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精分

第51章 精分

“顧湘。”右邊的中年人翻著手裏的資料:“你來試鏡,先試鏡曹雲這個角色。劇本你已經看過了,第一場試鏡的是曹雲和革命黨接頭的戲,我們需要看一下你的入戲效果。”

顧湘走到了圓圈中間,這樣一看還挺有邪教的感覺。但也可以看出來秦昊對這部電影的重視,居然叫了這麽多人一起。

“你去跟她對詞。”秦昊衝坐在圓圈後麵的一個人擺了擺手,顧湘定睛一看,竟然是莫鋒,莫鋒算是娛樂圈裏的老前輩,德高望重的那一輩。這樣的人演戲,都是十分挑剔的。也正因為如此,和主流的電影圈會有些格格不入,格格不入的久了,就會對年輕的演員也顯得十分挑剔。

莫鋒對秦昊很尊敬,對顧湘卻不怎麽友好。上下打量了顧湘一番,也不知道是嫌棄顧湘什麽,衝秦昊點點頭,沒給顧湘一點緩衝的時間就演上了。

“北京填鴨。”莫鋒公事公辦的道,他說的語氣平平,顯然隻是對一下台詞,根本沒有要入戲的想法。

便見那曹雲脫下帽子隨手一擲,在對麵坐了下來,微微偏頭:“一鴨三吃還是原隻上碟?”

她說這話的時候,故意壓低了聲音,雖然顯得隨意,語氣裏卻還是有些緊張。顯然,第一次和革命黨接頭,這個大小姐不是不緊張的。

她就說了這麽一句話,莫鋒的表情就變了,不自覺的坐正了身子,語氣裏也帶了些微試探:“這麽麻煩生吃算了。”

曹雲挑了挑眉,她扮作男兒相相當的風流俊美,這麽一挑眉,活脫脫的哪家府上風流少爺,然而麵上已經有些喜悅的苗頭了,卻極力的想要壓下去。那種一點點雀躍和興奮跳上她的眉頭,她道:“你是寧北海同誌?”

“你是曹少爺?”莫鋒道。

“不錯。”

“宋社長就在身後。”莫鋒側過身子。

然後,曹雲便衝莫鋒身後莫須有的“宋社長”探身,回眸一笑。

那笑容帶著狡黠和一絲兒得意,飛揚在少年的臉上,眸子亦是亮晶晶的,隻讓人覺得心都要憐愛起來,仿佛剛知曉人世的哪家府上懵懂公子哥兒,卻又帶著對未來國家的向往,正氣凜然。

真正是詮釋了好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少年。

莫鋒愣愣的看著顧湘,顧湘衝他拱了拱手,站起身來,對著秦昊鞠了一躬。

周圍的人靜默無言。

坐在第一排的短女人想說什麽,動了動嘴唇最後卻又沒說出來。秦昊沉默了一會兒,也沒多說話,隻道:“準備第二場,曹將軍兵戎相見。”

秦昊也是嚴厲,曹雲和湘紅這兩個角色中,曹雲是完全正麵的角色,湘紅卻是個有著私心的複雜角色。但曹雲卻比湘紅更加難駕馭,因為一般的女演員要演好湘紅這樣女性特征明顯的角色很容易,要演好一個中性的角色卻很難。中性不並代表留短講話粗聲粗氣,因為電影的設定並非是一個刻意的女扮男裝,而是一種時代的風流感,在那個英傑輩出的年代,大家小姐亦有屬於自己的風流。

顧湘竟然演出了這種風流,一般說來,年輕人很難演出時代感,那種跨越了時代的場景和氣質不是誰都能撐得起來的。

但秦昊還是要保險起見,他必須要看看顧湘情感爆時候的樣子,才知道她能不能駕馭曹雲這個角色。

和曹老爹的戲份,是曹雲麵對的一個艱難抉擇。她有自己的理想,曹將軍是個好父親卻不是好軍人,自古忠孝難兩全,曹雲在對她爹攤牌之後,用槍指著父親逃出了府裏,這場戲就是情感爆點。

