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馬上,溫唐即將麵臨有史以來最為嚴峻的考驗:
《ert》劇組拍攝的第一幕,就將是ey親眼見證自己父母死亡的場景。
要知道,拍攝的時候,安德森也好,薩琳娜也罷,大家都會在旁邊觀看。
不得不說,壓力還是蠻大的。
能否給他們留下真正美好的第一印象,並進一步將之鞏固,就看溫唐的發揮了。
ey生活的地方,到處都充斥著槍支、戰亂,這裏幾乎每天都會發生搶劫和強/奸,生存在這裏的人們,每一刻都是在地獄中掙紮。
這裏有兩撥實力比較強大的毒販,住在這裏的居民如果沒有正式加入其中一方,一般都會像ey的父母那樣,做小型的“零售商”,而這樣危險性稍低的活兒,卻也無法完全保證他們的生命安全。
一天,其中一撥毒販發現少了一批貨,大怒之下將這附近的“零售商”統統抓起來,審訊未果之後將嫌疑最大的幾個人殘忍的殺害了。
ey的父母,也在其中。
那是一個陰霾的雨天,灰蒙蒙的天空中,有淅淅瀝瀝的水線落下來。瘦弱的姑娘擠在人群中,睜著一雙黑黢黢的,無神的大眼睛,神情呆滯的看著自己的父母被抓,被打,然後被掛在高高的絞刑架上。
哭喊,掙紮,到最後的一動不動。
發/泄完怒火的毒販揚長而去,隻留下十幾具屍體,任憑它們在雨水的衝刷下,微微晃動。
有成群的烏鴉在附近的碎石堆上嘎嘎怪叫著等待雨歇,哪怕是羽毛被打濕也不肯離去,因為這裏對它們而言,將會有饕餮盛宴。
烏鴉和連綿的陰雨,也許本就是不祥的象征,而它們就跟這片土地一樣,冰冷、陰暗,如同跗骨之蛆,從四麵八方伸出黑暗的觸手,沒有人能看見屬於未來的光亮。
漸漸的,圍觀的人們也都帶著麻木的神情四散而去,隻有ey,仍舊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著飄搖的屍體。
夜漸深,殘缺不全的月亮從烏雲後麵露出一點,將微弱的光線撒到地上。
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夜幕中,有瘦弱的身體在泥水中艱難前行。
ey費力的爬上木架,將父母早已冰冷的屍體解下來。她太小了,承受不住太多的重量,死去的女人啪的掉下來,將她死死壓住。
伴著飛濺的泥花,摔倒在地的ey尖利而短促的叫了聲,然後瘋了一樣拚命掙紮,不過這個動作也僅僅持續了不過幾秒鍾,很快,她就像她的父母一樣沉寂下去。
那掙紮來得太快,去的同樣迅速,就像突然被掐斷了電源的機器人,再無生機。
雨水持續衝刷,ey終於緩緩地動了,她的臉上再次恢複了原來木雕一般的無表情。
艱難的從死去的母親身下爬起來,ey咬緊了牙,雙手環抱在屍體腋下,開始費力的拖動。
她太瘦了,而那兩具屍體,太重了。
泥水中的行進無比艱難,ey別無選擇,隻能先將其中一具拖行一段,然後小心的放下,再蹣跚著跑回去,拖動另一具。
摔倒了,再爬起來,混著血液的泥水飛濺……
“t!”
安東尼滿意的抬頭,示意高壓水槍停水、照明燈打開,然後帶頭鼓掌,“棒極了,唐!”
一瞬間,世界轉換。
滿身都是泥水,髒的看不出本來樣貌的溫唐站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甚至對安東尼的誇獎也無動於衷。
已經有過類似經曆的安然和小蘇對視一眼,有點拿不準到底該不該現在就過去。
死了,都死了,隻剩下自己。
這樣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到未來的人生,還有意義嗎?
垂頭看著腳邊兩具道具屍體,溫唐突然毫無症狀的朝著不遠處的小蘇露齒一笑,“毛巾。”
“啊!”小蘇被這前後巨大的反差嚇得大叫,然後驚訝道,“姐,你這麽快就”
這麽快就出戲了?
見她不動,溫唐自己過去拿了毛巾擦臉,“那是。”
好演員的準則不僅僅是入戲快,還得能出戲,不然這輩子都要被困死在一個角色裏了,還混個屁!
就算不為別的,也不能讓安德森和薩琳娜看扁了。
安然和小蘇都鬆了口氣,剛要說什麽就見溫唐已經飛快的與自己擦肩而過,三步並兩步的走到安東尼那邊,連比帶劃的說了起來。
“你想做改動?”安東尼和薩琳娜他們都有些意外,對視一眼之後點點頭,準備聽聽這個膽大包天的華國女孩兒想要說些什麽。
因為溫唐這兩天要拍的是劇情發生六七年前的情節,所以造型師特意給她的麵貌做了特殊處理,加上華國人本身就顯小,所以看上去真的像個未成年的小女孩兒。
她用力抿了抿唇,在發現自己完全沒辦法做到舌燦蓮花之後,隻得簡略道,“明天找幾個人來打我!”
