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德宣十五年,臘月十二,覆雲城城主府五百鐵甲盡出,追殺一騎白鹿的少年。

那少年一襲青衣,手持玉簫,自城池南門而出,逃入雪原。

覆雲城身處大陸北端,每年十月便已飄雪,待至臘月,便可見著那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壯大奇觀。

而這一日,偏偏雪勢又大得出奇。

覆雲城城主戰戰兢兢的推開房門,顧不得刺骨的寒風,獨上屋簷朝南而望,似乎想要望見那白鹿少年被鐵甲割下頭顱的場景。

但他卻望見了城主府南麵的一條集市,忽然寂靜了下來。

手持屠刀賣肉的屠夫,執筆寫對聯的落魄書生,紮糖人的糊塗老頭,還有那麵孔各異,熙熙攘攘的趕集的麻衣們,忽然眼神一凜,殺氣畢露,自集市魚貫而出,闖入城主府。

五百鐵甲盡去,門口的幾個持杖守衛哪裏攔得住一條集市的麻衣,更何況這些麻衣裏不乏當年橫刀立馬,衝鋒陷陣的戰場老兵。

幾位守衛頃刻間橫死當場,數百人從其屍首上踐踏過去,血肉模糊,哪裏還有一點生前狗仗人勢作威作福的模樣。

水亦載舟,也亦覆舟。

城主望見了,隻是慘笑,隻能慘笑。

他忽然想起以前自己當奴喂馬的日子來,雖說是奴,卻不曾有人低看他半分,縱是那位縱橫大陸的男人不小心撞到了他,也會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一聲,不好意思啊黃兄。

而這些年,他掌管整座覆雲城,卻不知被多少麻衣背後戳著脊梁骨,大罵他忘恩負義。百姓們看到他便退避三舍,凡他路過的地方女子皆抹炭扮醜,甚至不少人家一提到城主,孩童便能嚇哭,老老實實的滅掉油燈上床睡覺。

老實說,這些年錦衣玉食前呼後擁的生活,並不如他想象那般美好,反倒經常夢中驚醒,拿著佩劍揮舞,嚇壞了那些給他暖被窩的小娘子。

五百鐵甲盡出追殺白鹿少年,這是他所有的權勢。

殺不殺得已經不重要了,他俯首望了望那肆虐城主府的數百麻衣們,知道今日難以善了。

他麵南而跪,褪去貂裘,顫抖著雙手拿出一把防身短匕,手勢一橫,鮮血與熱淚一同湧出。

屍首自屋簷墜落,染紅了一片白雪。

見狀,數百麻衣爭先搶後的去割下城主的首級,更有屠夫操著殺豬刀將其大卸大塊,會些手藝的廚子取來府裏的鍋碗瓢盆,一番洗涮。

這一日,數百麻衣入城主府,逼死覆雲城城主,白雪地裏生起篝火,分肉而食之。

一日後,消息傳到天子腳下,天子震怒,整座皇宮陰雲密布,天子一令,數萬鐵甲出城門。但鐵甲如何出得了城門?十萬書生跪城門,百官抬棺入朝堂!

天子震怒而抬刀,卻又不得不輕輕放下。

此間種種緣由,已說不清道不明,隻剩些酒肆茶樓裏的麻衣,聚在一起當作飯後談資。

再說那一日,白鹿少年入雪原,五百鐵甲緊追其後,結局如何?

這些街坊麻衣不知,天子豈能不知?

那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上,少年一襲青衣,身騎白鹿手持玉簫,一曲離殤,吹得寒風更加凜冽了幾分。

那一日,白鹿少年獨戰五百鐵甲,從朝陽初升殺到夕陽西下,雪原硬生生被染成了一片血原。

那一日,白鹿少年身中數十刀,一襲青衣破碎不堪,屠盡最後一鐵甲,終於力竭,單膝而跪,以蕭為杖,仰天長笑。

那一日,不論是朝堂還是廟宇,是仙家洞天還是鄉野窪地,都為之震驚。這被當今天子以鐵血手腕鎮壓了十數年的大陸,又重新沸騰了起來。

那一日雪原所發生的一切,除了白鹿少年再無人親眼目睹。所以人們也不知道,一襲青衣的白鹿少年手持玉簫敲碎了五百鐵甲的頭顱骨,那純白如雪的白鹿,竟然口食人肉,使得五百鐵甲沒有一具完好的屍身。

這慘狀,直到數日後一行密探到達那血腥味依舊濃鬱的雪原,才公諸於世。

而那雪原盡頭,是一片斷崖,崖底極深,是大陸上赫赫有名的禁地葬龍淵。

葬龍淵是否葬過龍,世人不知,但這世上掌權的那些人,十有八九是巴不得那少年死在這葬龍淵裏。但還有那億萬麻衣,日日夜夜盼望著那少年歸來。

自那日後,一襲青衣身騎白鹿的少年名揚大明王朝,億萬麻衣皆稱之為——白鹿少年。

大明皇城,帝宮之內,千玉鋪路,萬龍朝聖。

這是世間最富麗堂皇的一座牢籠,在這裏人們的欲望展現得淋漓盡致。

數萬鐵甲雖未出城,但這位天底下權勢最大的男子卻餘怒難消。

那一日過後整整三日,這位被史官稱為百年一遇的明君破天荒的三日不上朝,下令徹查白鹿少年,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也不知道是在跟抬棺入朝堂的百官慪氣,還是在跟這天下億萬麻衣而慪氣。

世人隻道,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卻不知道天子沒怒成,反倒自己氣病了三日,日日喋血,嚇得帝宮中的所有太醫生怕見不著明天的太陽,更是嚇得後宮那數千粉黛盡失顏色。

由此可見,當天子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嘛!

諾大一個大明王朝,億萬子民,整座大陸的最強勢力,經過了百年的國戰吞並,曆代天子的嘔心瀝血,終於七國統一,統稱大明王朝。

除卻那些仙家洞天,古來禁地之外,還有何等勢力敢與大明王朝叫板?

如今大陸局勢,大明王朝獨攬**,十來座仙家洞天古來禁地緊隨其後,數百門派勢力百舸爭流,億萬麻衣安居樂業。

硝煙已經許多年不再燃起,而天子也已經許多年不再震怒。

此次一怒,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氣消。

再說說那將天子氣得喋血三日的白鹿少年,那日雪原屠盡五百鐵甲,力竭墜入葬龍淵,世人再也不知其死活。

前往那片雪原的各方勢力密探去了一波又一波,甚至不乏膽大者入葬龍淵尋覓。

但死了好些人後,終歸是沒人再犯傻。

那鹿,那少年,自此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