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庶人之劍

江臣將倒扣在麵前的《莊子》翻了個麵,將剛才一直在看的那篇擺在王蘇州麵前,說道:“這裏有三把劍。選一把吧。”

王蘇州拿過來看了,文言文版的,頓覺頭疼,說道:“老板,能換個拚音注釋版嗎?看不懂。”

江臣聽了就伸手去拿回《莊子》。

“別啊。”王蘇州把書捧到懷裏,“我就習慣性嘴貧一下,幹嘛和我較真。”

王蘇州定睛一瞧,是《莊子·說劍》一篇,頓時又有廢話要講:“我之前還選過莊子導讀的選修課,但我怎麽沒發現裏麵還有這麽一篇。莊子原來這麽厲害嗎?還會教人煉劍?”見江臣並不理他,他才繼續自言自語道:“不過也是,我總共去了兩次,開始一次,交作業一次。”默讀了一會兒,他一拍大腿道:“我就要這把天子劍了。聽聽。”

“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製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

他煞有其事地摸著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學著電視裏的老夫子形象捋了捋並不存在的胡須歎道:“這把劍簡直是為我量身定做一番。想不到莊子他老人家竟然恐怖如斯!時隔幾千年就預知到我蘇幕遮有大帝之姿。真是令晚生好生佩服啊!”

“老板,我決定了,如果真能煉出這樣一把劍,我絕對會在宿舍裏供上一尊莊子牌位,每天早中晚共拜三次,早上豆漿油條,中午紅燒肉蓋飯,晚上奧爾良雞腿。隻要有我一頓宵夜吃,就一定會有莊子他老人家的一口水果甜點。不過話說回來,這聽上去就這麽牛掰的劍,得要多少錢?”

江臣吃著如意剛洗好的蘋果,抽空回答道:“這把劍,全天下就這一把。不過也因為這樣,比較壓手,這麽多年都沒能賣出去,看在自家人的份上,給你打個一折。我呢,還可以把劍先給你,你隻要幫我殺一千萬個人就可以。”

聽到一折,王蘇州已經清了清嗓子準備點讚加三連,等聽到江臣輕描淡寫地說著要殺一千萬個人的時候,他把已經醞釀好的老板萬歲又咽了回去,不滿道:“老板,就以我這高數水平,我在三秒鍾內就得出了答案。以我需要給店裏幹一萬年來算,一千萬人分一萬年來殺,我一年要殺一千個,平均到每天就是三個。你讓我一天殺一隻雞都費勁,還講每天殺三個人。你還不如讓我殺了你算了。”

江臣嗬嗬笑了:“好啊,隻要你能確保殺了我,我現在就可以把這把天子之劍給你。”

王蘇州剛想說好啊,眼角就瞥見本來不知在忙些什麽的如意出現在了自己身邊。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敢說半個好字,絕對會被那雙大長腿中的一條踹飛出門外。

咳嗽了兩聲,他才笑道:“老板,那我要這個諸侯之劍。”

江臣將蘋果核,細細嚼碎了吞咽下去後,才說道:“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一般人要想煉這柄劍,得用知勇士、清廉士、賢良士、忠賢士、豪傑士各若幹用來做人殉,人越多,煉出來的劍越好。但是你是自家人,不必這麽麻煩。你隻需要幫我殺十萬個人。”

王蘇州翻了個白眼:“老板,我們這書店還開不開了,能不能別動不動就殺人,還數以萬計,再這樣這書都沒法再連載了。”

江臣笑道:“你不是就喜歡看那些號稱‘殺一人為罪,殺萬人為雄,殺百萬為雄中雄’的小說嗎?”

“老板,拜托你清醒點,你也知道那是小說,吹牛而已。就像我們這個小說,作者絞盡腦汁想把你寫的牛一點,結果就是在這對話對話,沒完沒了的對話。他是沒那個本事寫什麽‘竊鉤者誅竊國者侯’。要是擅長他早就去寫了。現在年輕人可愛看了。誰喜歡看這種拖泥帶水酸不拉幾對話跟老太太裹腳布式的小說。”

江臣忽然想起了什麽事,大拇指扣了扣額頭,想了一會兒才說道:“瞧我這記性,前幾年你還沒進店的時候,真有個年輕人看這種小說看壞了腦子,進了書店,美女金錢都不滿足,非要殺百萬人當什麽雄中雄。我是怎麽勸都勸不好。”

王蘇州不敢置信:“真有這種傻x?”

江臣嗬嗬笑道:“可不是。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幾十億人裏出一個這樣的,已經算是小概率事件了。”

“所以那人現在呢?”

“被我交給珠珠了。聽說被珠珠安排進了什麽無雙類的遊戲當雜兵,每天被人當草割。對了,上次我還答應送珠珠一套奧裏馬拆遷5,你什麽時候去買下。回來給你報銷。”

王蘇州拿出手機記下了,然後才說道:“老板,所以我弄了半天其實隻有最後一個選擇?”

江臣點頭道:“一個選擇也是選擇。要知道世界上有太多人連一個選擇都沒有。”

王蘇州無話可說,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屏保。秀秀的笑是那樣含蓄可愛。他按滅手機屏幕,問出了最關鍵的那個問題:“所以我那個沒有選擇的選擇還是殺人?”

江臣嗯了一聲:“隻要你殺一個。”

王蘇州按亮了手機屏幕:“誰?”

“柳先生。”

聲音卻並非從江臣口中傳出,而是來自門外。

王蘇州轉過頭去,看著門外那個白須白眉卻穿一身紅袍的老頭,沒好氣說道:“董事長,你能不能別添亂了?”

來人卻是嗬嗬一笑道:“我怎麽就添亂了?不信你問少爺。”

王蘇州看向江臣。江臣已經拿過莊子繼續默看起來。心知這件事逃不掉了,王蘇州不再掙紮,認命道:“劍呢?”

江臣沒說話。董事長卻拉過王蘇州說道:“劍不是早就給你了。”

王蘇州終於回想起自己那柄時靈時不靈的劍,不敢置信道:“所以我的那把鬥雞,其實就是庶人劍?”

董事長哈哈笑了:“你剛才不是看到莊子他老人家說了,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鬥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

王蘇州一把揪住了董事長下垂過肩的一字長眉道:“這把破劍,老人不殺,女人不殺,小孩不殺,沒作過惡的好人不殺,比我弱的人還是不殺,我要它有什麽用?你不提倒好,一提我更是來火了,要不是它關鍵時候掉鏈子,我怎麽會把畫皮……”

董事長拍了拍王蘇州的肩:“我當初說過,這把劍也許並不是那麽好用,但絕對是最適合你的劍。你承認嗎?”

王蘇州沉默了。即使他想說不,蘇幕遮也不會同意。他心中的劍客亦是俠客,懲惡揚善,鋤強扶弱。

這確實是把最適合他的劍客之劍。

董事長從他手裏拽回自己的眉毛,小心理順了,才頗有深意說道:“你也不要小看這把劍。他可以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種很多劍都沒有的特質。”

“那就是他,不出則以,一出則一往而無前。”

王蘇州笑了。

這的確是把最適合他的劍。

因為劍客出劍就是一往而無前,哪怕麵對的是更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