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朋友②手提箱

輕風山是暗黑山嶺中的第二大山,其腳下的輕風山城則是紫星大陸上規矩最多也最複雜的領域——“領域”,人們常常用這樣的名詞來稱呼一片邊境既定的土地,好比是麥格王國也有著“大陸第一領域”的稱號。

當然,“領域”也是一類魔法的名字。

因為規矩多,也因為這座山城“德不配位”,這座原本昌盛的領域在百年間迅速衰敗下來,許多原住民選擇了離開,留下的要麽是缺乏條件,要麽是家族的根係就在這片土地上,他們舍不得走。

(傳聞這座山上過去建有一座神殿,來自“雲中界”之外領域的神靈在那裏歇息,正是祂的神力讓輕風山維持草木茂盛、魔力充沛的狀態;然而沉睡的神靈終究會有醒來的一天,祂的突然離去為這片土地造成了巨大且無法彌補的影響。)

奧羅站在他過去的家中,小樓裏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灰,野生精靈們已經挑選好了它們未來的住所,甚至已經安然住下。

他用新掌握的“一掃而空”魔法為自己清理出了一條走道,不少在這裏居住了不短時間的“客人”們好奇地從巢穴中探出頭來,對它們而言要有如此“龐大”的新人落戶可是件難得的事情,所以誰都想來看看熱鬧。

行走在樓道間,為人類設計的住所此時此刻卻缺乏人類的痕跡,精靈們的足跡到處都是,可奧羅卻怎麽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母親留下的氣息——分明沒有人會在意這裏,沒有人會來清理這裏。

但氣息和痕跡還是被時間無情地吞噬掉了,母親的形象已然變得模糊不清,與那位母親相處的過往也如同被齧齒精靈啃咬過一般,坑坑窪窪的,永遠都是個不美滿的故事。

他伸手合上了筆記本,將關於神靈的事情封在書頁之中。

周圍忽然變得粘稠的大氣魔力預示著客人即將到來,許久沒有回到家中的旅行者輕輕地籲出一口氣,轉過身對上了正徐徐綻放的轉移魔法陣。

以及從那裏出現的一對藍色眼睛。

奧羅適當地表現出了一點驚奇,仿佛是在疑惑麵前不速之客的身份。

“你真的在這裏……”然而對麵的人也同樣流露出驚異的情緒,“我幾天前來找過你,可是這裏看上去已經好久沒有人在住了。”

“現在這裏是精靈的家園。”奧羅微微垂下眼簾,“它們能在這裏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永遠。”

周圍的牆壁以及角落、還有二者的腳底下都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仿佛是小精靈們在議論。

“哼,說得真漂亮。”藍色眼睛的魔法師瞪著麵前的黑發少年,沒有進行自我介紹,也沒有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緣由,隻是默默地盯著這座小樓的人類主人。

奧羅微笑著注視著對方,從那對藍色的眼眸中,他看出了審視、懷疑、最後則是釋然——魔法師將他的情緒映射在心靈的窗戶中,因而他的內心想法能被旁人輕易地判斷出來。

小樓中屬於人類的寂靜隨即被兩人的笑聲打破了,藍眼笑得前仰後合,仿佛是中了某種邪門的魔法;站在他對麵的奧羅也有些沉浸在笑意中無法自拔,用手強按著腹部以減輕開懷大笑的後遺症。

“真感謝你還記得我,埃利佩。”

藍眼終於停下了狂笑,他抹了抹眼角的淚珠,將幹淨的那隻手伸向奧羅:

“好久不見,我的老朋友。”

奧羅回以握手:

“好久不見,藍眼。”

“雖然感覺這裏不是聊天的地方……埃利佩,去不去半山腰?魔法‘無纜車’還在運行嗎?或者,試一試多人並乘的魔法掃帚?”藍眼環視四周,對滿是灰塵的環境充分表現出了他的嫌棄。

