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進城的希望

上輩子,啞巴從小到大,幾乎沒吃過老媽做的飯,幾乎沒穿過老媽洗的衣服,都是老爸幹,煮飯做飯洗衣收拾屋伺弄孩子,一幹一輩子。

是真的一輩子,八十了老爸還結結實實,天天吹著口哨給老媽做飯洗衣服敲腿呢。

老媽年輕的時候幫人做衣服,做呢料,織補勾繡都行,後來政策允許了開始做生意,起早貪黑的幹,也是一輩子。

家是兩個人的,孩子是債,吃足拿夠了就要飛走。

兩個人互相依靠,互相體貼,互相陪伴,這就是一輩子,就是人生。能一起慢慢老去就是圓滿的人生,就是幸福。

啞巴有幸,親身參與並見證了老三和媳婦的一生。

從他們二十幾歲到八十幾歲。他回來的時候老兩口還健在,還開著小店自給自足,養了一屋子貓狗,天天吵吵鬧鬧的。

是的,啞巴登上重生列車的時候,自己都六十多了,他的大丫頭已經四十不惑,外孫女正上高中。

這會兒他聽著老三的念叨,心裏別有一番滋味,有一種相當特別的感觸。

“能幹就多幹點,兩口子沒有誰吃虧不吃虧,高高興興的把日子過好,能相互理解才是真格的,那才叫真能耐,那才叫真爺們。”

老三興許是看到最擔心的弟弟有了著落,心情有點激動,囉裏囉嗦的和啞巴說著他的人生經驗,想讓啞巴明白什麽才是兩口子,什麽才是過日子。

他希望他們好,希望他們能把日子過好,和和美美的走下去。

他在城裏,信息比農村通暢,知道了解的東西比農村多,知道這個世道要變了,或者說正在變化當中,將來會更好。

“別在意成分不成分的,咱家還是地主呢,又怎麽了?現在已經開始不講究這個了,地主資本家和貧農都一樣,慢慢就沒有什麽區別。

現在城裏已經允許個人做買賣了,允許私人掙錢,農村馬上也得變,也會自由起來,好起來,會越來越好。

等再穩一穩,我感覺會更放鬆,到時候你們要是不想在農村待了,可以進城當個體戶,開個小賣店什麽的。”

“老六。”李俠站在外屋衝啞巴招了招手,臉上帶著些不好意思。

啊?啞巴起來走到外屋。

李俠小聲對啞巴說:“三哥來了,我怕我弄不好,要是弄不好了怎麽辦?再說也不能光吃土豆絲啊,要不你殺隻**?”

“殺什麽雞殺雞,”沒等啞巴反應,老三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雞留著下蛋,我又不缺那一口,原來弄什麽就弄什麽,讓老六弄。”

李俠吐了吐舌頭,悄悄往屋裏瞄了一眼,感覺這三哥是真不錯,真好。

啞巴笑著在李俠頭上搓了搓,接過她手裏的鏟子,比劃讓她去拿肉,切點肉再炒點鹹菜。自己又去削了兩個土豆,快速的切成絲。原來弄的少了。

啞巴這邊加火炒菜,老三在屋裏看了一圈兒,也出來站在那看啞巴忙活,臉上帶著消不掉的笑容和欣慰。

李俠就有些不好意思,有點小緊張,有點羞惱自己為什麽不學學做菜,結果在三哥麵前好丟臉。這年頭女人不會做飯自己都臊的慌。

老三那邊看著啞巴炒菜,是越看越滿意。當然滿意,那套路至少有五成就是和他學的。廚藝啟蒙老師。後來青出於藍了。

就炒一個土豆絲,肉丁炒了點鹹菜,沒用多少時間。加上腐乳,三個人坐下吃飯。

老三吃飯很快,早年在部隊養成的習慣,而且講究吃不言。他規矩有點多,連拿筷子的姿勢都要管,啞巴當年可沒少挨訓。

其實講究多點還是有好處的,後來這些講究就都沒有了,人們也沒了約束和底線。講究,其實就是教養。

吃了飯,喝了點水,老三就起來告辭,讓小兩口休息。

李俠想留客,啞巴笑著搖手表示不用,把老三送了出去。

“明天清明,你們要上山吧?”來到院子門口,老三問了一句。

啞巴點了點頭。

老三歎了口氣:“我趕不上,明早火車就得回去,你替我燒幾張紙吧,也別和老二老四說我回來了,省著麻煩。”

啞巴又點點頭,他本來就想的到。老三那邊是工廠,他又是檢修工段長,假不是那麽好請的,能特意跑過來一趟就挺不容易了。

老三這是趕著最晚一趟車過來,明天一早就要趕回去,這樣人累點,但不耽誤工作。

剛才他到的時間,就是下了火車直接來了,而早起的火車是五點半的,四點過就要動身,要翻兩座山過去到火車站。

老三沒讓啞巴出院,交代了幾句就走了,啞巴就站在院子門口看著老三慢慢走遠。

李俠看三哥走了,從屋裏出來走到啞巴身邊,和他一起往西邊瞅:“為什麽不留三哥在這住啊?他有住的地方麽?”