“還是老莫,你跟她對下戲。”秦昊道。

莫鋒點了點頭,站起身來,一個試鏡,他從開始敷衍的對戲到現在的認真對待,態度差別明顯到所有人都看了出來。專業演員都知道,那是對搭檔的尊重,而能得到莫鋒的尊重,也從側麵上反映出一些問題。

莫鋒看著顧湘,不知道為什麽,麵對著顧湘這樣的小姑娘,他竟然也拿出十分的注意力,麵前這個年輕的演員有一種奇怪的魔力,好像年紀不大,演技卻經過千錘百煉似的,在本身優異的演技下又有一種洞穿世事的了然,這種經曆感讓她駕馭起角色和感情都舉重若輕。

“爸爸。”曹雲的眼眶一瞬間變得通紅,她用槍指著莫鋒:“外麵那麽多同誌為了國家犧牲,您卻要為袁世凱賣命,您將百姓們置於何地,你又怎麽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軍人!”

“放肆!”曹將軍怒道:“我萬萬沒想到我的女兒竟然是亂黨!小雲,放下槍跟爸爸回去,爸爸當什麽都沒生過。”

“我不!”那少年扮相的少女英氣勃,明明脆弱的就要掉淚了,卻還是如一頭初生小獸堅持要走向自己選擇的樹林,執拗的道:“爸爸,請恕女兒不孝,天下之大,女兒與爸爸走的不是一道路。”她轉手把手槍指向自己:“爸爸,別追上來。”

“小雲!”曹將軍大吼了一聲。

曹雲卻用槍指著自己的頭,轉身往前走去,她先是一步一步走的緩慢,最後卻幾乎是小跑起來。起先臉上還執拗的笑著,到最後,卻是滾滾熱淚而下。

小少年終於還是第一次為了大義與父親決裂,然而她未曾想到,在日後的歲月裏,為了這個大義,她將損失更多珍貴的東西。親人、愛情、朋友以及她的一生。

然而此刻,所有人都隻能看到她的眼淚和堅持,信仰珍貴卻脆弱。少年時候的堅持如同一場美夢,在那個荒涼而繁華的時代,凝結成了黑夜裏一個年輕的背影。

秦昊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說:“你去換衣服,準備湘紅的戲。”

甫座皆驚!

《刀馬旦》從開放試鏡到現在,過了兩年多了,起初試鏡的人也多,但從一開始到現在,哪怕是資格最老的演員,隻要是來試鏡女主角的,無一不是被罵了個狗血淋頭。而今日顧湘的到來,眾人起初也以為不過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想要攀登一座不可能到達的高峰而已。

然而一向苛刻的秦昊今天一句評價也沒有,隻讓她繼續準備。

這說明了什麽,這說明顧湘已經成功了一半!

陳加玲坐在秦昊的左手邊,默默地咬牙。

陳希是她的女兒,如今在電影圈裏也是個小花旦。當初拍《梅妝》的時候,陳蕾和顧湘撕逼,她自然是幫自家侄女兒的。後來顧湘紅了,一大部分顧湘的粉絲開始翻出以前陳蕾這事兒,說陳蕾是仗勢欺人,混淆視聽,連陳希都被連累了。

陳加玲對娛樂圈比年輕一輩熟悉,自然明白顧湘這走紅的勢頭硬拚是不行的。不過今天她還想著利用這次試鏡好好給顧湘點顏色看看,所以買通了記者,想著顧湘來的結局肯定是不過,到時候狠狠的上點黑料,譬如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尊大目中無人演技差評之類的,誰知道…...誰知道竟然過了一半?

顧湘剛走出試鏡的地方想去換衣服和妝容,一走出走廊差點被人絆了一跤,低頭一看,一坨黃色的卷毛依偎在腳下。

那人抬起頭來,看見顧湘先是有些迷糊,隨即認認真真的打量了顧湘一番,突然大叫一聲:“女神!”

顧湘:“……”

卷毛一下子跳起來:“我是《每日娛報》的記者,今天聽說你要來《刀馬旦》試鏡,社裏派我來采訪。你好你好。”

“你怎麽進來的?”顧湘好奇的問。記者都要在外麵等候的,居然混到了這個地方。

“我翻牆進來的。”卷毛一臉自豪。上次因為喬映晴黑料事件,報社把他轉正了不說還重點培養,而他的要求也是有關顧湘的新聞都跟。

顧湘若有所思,她自己來試鏡的事情除了那天在展揚公寓的幾個人外並沒有人知道。這幾個人也不會主動把她試鏡的消息爆料給報社,無非就是這邊劇組的人了。不過顧湘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好意,怕是想看她的笑話。

“現在可能沒時間接受你的采訪。”顧湘微笑著道:“我要準備下一場的試鏡,所以不太有時間。”

“下一場?”卷毛一愣:“第一場已經過了嗎?”

