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王蘇州不願殺的人,蘇幕遮來

王蘇州醒了,他看了眼手機,已經是第二天正午。看著來自秀秀的未接來電,他放下了手機,沒有選擇回過去。

書店裏為每個員工都留了一間房。王蘇州也有。此刻他便躺在屬於他的那間屋裏。屋子原本按照整體風格配了一張木床,但是王蘇州不喜歡,覺得床板太硬。如果以後秀秀來做客,肯定會睡的腰疼,便自費買了一張雙人床,還配了張高級的席夢思。

然而此刻,那張所謂的高級席夢思並未能給他帶來任何舒適的感覺。他躺在上麵翻來覆去,換了至少十八個姿勢,可閉上眼,腦子裏還是畫皮在他懷裏被他吸盡血液的場景。

他不經意地舔了舔嘴唇。

有點甜。還想繼續吸。

他給了自己一巴掌。

昨晚是他成為僵屍以來,第一次吸血。

以前他問過江臣吸血會是種什麽感覺。江臣告訴他吸血不是一種感覺。他那時候不明白。可現在他明白了。吸血真的不是一種感覺,而是成千上萬種感覺。他也理解了,為什麽江臣說吸的其實不是血,也不是寂寞。

因為血從來不單單隻是血。

血之所以是熱的,是因為它在流淌的過程中,不斷燃燒著生命擁有的記憶。即使生命體已經遺忘的過去,但是血液仍記得。而且被血液記住的,不僅僅這個人,還可以往上追溯,一代代祖先篳路藍縷的所有細節,都包含在其中。這才是血脈這個詞所包含的真正含義。

而僵屍之所以喜歡吸食活人的鮮血,因為那些血是熱的。血一旦涼了,那就僅僅隻是一種帶有刺鼻氣味的**。

他爬起來,看見穿衣鏡裏的自己胸膛處完好無損,沒有絲毫傷口。沒有覺得慶幸,他穿好衣服,去了前麵。

江臣和如意在吃飯。不知道為什麽,如意今天熬了一鍋豬紅粥。

王蘇州也不說話,自己盛了一碗,但隻吃了一口就又全部吐了出來。

才品嚐過新鮮血液的他,對於這種陳舊的鮮血沒有任何興致,反而覺得粥裏的豬血散發著無盡的腐爛的味道。

他看向江臣。

江臣吃得慢條斯理,但很認真,每一次咀嚼都充滿了儀式感。

他忍不住問江臣:“這讓我怎麽吃得下去?”

話剛說完,他便被如意一腳踢飛到了門外。

他傻笑了兩聲,跑回來跟如意道歉:“我說的不是如意姐你的廚藝有問題。而是說這豬血有問題。”

如意又是一腳。

王蘇州站起身,揉著屁股:“我不是說你買的食材不新鮮,是我們僵屍對這種不是很新鮮的血真的很敏感。如意姐你眼光最好,廚藝也最棒了。”

如意見江臣吃完了一碗,又幫著盛了一碗。

王蘇州趁機回到桌前坐下,看著江臣,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你怎麽吃得下去?難道你的感覺和我的感覺不一樣?還是我太低級了?”

江臣接過如意遞來的粥,低頭喝了一口,才說道:“不是。所有的僵屍都是這種感覺。跟低級高級並沒有關係。”

“那你怎麽吃得下這麽腥臭的血?”

江臣看著他笑了笑:“練習,或者強大的忍耐力。”

王蘇州翻了個白眼,覺得這兩者對自己都沒什麽效果。

江臣夾了一筷子如意醃製的白蘿卜,放進嘴裏。

少許糖、中量鹽、少許白醋、大量青花椒、少許白酒。所有的味道那樣鮮明,個性獨特,但隨即又巧妙的融合在一起。最後是青紅椒帶來的一點點痛覺。

如意就是如意。做什麽事都能這般稱心如意。

江臣又喝完一碗粥,放下筷子,接過如意遞過來的餐巾紙,擦了擦嘴,對著王蘇州說道:“你也必須習慣。要麽通過大量的練習,要麽擁有足夠的忍耐力,要麽——就肆無忌憚的去吸取活人的鮮血。”

“然後被調查局的人砍死在街頭。”王蘇州擺了擺手,“別說了,我去洗個桑拿,順便做個大寶劍。”

在去桑拿房的路上,王蘇州憑借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哄得路邊一個賣衣服的老板娘心花怒放,花了整整100大洋在一家小鋪裏買了包含**、襪子、褲子、體恤以及薄外套在內的一整套衣服。可惜那攤子不賣鞋子。所以王蘇州隻好額外花了18塊錢去超市買了雙拖鞋。

進了桑拿房,王蘇州脫掉所有衣物,連帶著鞋子襪子一股腦全扔進了垃圾桶。他走進浴室裏的澡池子,試了試水溫,慢慢坐進去。就那麽坐著,坐了整整兩個小時。沒有感覺到任何頭暈目眩的感覺。他不禁覺得自己挺適合幹搓澡工的。畢竟他似乎可以在浴室裏帶上整整一天都不會覺得悶。

躺在搓澡台子上,感覺到粗糙的搓澡巾劃過自己的皮膚,揉搓下大量的灰團,王蘇州心裏才幹淨了些。翻了個身,王蘇州覺得身體好像剛從五指山下逃脫,說不出的輕快,忍不住問了搓澡大哥個問題:“大哥,您見識廣,這麽多年有沒有見識過什麽特別的髒東西?”