安東尼&安德森&薩琳娜:“……”
經過了大約一分鍾的沉默,安東尼忽然往嘴巴裏灌了半杯咖啡,然後掏掏耳朵再次確認道,“t?”
剛才溫唐開口說想給自己的戲份做一點改動的時候,包括安東尼在內的幾個主要人員,幾乎都不約而同的對她升起了一點失望。
不是麽?
也許是這個瘦削的姑娘覺得這樣的拍攝太過辛苦,所以才剛試了一條就想要對劇組的拍攝指手畫腳。
哈,這真是太可笑了!
不過,現在是民主的世界,讓我們先來聽聽她會說些什麽笑話,反正我們完全可以在聽完之後再將她趕回去不是嗎?
然而……
溫唐並不知道就在剛才的幾十秒鍾之內,自己甚至經曆了一次虛幻的,被開除的曆程,而是再次組織語言,努力將自己的意思表達了出去。
按照劇本,明天的拍攝裏有這麽一場:
ey死死地抱著一個有些幹癟,甚至是被蹂/躪的不成樣子的肉包,上氣不接下氣的從一條小路上跑出來,身後是一條窮追不舍的野狗。
拐了幾個彎之後,ey無路可逃,被迫與野狗正麵敵對。
窮凶極惡的野狗對著髒兮兮的小姑娘猛吠,形容可怖。ey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卻在發現自己退無可退之後,瘋狂的對著野狗大喊大叫。
她蹲下/身去,抓起身邊能摸到的任何東西,狠狠地砸過去!
最後,野狗被女孩兒一瞬間迸發出來的瘋狂和絕望嚇跑,ey顧不得平複呼吸,飛快的將來之不易的食物塞進嘴巴裏,連同自己的淚水,直到被噎的翻白眼。
這一刻的ey,也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而是一隻小獸,為了生存下去,為了那一點點可憐的食物,拋棄了所有尊嚴的野獸。
回憶完畢的溫唐道,“我覺得這樣的故事情節不太完整,那個肉包是哪裏來的呢?偷來的?搶來的?不不,我們應該把它拍出來,ey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拿到的食物。而這裏有太多經曆跟她相似,但是處境略好一點的未成年人。”
“所以,”安東尼摸了摸下巴,鄭重其事的點點頭,“你需要一場圍毆。”
“是的。”溫唐的回答毫不猶豫,她甚至還在心中大致計算了下,主動要求道,“也許需要四到五個人。這樣惡劣的環境是不可能形成太大規模的未成年人團夥的,而且如果人數過多,他們很可能因為分贓不均,或是得不到足夠的食物而內訌。”
“當然,如果人數太多,他們是不可能看得上ey那可憐巴巴的肉包的。”溫唐停頓了下,雙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亮光,“因為他們完全可以冒更大的險。”
安東尼臉上的敷衍早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鄭重,以及興趣。
“k,”他用力點點頭,甚至是有點兒迫不及待的對著不遠處負責人員道具的家夥道,“嘿過來下,我們的小姑娘剛給我出了個奇妙的點子,你必須得聽一下!”
然後第二天,整個劇組在圍觀ey被五個同樣髒兮兮、瘦巴巴的少年圍毆的時候,都帶著一種無比詭異的,扭曲而變態的滿足感。
哦,是的,就是這個味兒!
“t!”
一場結束,溫唐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身手之矯健跟方才被動挨打的情況截然不同,把幾個少年嚇得齊刷刷後退幾步。
小蘇趕緊跑上來送水,場外的安東尼、安德森和薩琳娜用力鼓掌,中間還夾雜著工作人員的口哨和歡呼聲。
無論何時,一個能完完全全豁出去,一心一意為了電影考慮的演員,都值得最高的敬意,更何況這還是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同樣心滿意足的溫唐用濕巾擦了擦臉,轉身要走,卻被人叫住。
“,”出聲的是個少年,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是方才“毆打”溫唐的男孩兒之一,此刻他正一臉局促不安,“我能跟你合個影兒嗎?”
溫唐眨眨眼,用食指點點自己的鼻尖,“我?現在?”
“是的,”男孩兒點點頭,然後在看到溫唐滿身的泥水又飛快的搖頭,雙頰緋紅,“如果不方便的話,就,”
“沒問題!”溫唐不等他說完就把東西丟給小蘇,大大方方的過去,“要擺姿勢嗎?”
被突如其來的驚喜震得頭昏眼花,男孩兒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然後衝著身後的同伴們歡樂的大叫,卻又在跟溫唐合影的時候無比靦腆。
開心的抱著相機,男孩兒興奮的眼睛閃閃發亮,他微微抬著頭,無比認真地對溫唐說,“你會是個很厲害的演員!”
溫唐笑笑,“謝謝。”
“嘿唐!”安東尼舉著大喇叭衝這邊吆喝,語氣揶揄,“跟你可愛的小粉絲聊完天的話,介不介意過來,我們要商量下下一場!”
