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膽子再小一點

王磊站得筆直,對幾乎戳到自己鼻子上的手視而不見:

“我懷疑她是傷寒。”

“傷寒病人貿然手術,危險性很高。隻有在其他手段無效的情況下,才能考慮手術。”

“傷寒病人做胃腸道手術需要專門準備,不能就這樣開,否則會造成嚴重汙染。”

“所以不能手術!”

瘦醫生惱火道:“又是傷寒。你以為你是傳染科楊主任,說是傷寒就是傷寒?”

王磊說道:“老師,我當然不敢跟楊主任比,但我請求傳染科會診,由他們來確定。”

瘦醫生氣得口不擇言:“你有什麽資格要會診,別給臉不要臉。”

劉麻勸道:“大家都別急,王磊,你是學生,還是聽老師的吧,啊?”

王磊仍然搖頭:“謝謝劉老師,這個手術,不能開。”

瘦醫生暴跳如雷,指著王磊鼻子大罵。

王磊擔憂地回頭看了看,還好,何靜仍然安靜地躺著,似乎外麵的世界跟她毫無關係。

罵聲中,自動門打開,好幾個醫生護士探頭探腦。

隨即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進來:“你們搞什麽名堂呢?”

李一山大步而入,看到瘦醫生這架勢,眉頭一皺:“這是手術室,吵吵嚷嚷的像什麽樣子?”

業務上,李一山是主任醫師、本省胸外科權威。

職務上,他不僅是管著胸外科,還是大外科主任,所有外科醫生都歸他管。

他一句話出口,手術室裏立刻安靜下來。

瘦醫生趕緊收回手指,兀自憤憤道:“李主任,這個規培生阻擾手術,應該嚴肅處理。”

“哦?”李一山看向王磊,板著的臉一下冒出笑容:“王磊啊,你幹嘛要阻擾手術?”

“李主任,我懷疑病人患有傷寒,所以應該先鏡下取異物,不得已時才考慮手術。”

“傷寒?”李一山也愣了一愣:“那你的看法沒錯啊。”

瘦醫生憤怒道:“哪有什麽傷寒,他是瞎猜的,完全就是在搗亂!”

王磊說道:“我請求傳染科會診。”

李一山點點頭:“這就對了嘛,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辦。難道傳染科還會拒絕會診?”

瘦醫生一呆,什麽拒絕會診,李主任根本就沒get到要點。

“李主任,不是這樣的……”

李一山大手一揮:“就這麽定了,請傳染科會診。”

會診單送到傳染科,一個醫生接過單子,納悶地說道:“怎麽又是傷寒。”

楊主任正準備下班,聞言要過單子。

腸梗阻,長發公主綜合征?

外科?手術室?傷寒?

有意思。

“我去吧。”

老頭子把會診單揣兜裏,慢悠悠地踱向大門。

一眾小菜鳥傻傻地看著他的背影。

這種級別的會診還用主任親自出馬?

不對。

想起壞老頭早上出的題目,一幹本來準備下班的醫生們紛紛穿上白大褂,一窩蜂地跟著老頭跑了出去。

“主任,我們也去。”

“嘿嘿,難得的機會,正好跟您學習學習。”

壞老頭笑得慈祥:“好,好。都去,都去。”

一行人浩浩****地殺到第二手術室,門口的護士嚇了一跳。

其他人不認識,傳染科的楊愛國楊主任,退休之後返聘,本院年紀最大的在職醫生,張院長的恩師,誰不認識。

這麽多傳染科的人來手術室,是要幹啥?

她趕緊恭恭敬敬地送上無菌拖鞋,目送眾人簇擁著楊愛國向裏麵走去。

看到楊愛國親自出馬,連李一山都趕緊奉上笑臉:“楊老,怎麽你還親自過來了?”

“傷寒啊,我能不來嗎?”

老頭子看過病曆,慢悠悠地踱進手術間,慈祥地說道:“小丫頭,別緊張,我給你檢查一下。”

何靜無動於衷。

老頭子什麽樣的病人沒見過,毫不在意地檢查起來。

一圈醫生圍著看,由於人數太多,後麵的隻能伸頭伸腦,從縫隙裏看個一星半點。

檢查完畢,一行人回到醫生辦公室。

眾人眼巴巴地瞧著老頭,等他下結論。

在外麵,老頭子就不賣關子了,爽快地說道:“李主任,高度疑似傷寒。”

在這方麵,他是本院當之無愧的權威。

一言既出,剛才還氣勢洶洶質疑王磊的人們全都偃旗息鼓。

李一山當即拍板:“請消化科會診,行鏡下取異物術。”

“同時按傷寒手術做準備,如果鏡下取異物失敗,轉手術治療。”

拍板之後,他才轉向老頭子:“楊老,具體給我們講講唄。”

楊愛國點點頭,一五一十地分析起來。

其實他說的東西並不高深,其中的大部分,王磊已經在群裏說過。

但規培生說的,大夥就不愛聽。

你見過傷寒嗎?

還不是跟我們一樣,從教科書上看點理論知識,然後連猜帶蒙?

楊愛國說的,那可不一樣。

人楊老那是傳染科活化石,親身經曆了多次傷寒爆發。

見過的傷寒病人,比你規培生見過的全部病人都多。

醫生這一行,經驗和水平非常重要。

同一個病人站在麵前,有的醫生就是看不出名堂,有的醫生卻能一眼看穿。

這就是差距——客觀存在的,不得不服的差距!

除此之外,楊愛國還比王磊多了個證據:流行病學。

王磊靠自己看,勉強看到了三十來個疑似病例。

楊愛國雖然沒向上報告,卻派人到各個科室收集大量相關病例,做了初步匯總,以幫助做流行病學診斷。

傷寒的診斷分三個方麵——

1:流行病學診斷。

2:臨床診斷。

3:實驗室診斷。

其中實驗室診斷是金標準,但時間不夠無法得到結果。

王磊能對外說的也就是臨床診斷,自然沒有說服力。

楊愛國在他的基礎上,加了流行病學診斷,說服力倍增。

楊愛國說完後,有個年輕的女醫生問道:“主任,您早上說的‘自己悟’,是什麽意思啊?”

老頭子笑了笑:“你們肯定很奇怪,還沒有確診傷寒,為什麽要開針對傷寒的無渣飲食?”

他抬起頭,看向天花板,老眼微微閉合,仿佛在緬懷著什麽。

“我這輩子,從傷寒上得到的最大教訓,就是膽子要再小一些,把病情看得再嚴重一些。”

“執行無渣飲食,病人會損失什麽?”

“最多也就吃得不好,難受一些罷了。”

“但假如真的是傷寒,卻又沒有執行傷寒飲食,會是什麽後果?”

立刻有好幾個人爭先恐後地回答:

“腸穿孔。”

“會死。”

楊愛國點點頭:“對啊,天平的兩端孰輕孰重,不是很明顯嗎?”

說到這裏,他看向李一山:“李主任,老頭子我很佩服你們外科啊。”

“這次的疑似傷寒,每一個都不典型,但你們偏偏就揪了出來。”

“這嗅覺,敏銳得很啊!”

“而且,充分做到了膽子小一些,看得重一些。”

“我很好奇,到底是哪幾位醫生這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