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就頂到了軟肋

這句話,鍾老四媳婦沒吵沒嚷,很平靜的問出來的。

但就是這麽平靜的語氣,一下子讓鍾老四後背的汗毛都站起來了。想哭。

“媳婦兒,到底咋的了?說明白行不?要是錯了我認,我改行不?你得說明白呀,死是不是也得死的明明白白?”

鍾老四媳婦冷冷的盯了鍾老四一會兒,扭頭看了看呼呼冒氣的鍋:“先弄孩子吃飯,一會你和我去趟大哥家,我有話說。”

“啊?和老大有啥事啊?”

“你去不去?”

“……去。媳婦別生氣,你說啥都行。”

“弄飯。”鍾老四媳婦深吸了一口氣,摸了摸兜,還是沒把啞巴寫的紙條拿出來給老四看,扭頭進了裏屋。

“長紅長豔你倆幹什麽呢?寫作業。長明你老實點。”

一時之間屋子裏的爺四個心驚膽戰,瑟瑟發抖。

其實老四媳婦是那種文靜如水的性子,發脾氣也不是那種聲色俱厲型的,嗓門更是大不起來。

也不是她能鬧,更不是她能打。

要說打架,三個她也不打不過鍾老四。

這就是地區特性,關外的女人家庭和社會地位都相當高,關外的老爺們普遍‘怕媳婦’,這個怕是疼愛,心疼,忍讓。

要論疼媳婦,關外老爺們絕對名列前茅的前茅。當然事無絕對,隻是說大部分。

國內有兩個地區的家暴多是女人捶男人,一個關外,一個渝城,但兩處實質內容又不相同。

鍾老四憋著不敢出聲,做好了飯菜,拾掇著伺候媳婦孩子吃了,老四媳婦收拾了桌子穿好大衣,默不作聲的就往外走。

“那啥,長紅你看著弟弟妹妹啊,我和你媽去趟你大爺家。”鍾老四趕緊套衣服,囑咐了大女兒一句跟著媳婦出門。

“你們啥時候回來呀?天都要黑啦。”鍾長紅趴在裏屋門框上喊。

“都老實兒的,一會就回來了。你把碗刷了,看好火。”

兩口子出了院子,老四媳婦悶不作聲的走在前麵,鍾老四推著自行車跟在後麵。

他家的房子建在河邊,出了院子門就是自己家搭的小橋。

跨過五六米寬的小河溝,繞過對院老張家的柴禾垛,老四騎上自行車,他媳婦坐到後座上,就往堡裏去。

他家對院就是啞巴上輩子的姥姥家,也姓張,但和堡子裏的老張家沒啥關係,是外來的山戶。

一路上兩個人都不作聲,風呼呼的從耳邊刮過去,顛顛簸簸的來到堡子裏,過了河來到大柳樹下的鍾老大家裏。

農村不鎖門,鍾老四直接打開院子的大鐵門,推著自行車走了進去,把車子立在一邊,兩個人往後麵走。

鍾老大家是前後院,七間大瓦房,前三後四。前麵三間不住人,基本上放東西,也算是小隊辦公的地方,廣播站也在這裏。

後麵四間住著他們家四口人,院子裏養著豬雞鴨狗鵝,人一進來那個鬧騰啊。

聽到動靜,鍾老大媳婦趴在窗戶上看了一眼:“媽呀,老四兩口子。這天都擦黑了幹什麽玩藝兒呢?”

“老四來啦?”鍾老大坐在炕沿上抽煙,往外看了一眼,也沒在意。他家炕上鋪的不是炕席,是地革,在這個年月可真真的是高級東西。

“嗯哪,沒帶孩子,許是有事兒。”老大媳婦站起來撲羅了一下身上,穿好鞋,推開裏屋門,老四和媳婦就進來了。

“大哥,嫂子。”老四叫了一聲,扭頭看自家媳婦。

“咋的了?有事兒?”鍾老大看了看老四,又看了看老四媳婦,看出來這倆情緒不大對:“吵架啦?老四你是不是扯犢子了?”

“我沒,我也不知道咋了呀。”

老大二話不說照著老四的腿上就是一腳:“好好日子不過,成天特麽洋了二正的。弟妹,是不是他惹乎你了?哥給你做主,我削不死他。”

“對對,淑娟你別生氣,有話和大哥嫂子說。來,坐炕上,炕上暖和。”鍾老大媳婦拉著老四媳婦去炕沿邊。

“我真啥也沒幹,我幹啥了呀?我都不知道她咋了,今天回來就這樣。”老四挨了一腳也不生氣,就是往遠處挪了兩步,和老大拉開距離。

“哥,是不是青年點有人要落戶,你給落老張家老六那了?”老四媳婦看著鍾老大問了一聲。

鍾老大一愣神兒:“啊,有,叫李俠的,是個黑五類,城裏沒人了,家也沒了,戶口遷不走,公社讓我給落一下。咋的了?”

鍾老四媳婦想了想,掏出兜裏的紙條遞給鍾老大:“今天我下班回來,張老六去找我了,啥也沒幹,把紙條遞給我就走了。”

“啞巴找你?我操特個麻的,他不想活了吧?”老四當場就炸毛了,蹦起來就往外走。

“你站那。”鍾老大吼了一句:“嫌事不大是不?”