“輕風山的交通設施已經被廢棄很久了。”

黑發少年那輕柔的聲音讓藍眼得以將回憶中的朋友與眼前的人完全重疊在一起,在聽完奧羅的話後,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記得,在我離開前它們就……還真是可惜啊。”

“藍眼,你今天為什麽來這裏?”奧羅及時製止了他過去的朋友繼續回憶往昔,“恰好我也在這一天回到了這裏……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哼,你總是疑神疑鬼。”藍眼回複道,“我以前就來找過你,今天隻是正好碰上。”

“你呢?”他又問道,“你的旅程結束了嗎?”

“換句話說……”沒等奧羅給出回答,藍眼追加了一個新的問題:

“你找到當年那件事的真相了嗎?”

奧羅在表情管理能力上十分出色,可麵對藍眼突然提出的問題時,他竟一時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神情來了。

他下意識地伸手碰了碰左肩上的魔瓶,在對麵的魔法師看來,他隻不過是伸手拍了拍空氣中的灰塵。

“不。”良久,他才給出答案。

……

(我出生的時候,父親突然變臉,大發脾氣。

抄起製作人偶用的工具,刺瞎了我的一隻眼睛。

事後他放聲大哭,將為人偶定製的假眼送給了我。

對我說道:“這都是為了保護你!”)

“在我離開輕風山之前,答應過你的母親要去尋找你父親的蹤跡。”藍眼從隨身空間中取出幾年來他搜集到的資料,“埃利佩,你的父親是在你決心離開輕風山去旅行的那個晚上失蹤的,自那以後便再也沒人看見過他。”

他輕輕地吹出一口氣,資料上的文字便轉化為躍動的魔法符號,脫離紙麵進入空氣當中。

“那個晚上、嗎。”奧羅的右手攀上他的左手臂,他本能地對現在的話題感到不適,“藍眼,我在尋找的‘真相’可不是那個男人去了哪裏,我增長見聞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家庭圓滿。”

(他說:這全是為了保護你!)

藍眼看向自己朋友那隻掩藏在黑發下的右眼:那是隻假的眼睛,是同時困擾了治愈魔法師和黑魔法師的難題。

“藍眼,我想知道為何父親如此仇恨我。”藍眼聽見自己的朋友如是說著。

黑發的少年的相貌,相較於幾年前他們分別的那時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

而盡管他對待“朋友”的態度以及那柔和卻又冰冷的聲音還是與過往無異,但顯然長時間的旅途也一定會對一個人的內心產生影響……藍眼有時候想要了解,他的這位友人過去果斷地留母親在這座荒山孤獨終老,埃利佩有沒有感到後悔過呢?哪怕僅僅是短暫的一秒鍾——

“我們來進入正題吧。”

時間終究還是化作了友誼之中的隔亥,藍眼歎氣說道,將放置在蒙灰桌麵上、關於“輕風山的人偶師”的資料挪到一邊,露出他此行真正的目的來:

“你的父親失蹤前留下了一件物品,很可能是留給你的。

“為了找到你,我可是跑遍了整座大陸,浪費了兩百多個轉移道具……設有魔法禁製的場所實在是太多了。”

藍眼遞給他的是一張簽收單。

“父親的……遺物?”

“不,就算你再怎麽討厭他老人家,他還隻是失蹤吧?”藍眼糾正了朋友的口誤,“是一隻箱子,由808片來自不同人魚的鱗片組成,擁有極強的防摔減震、幹燥防腐的功能。”