“來了!”溫唐對男孩兒笑了下,然後飛快的朝劇組跑去。
“噢,唐,你表現的太棒了!”薩琳娜上來就給了溫唐一個大大的擁抱,絲毫不在意抱住的是個泥棍兒。
她美麗的眼睛裏滿是擔憂,“你怎麽樣,沒有受傷吧?”
找業餘演員來拍攝打鬥戲的時候,經常會發生類似於群演掌握不好尺度,把演員真的打傷的事情,更何況還是這樣單方麵的圍毆。
溫唐笑笑,伸出自己的胳膊腿,“看,都沒事。”
安德森在旁邊打趣,“其實你完全不用動的,哈哈。”
大家都往溫唐身上瞥了眼,然後紛紛笑出聲,因為她所謂的衣服根本就是一堆破爛兒,完全就是衣不遮體的程度……
然後接下來幾天,溫唐拍攝的戲份,加起來的話簡直就是一部虐待史:
偷食物,被發現挨打;
找住所,被排擠挨打;
等等等等,不過所幸ey並不是一個不懂的抗爭的姑娘,所以在大約一周之後,溫唐就從被動挨打,轉換為了與人對毆。
打鬥的對象有人也有狗,簡直慘不忍睹,ey的戰績也從一開始的慘敗到後來的各有勝負,再到最後的勝多敗少。
最初那些跟溫唐對戲的男人們還有點兒不忍心下手,畢竟一個瘦瘦弱弱的姑娘什麽的,萬一不小心,折斷了怎麽辦啊!
然後很快的,溫唐就狠狠的打了他們的臉,耳光響亮:
為了生存下去,ey別無選擇,她加入了曾經殺死過自己父母的毒販的對頭組織。
而要進入這個組織,她首先需要一份投名狀:就是從另一個勢力中搶一批貨,幾袋放在旅行背包裏的毒/品。
送貨的是四個彪形大漢,光看他們胳膊上高高鼓起的肌肉就知道,這幾個家夥一定不好惹,應該沒什麽人會喜歡親吻他們的鐵拳頭。
ey迎麵走過來,他們並沒有在意,因為在他們看來,那單薄的像紙片一樣的小身板,完全一巴掌就可以拍碎。
擦肩而過的瞬間,ey猛地搶走了掛在一個男人肩頭的背包,然後拔腿就跑。
然後就該是對方猛追不舍,在一個拐角處抓住了ey的胳膊,並狠狠將她整個人從半山腰掄下去的鏡頭。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然後等到那人抓住溫唐肩膀的時候,她遲遲等不到接下來的動作。
於是所有人都明白,這一條算是廢了。
廢了,就代表大把大把的鈔票跟著灰飛煙滅。
媽的,把鋼鏰丟進水裏還能聽見個響兒的,這無聲無息的,忒憋屈。
造成失敗的壯漢無比愧疚的道歉,然後準備重新來過,結果,現場突然一片驚呼,然後他就發現自己眼前的世界忽然間上下顛倒,再然後,他被狠狠砸到地上!
事情隻發生在一瞬。
溫唐很清楚對方是因為顧忌到自己而沒能順利進行,盡管她已經再三聲明絕對有把握不受傷,甚至是能一個人打倒他們四個,但是很顯然的,對方完全不信任她說過的話。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並不是溫唐的過錯,可是這一條廢掉卻不能說跟她完全沒有一點兒關係。
溫唐討厭拖累別人,所以也很不喜歡這種被連帶的感覺,哪怕並不是惡意的,但是從另一個方麵,溫唐感覺到了侮辱。
一種被輕視,不被信任的侮辱。
我完全信任你們,把整個自己都交給你們,可他媽的你們憑什麽單憑自己那見鬼的,所謂的“經驗”來耽擱拍攝?還一臉的為了我好?
好吧,既然如此,那麽你就好好兒的為自己的自以為是付出點兒代價吧。
於是,溫唐在對方想要撤離的前一秒鍾,狠狠地鉗住了他的手臂,然後腳底一扭,借助腰背的力量,猛地將他整個人在半空中掄了個個兒,之後用力砸到地上。
“現在你相信了吧?”
居高臨下的看著腳底目瞪口呆的臉,溫唐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現場一片死寂,直到幾分鍾之後安東尼帶頭鼓掌,笑的眼睛都看不見。
把熱咖啡灑了一地的安德森放聲大笑,前仰後合,對著溫唐的背影大聲吹口哨;
薩琳娜更是抱著肚子東倒西歪,並一再要求攝像師一定要將剛才的片段剪輯一份發給自己……
不同於華國人的隱忍和內斂,歐美人更傾向於感情外露,他們更喜歡有話直說,而非口是心非。
於是即拍戲刻苦之外,溫唐再一次憑借直率的性格和真摯的言行得到了眾人的認可。
至於那個當日被摔得頭昏眼花的大漢,更是對溫唐敬佩萬分,非但不記仇,還見了麵就豎大拇指,隔得老遠就高呼“華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