話說的很含蓄,王蘇州也怕自己要問些僵屍妖怪什麽的會嚇著人搓澡大哥。

誰料搓澡大哥微微一笑:“嗬,你這問題問的。其實吧,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比你髒的多得多的我都擦過。那老灰加一起估摸著得有七八斤。”

王蘇州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但還是忍不住想了一下一個人身上搓出七八斤灰是個什麽概念。

那畫麵太美我不敢看。

站在淋浴下,王蘇州用著澡堂提供的廉價洗發水,總覺得泡沫裏總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洗了三遍,王蘇州走出了浴室。擦幹了身體之後,他沒有穿上衣服,而是重新回到了浴室裏,問搓澡大哥借了塊搓澡巾,瘋狂的搓起來。

隻是搓澡大哥功力太過深厚,似乎將王蘇州身上所有的灰燼全都擦拭幹淨了。他搓了半天,啥都沒搓下來。

這會客人不多,搓澡大哥得空抽了根煙,看著他在那搓著寂寞。走過來,小聲說道:“你這是中招了?”

王蘇州不明所以地看著搓澡大哥。搓澡大哥嗬嗬一笑:“別裝傻,大家夥都是男人,都懂得。”

王蘇州還沒有轉過彎來。

“不用不好意思。但是要我說,生了這種病還是等去醫院看,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是你還年輕,往後時間還長,去醫院看看說不定還有救。但是你這樣逃避,擱這搓灰肯定是沒救了。不過還是勸你以後找個女朋友,別再幹這種事了。不衛生,真的。還有你這病傳染沒那麽誇張吧?我就給你搓個灰沒啥事吧?”

王蘇州終於弄明白了,想解釋一下,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可不是嗎?

自己現在不就是生了病嗎?有什麽了不起的?認真看病不就好了。

而且秀秀不是還在等著我嗎?

枉你蘇幕遮自稱一代風流劍客,卻為了這麽一點事就停步不前?

那還怎麽當一代大俠?

將搓澡巾還給搓澡大哥,王蘇州出去了。穿上衣服趿拉著拖鞋一路晃悠悠回了書店。

一進書店,卻看見收銀台上擺著一把藍汪汪的匕首。匕首上沒有血跡,光華盡斂,好像一把沒開鋒的藝術品。他拿起匕首,聞了聞。匕首已經不再散發出那種嗆人的香味。

將匕首放回桌上,王蘇州看著江臣,鄭重其事道:“老板,我要練劍。”

江臣抬頭看了看他,沒說話。角落裏小白再次陰陽怪氣道:“我還以為你要打籃球呢。你不是已經夠賤了嗎?還學什麽?”

“老板,我要練劍!”王蘇州理都不理小白,隻專注看著江臣,用更響亮的聲音複述了一遍。

“你不是不願意練劍嗎?不是就想當個不問諸事混吃等死的小店員嗎?”

“是啊。王蘇州不願意練劍,王蘇州怕苦怕累,怕見血,隻想過不問諸事混吃等死的日子。”王蘇州握緊了拳頭,“但是,王蘇州不願意做的事。蘇幕遮願意做。王蘇州不願管的事,蘇幕遮願意管。王蘇州不願意殺的人,蘇幕遮來殺!”

江臣看著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王蘇州,卻全然沒有受其打動,淡淡問道:“為什麽?”

王蘇州把拳頭鬆開:“從醒來到現在,我都不敢閉眼。因為一閉眼,就是那隻小妖。老板你知道嗎?她的名字叫畫皮。她盡管是妖,卻從來沒有殺過人。老板你知道嗎?她血液流淌的記憶最深刻的是什麽?”

“是什麽?”

“她喜歡化妝,是因為化妝可以幫助人以想要的麵目來生活,即使類似於欺騙。它也許並不能改變人的本質,也改變不了人的命運,更改變不了這個愛美的世道,但它卻能給一些天生醜陋之人多一些勇氣,也是為愛美之人多一些賞心悅目。但其實她也不喜歡化妝,因為她清楚知道,化妝盡管類似於善意的謊言,但它的本質還是一種欺騙,騙自己,也是騙別人。而謊言總有被拆穿的一天。到了這一天,它帶給人的隻能是更大的傷害。”

“所以呢?”

“所以她想用本來的麵目清清楚楚地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沒有鄙視,沒有仇恨,也不要憐憫。她想所有像她一樣無助的小妖可以和人類一樣,平安健康的生活在這片天地裏。她知道自己能力不夠,做不了什麽大事,也知道做這種事會很危險。但她還是去做了。並且勇敢的為之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所以老板你知道嗎?她死在我懷裏的時候很開心,因為終於不用再想那麽多了。她腦子不好,真的做不來這種事。”

“我不知道。”

“老板,你說我們有生之年,不,我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一天嗎?”

“你不該問我。”

“那我該問誰?”

“問你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