“它裏麵應該還儲存了某些物品。”奧羅回應道,從語氣上聽起來他並沒有對人偶師的“遺物”產生強烈的興趣。

“畢竟這件遺留物聽起來就像個寶箱嘛。”藍眼說道,“哼,我把它帶來了。”他抬手打了個響指,周身的空間一陣扭曲,不一會兒吐出了一隻箱子。

箱子是棕色的,光憑外表看上去似是包裹著一層皮料,光滑而又反射著大部分自然界中的光——在藍眼的介紹中,這是通過人魚鱗片的排列組合造成的效果。

“我得到這家夥的時候,本來還不打算交給你的。”藍眼說道,“當時的我們還不知道它來自那位人偶師,隻當這是一個密封的‘寶箱’。

“我和一起發現它的其他人一起,想盡辦法來打開它,但都沒有成功。

“沒過多久,我們之中有人發現了箱子上的署名:設計者用專門的隱匿魔法將箱子主人的名字刻在了鱗片與皮革之間,那是‘埃利佩’對應的文字,一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你、以及我與你母親的約定。”

奧羅伸手觸碰到箱子,魔瓶的聲音在同一時刻於他的耳畔響起:

【新線索收錄:埃利佩的手提箱(殘缺)。】

(在箱子的一邊上其實有一個不怎麽明顯的把手,實際上它能被當作一隻手提箱。)

【埃利佩的手提箱:人偶師寄希望於新生嬰兒能為他帶來創作的靈感,如若成功的話,他會在自己的手提箱中存放畢生最完美的作品。】

【埃利佩的手提箱(殘缺):放有人偶師最後作品的箱子上了鎖,現有條件不足以尋找到與鎖配對的鑰匙。】

【獲得後續線索:手提箱的鑰匙。】

【手提箱的鑰匙:人偶師結交了兩位朋友,他將鑰匙交予了第一位朋友,同時在呼喚第二位朋友的庇佑。】

“埃利佩,你的父親已經失蹤了那麽多年,你真的不擔心……他確實已經死了嗎?”

“這是一個充滿奇跡的世界,逝去的人也有死而複生的機會。”奧羅注視著這位昔日朋友的眼睛,原本板起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淺淺的微笑,“在我還沒有獲悉真相之前,他就算是死了也隻能作為遊靈徘徊在世間,生者的執念化作枷鎖,令他永遠無法踏入輪回。”

“說的就好像他真的已經死了一樣。”

兩個許久沒見的朋友再一次毫無預兆地笑了起來,角落裏細小的聲音更甚,好似是精靈們也被這種歡快的氣氛所感染。

先前的陰霾和沉重感也在沒有理由、單純隻是想要表達快樂的笑聲中被“一掃而空”,許久沒有人氣的小樓中也漸漸恢複了些許人的氣息。

……

“再見,埃利佩。”

“下次還會再見麵的,藍眼。”

兩個曾經是好朋友的人又繼續嘮嗑了一些大陸上的瑣事,藍眼描述了自己作為催債魔法師的日常,還有他和那些同伴在到處摧毀別人家的門的日子裏發現的新奇的事情:比如說某些魔法師對門戶的特殊癖好,或是另一些人不為人知的、但門被轟開時卻又十分悲哀地暴露給催債人的習慣。

奧羅則剪切了幾段比較符合當今時代的任務表現闡述給對方聽,他把自己偽裝地和黑炎怪物沒有絲毫的聯係:他實現了幼時的夢想,哪怕缺少了一隻觀察世界的眼睛,他也在用身上其他“工具”感受紫星大陸及大陸之外世界的魅力。

“那個箱子,也隻有問那位人偶師、也即你的父親才能知道怎麽打開它了啊。”臨走前,藍色眼睛的魔法師似是感慨了一句道,“現在的它隻能作為‘心靈的依仗’,沒有其他用處了吧?”

“隻要它還在我的手上,我就永遠不會忘記父親給我們帶來的悲傷與痛苦。”奧羅應聲點了點頭,抱起從藍眼手中得來的手提箱,耳畔則不斷回響著魔瓶的提示。

【定位:紫星曆2863年佑月17日。】

【用戶信息:埃利佩.奧羅(已修改(一次))】

【曆史背景:平淡的一年被人們平淡地度過,沒有人會在意發生在小小山城中的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