他老人家的天堂就行。”

不過說完,就可憐兮兮的眨著眼睛看著安陽。

安陽握住了蔣峰天的手,搖了搖頭,然後對著老大說道:“我不給你兩百,我給你兩千,但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你吃飯的時候要多給你弟弟盛一碗。我知道自己管不了你。也不指望你能遵守這個約定,但我希望至少今晚你能這麽做。”

老大收了笑容,肅然道:“上帝慈父的旨意,我還是會遵循的。請上帝慈父放心。”

安陽其實心裏也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會被騙,但她還是心甘情願的把錢付了。

對她而言,其實被不被騙並不是那麽關鍵。她隻是想趁著他們還相愛的時候,陪他多經曆一些事情。

畢竟走進那扇門之後,她就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牽著手出來。

如果不能,那在分手前的這一刻,留下一個一起被騙的經曆,以後老了想起來,好像也不失為一段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