“是。”

“我就知道女神一定行!”卷毛跳了起來:“我之前還和同事們打賭,你一定可以過的。”卷毛有些激動,看著顧湘又微微紅了臉:“這身試鏡的感覺和以往很不一樣,我不采訪,你…..你能不能讓我照幾張?”

“當然。”顧湘點頭。《刀馬旦》的劇本和服裝早就流傳在外,所以這種相片是不影響電影本身的。她想了想,既然是有人特意給她請了記者,那也不要浪費好了。

她說:“你把我拍的帥點啊。”說完衝卷毛眨了眨眼。

那風流俊美的模樣,直讓卷毛雙腿一軟差點跪了下來。

翩翩美兒郎,然而是個女的,這特麽鬧哪樣摔!

試鏡的屋裏,幾個人正在討論。

“我覺得這個新人不錯,太有靈氣了。”一人激動的道:“咱們試鏡了這麽多次,這還是第一次有這麽合適的人。還是個新人,太不可思議了。”

“那可不一定。”陳加玲終於還是忍不住涼涼道:“不是還有湘紅沒試鏡嗎?要知道湘紅也是重要的角色。”

“她連曹雲都能駕馭,湘紅為什麽不能駕馭?”那人不甘示弱的回擊。

“曹雲是很英氣,湘紅的人設更複雜。歌女,一不小心就會演成妓/女好不好。”湘紅嫵媚可人,貪財自私,卻有著自己的迷糊嬌憨,這樣的角色,很容易把她的某一麵特質放大,而顯得人物性格太過單薄。

“陳姐,陳希以前不也演過妓/女嗎,怎麽沒見你對她這麽高要求?”那人說話也是狠,一擊必殺。

“夠了。”秦昊皺了皺眉,道:“安靜。”

兩人互相瞪了一眼,不敢說話了。

二十分鍾後,門被推開了。

女子穿著民國斜襟立領繡花短旗袍,下身長裙,梳丫鬟雙髻,鬢邊點著兩隻玉蜻蜓,施施然走進來。

分明是一模一樣的眉眼,然而眉毛彎彎,眼兒媚媚,一舉一動都搖曳生姿,她輕輕關上門,手指尖都是翹著的。仿佛高興得很,麵上笑容得意,卻又不是曹雲的那種得意,而是有些輕浮,有些囂張的得意。

隨後她便將那得意隱下去了,笑容似乎有些諂媚,卻因為極美的麵龐而顯得並不難看。相反,隻覺得引得人目光舍不得離開她一秒。

這便是湘紅,分明是同胞姐妹,卻因為身世浮沉,在市井中摸爬滾打,眼角眉梢都是算計,而即便是精明的算計,都掩飾不了少女本身的嬌憨。

這是一個複雜的女人,她聰明卻也蠢笨,自私卻又講義氣,無情的時候無情,有情的時候有義。雖然不是什麽好人,卻又可貴的保持了一絲善良的本真。

她款款的走來,腰身輕擺,哪裏還有剛才那英氣逼人的美少年模樣,分明是兩個人。

然而這涇渭分明的兩個人中,目光卻是如出一轍的清澈,於是在絕對的成為兩個人中,又保持了一點點聯係,讓人毫不懷疑,這正是一對不折不扣的雙胞胎。

她一個人,演出了兩個人。

兩個人,卻又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同樣的容顏,不同的美。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秦昊根本不敢相信真的會有這樣的人。

他以為《刀馬旦》可能要永遠擱置了,因為不會有這樣的演員能演出兩個人。

在那樣喧囂的時代中,以各自不同的姿態,美著,囂張著,盛放著。

沉澱著年代感的青春少年少女,如同一壺酒,前者烈的香辣,後者淳的甘甜。

都是一樣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