啞巴點了點頭,伸手關好院子門,把鐵絲掛緊,又去看了看雞舍,也關好門用鐵絲掛緊,沒搭理聽到動靜開始哼哼的豬,回了屋裏。

“三哥住在哪?二哥家?還是四哥家?”李俠就跟在啞巴後麵粘乎,顯得很活潑。主要是開心,心情好。

“感覺三哥像你爸爸一樣,二哥和四哥就沒這種感覺。我不太喜歡他們,尤其是你二哥。”

啞巴就帶著笑聽李俠自己在那不停的念叨,洗碗刷鍋,把鍋裏添上水,灶裏添上柴,洗手,打了水端到屋裏。

李俠都習慣了,坐到炕沿上脫鞋襪,洗腳。“你笑個屁啊笑,有沒有聽我說話呀?”

啞巴點點頭,拿過筆記本:三哥的嶽父母就在南溝,老兩口自己過,三哥肯定要去看一眼,明天一早四點多他就要趕火車。

“哦,三嫂家也是咱們堡的呀?都沒聽你說。那明天三哥不上山?”

‘他來不及,要趕回去上班。假不好請。家裏還仨孩子呢,三嫂一個人顧不過來。明天不要說三哥回來了。’

“哦,好。三嫂上不上班?我好想見見她,三嫂肯定是個大美女,是不是?三哥長的比你還好看。”

啞巴笑起來,點點頭:原來三嫂可是有名的好看,那會兒打她主意的人不少,包括鍾老四。

“那是什麽時候?”李俠來了興趣兒。

啞巴想了想:六幾年,六八年前後吧,然後我三嫂就去三哥部隊上了。

三嫂不在廠裏上班,她是農業戶,開始在街道待過,也進過大集體,蓋樓。現在是個體戶。

“個體戶是什麽?”李俠沒聽過這個詞。

‘就是允許私人做生意,國家給發營業許可證,叫個體戶。三嫂現在賣冰棍。’其實老三沒說這事兒,但是啞巴知道。

要不然老三也不會這麽急著回去,三嫂一出攤子,家裏孩子就沒人管了。他家老三才四歲。

“賣冰棍啊。”李俠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

堡裏夏天也會來賣冰棍的,但是不經常。一輛大解放,會停在大柳樹那,三分錢一根。

堡子裏能舍得買的人家不多,也都是咬牙給孩子搞一根,孩子多的就隻能倆人一根,分著吃。

這會兒的冰棍是真的冰棍,就是一塊冰裏麵插了一根竹棍。

因為含糖,冰融化的很快,小孩子又舍不得大口吃,都是吸舔,結果就是弄的到處都是,或者化著化著就掉了,再挨一頓罵。

這年頭東西掉地上了撿起來接著吃是相當平常的事兒,城裏人也一樣,大人孩子都這樣。

啞巴聽說有些地方冰棍是二分,但是他沒見過。這邊從他記事就是三分,然後85年漲到五分。

那時候就有雪糕了,賣三毛五毛,一般是夏天賣冰棍,冬天賣雪糕。

啞巴拿過毛巾,把李俠白淨淨嫩生生的小腳丫子拿過來擦,她的腳能透過表皮看到一根一根的血管。

李俠也知道啞巴喜歡自己的腳丫,等他擦完了,就把腳丫伸到啞巴臉上去蹭,感受他用胡茬磨來磨去的那種感覺。

啞巴也洗了腳,趿拉著拖鞋出去把水潑了,再看看灶坑的火,把兩道門插緊回來上炕。

李俠已經鑽到了自己的被窩裏,看他進來就問:“明天早上你不用去送送三哥嗎?”

啞巴搖搖頭,鑽進被窩,拿過筆記本寫:三哥說,以後會變,會自由,讓咱們到時候進城去,做個體戶。

“能行嗎?”李俠翻身坐了起來。回城,是她做夢都在想的事情,哪怕城裏並沒有給她留下什麽美好的記憶。

啞巴看著李俠胸前的巍巍顫抖,咽了口唾沫,比劃:躺下,冷。

李俠哦了一聲,乖乖的躺下蓋好:“真能行嗎?咱們進城。”

啞巴點了點頭:要等一等,手裏要有點錢,看看形勢。估計應該用不了多久。

這會兒,市裏其實就有很多外來戶了,還有很多巴蜀和中原人在這邊,撿破爛,彈棉花,做鞋,做木匠活,不聲不響偷偷的發著財。

在本地人眼裏,他們窮,破爛,髒,個子小小的。

但啞巴知道,他們可是比工人要富得多了,隻是幹的是工人看不上的事兒,生活習慣上差異也比較大。

再一個就是居住條件的問題,他們背井離鄉無親無故,又沒有戶口,雖然有錢,但生活上的質量能高到哪去?

他們吃的都是比糧店貴五六七八倍的議價糧油,自然得想著辦法節省。

但實打實的,這些人吃夠了苦,也發到了財,數年以後都是個頂個的富翁,鮮衣怒馬回家鄉。

這個年代,人們都習慣了議論蛇口,再過幾年議論鬆江,人們已經習慣了把注意力放在南方,有意無意的忽略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