鍾老四握了握拳頭,站在那喘粗氣,沒敢和大哥炸毛。再說還有媳婦在這呢。

鍾老大看了看紙條:“弟妹你好好給我學學,我琢磨琢磨。”

老四媳婦就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他啥也沒幹,也沒近前,就在三道橋那等我呢,把紙條遞給我扭頭就走了。”

“我看看。”鍾老四湊過來。

“你看個基巴蛋你看,一天天的,就特麽能惹事兒。你沒事惹乎啞巴幹什麽玩藝兒?你閑的沒事幹啦?知不知道自己有老婆孩子?

他一個啞巴,孤零個一個人,你知道他能幹出什麽事來?不長個腦子。你還敢真把人弄死怎麽的?要行你就去,孩子我給你養。”

“不是,他說啥了呀?”

鍾老大沒搭理老四,坐在那琢磨了一會兒,看了看老四媳婦,又看了看自己媳婦,咬了咬牙,咬肌鼓起一個大棱子。

“操特個麻的。”鍾老大罵了一聲,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紙條:“這啞巴有點邪門啊,以前沒看出來。”

他是半拉眼也不會把啞巴當什麽事兒的。

但是這啞巴,不哭不鬧不找事兒,就這麽給老四媳婦遞了張紙條,卻一下子頂在了鍾老大的命門上了。氣也沒招。

像他說的,還能真去把人給弄死啊?弄死不算啥事,關鍵老張家這一大窩人怎麽弄?

老鍾家哥四個,四個媳婦,九個孩子,還有老的,他鍾老大再橫,敢不顧忌麽?他不敢,這紙條看的他心裏直冒涼氣兒。

啞巴啥也沒說,啥也沒做,也沒放狠話,連找局子的理由都沒有,但就是頂在他軟肋上了。哪怕他能狠狠心不管其他哥幾個,他自己家老婆孩子呢?管不管?

“這事兒……算我的。”鍾老大想了想對老四媳婦說:“落戶口的事兒是我讓楊工分找的他,讓他上工也是我定的。

說起來,也算是啞巴幫了我一個忙,這該說不說我得認。”

他搓了搓胡子拉茬的下巴:“老四,不讓啞巴和李俠上工,是你鼓搗的吧?人家沒招你沒惹你,你踹人家幹啥?就不能特麽省點心。”

鍾老四瞄了自家媳婦一眼,沒吱聲。確實是他鼓搗的,這段時間鍾老大在大隊開會,根本就在家裏待,也沒管隊上的事兒。

“你就作吧,等把我和孩子作死了你就與作了。”老四媳婦的眼淚忽然就湧了出來,她是真怕了,越想越怕,還有些說不出口的羞恥混在裏麵。

“哥我看看紙條。”鍾老四要炸了,又不敢在大哥和媳婦麵前發作,憋的心亂跳。

“你看個卵子你看。跟我出來。”鍾老大站起來往外走。

哥倆來到前麵,進了辦公室裏。

鍾老大打開抽屜,拿了盒煙卷出來,自己點了一根,把煙盒扔在桌子上,抽了一口:“這事兒就這麽的了。

你別跟我強強,以後離特麽啞巴遠點,別惹乎他。……李俠這事兒還沒過勁兒呢,這會兒不能出事。

再說,我這段時間在想法往上走走,正卡勁的時候,你給我老實兒的。

以後時間長著呢,什麽時候不行?他算個基巴毛?你這會兒扯啥?

什麽事非得明刀明槍給家裏拉仇嗎?玩蛋玩藝兒,媳婦孩子心頭肉,幹什麽玩藝兒多動動腦子,他是啥?你是啥?”

“哥你要升啦?”老四也點了根煙,聽到老大的話眼睛一亮。

“這算什麽升,小隊長算個什麽玩藝兒?出去誰半拉眼看你?進了大隊才能露露臉,進了公社才叫幹部呢。

對了,你明天看著爸和他說一聲,今年別占老張家地了,臉上過得去點。多種那麽一口也吃不胖。”

“咋了?他家找你啦?”

“他找得著我嗎?是他家兒子,老太太那個兒子,你記著不?進公社了,工委一把手。”

“我操。憑什麽呀?”鍾老四震驚了一下。

“運氣好唄,在羊圈子那邊混起來了,混出名了,人也會來事兒,整的比你哥我明白。你回去說一聲爸就明白了。”

“那以後不是得壓咱家頭上了?”

“談不上,咱又不得罪他。估計以後得搬走。他……他妹妹是啞巴的親嫂子,你知道吧?”

“知道,老張家老三唄,不知道我還不揍他了。”

“以後穩當的,別把什麽都掛臉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孩子都十歲了,把日子過好比什麽不強?扯那些閑犢子幹啥?

以後和老張家臉上過得去點,有什麽心裏有數就行了,慢慢想辦法,記住沒?

一會回去別惹淑娟生氣,她說啥就是啥,今天是把她嚇著了,好好哄哄,明天上下班你送送接接,聽著沒? ”

鍾老四有點不服氣,但還是點了點頭。這倆他一個也得罪不起。

“我明天讓啞巴和李俠上工,你離他們遠點,有事等以後再說。”鍾老大又咬了咬牙:“行了,沒事了,和你媳婦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