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談

周東北一直盯著父親的臉,可他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周東南看了一眼弟弟,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趙玉芳見兒子沒怎麽動筷兒,夾起一塊豬拱嘴放在了他碗裏,“啥奧運會?”

周東北又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老毛子啥時候能黃攤兒?”

周旺伸手拿起半個豬蹄子,不悅道:“神神叨叨瞎巴巴,老大哥怎麽可能出事兒?!”

聽到這句話,周東北終於鬆了口氣,看來不是奪舍,挺好,挺好!

再不是個東西,起碼還是自己爹!

趙玉芳放下了筷子,有些擔心地看著兒子,“東北,你咋了?”

“沒事兒,這兩天琢磨做生意的事,快想魔怔了!”

“別想那麽多,冰天雪地的,不急!”趙玉芳心疼起來,連忙安慰他。

“嗯呐,知道了!”

吃完飯以後,他就回了自己屋。

查出一些糧票裝好,剛把剩下的那些藏好,姐姐就過來了,要給他燒炕。

“姐,以後我在家的話,自己燒就行,你歇著!”

周東南一怔,這麽多年了,一直都是自己幫他燒炕、燒水、倒洗臉水、刷牙水......已經都習慣了。

周東北見她愣在那裏,笑著往出推她,“回去吧,我去抱柴火!”

“你能燒好嗎?”她不放心。

“我都多大了?你呀,一天天的越來越像媽,啥都不放心,快去休息吧!快去!”

望著夜色中朦朦朧朧的瘦高身影,周東南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弟弟長大了,真好!

“姐,咋還不回去?怪冷的!”他抱著木柈子過來了。

“進屋,姐還有話要問你呢!”

“哦!”

進屋後,他把柈子堆在炕洞前,坐在小板凳上,彎著腰往裏填。

“東北,到現在也不知道你要做啥,我和媽怪惦記的......”

“呦,你看我,忘說了......”周東北嗬嗬笑著,拿火柴點燃了一小條明子,眼看著冒起了黑煙,趕快塞進炕洞裏。

很快,火就燒了起來,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火光映得他的臉忽明忽暗。

所謂明子,學名叫北沉香或琥珀木。

鬆樹枯死,或者人為、電擊等原因倒地後,經過常年腐蝕,鬆樹中的油脂集中滲到了底部木質中,又受到地質環境、水蒸氣侵蝕等影響,油脂與木質相互交融,形成了一種天然物質,並帶有一種濃烈的鬆脂香味,

因為這東西沾火就著,人們在山中將其撿回來後劈成小塊,用來引火。

二三十年後,曾經家家戶戶引火的小東西,開始有人磨成文玩珠子賣,不過把玩出來以後,確實也十分漂亮!

“姐,常有人來咱們這邊收雞蛋,你知道多少錢一斤吧?”他抬頭問。

周東南想了想,“大概七毛錢左右,今年春天之前價格更低,不過還要看個頭大小,另外,紅皮蛋能貴幾分錢......”

周東北點了點頭,和自己記憶中一樣。

“你要賣雞蛋?”她驚訝起來。

周東北開始生爐子,拿起爐鉤子,將爐子裏的灰勾到下麵......

灰越來越大,姐倆都屏住了呼吸。

“我去拿撮子!”

周東南趕快跑了出去,很快把鐵皮簸箕和掃把拿了進來,“你輕點掏,我就說你不行,看看這灰,炕上都是了......”

她嘴裏埋怨著,卻不顧漫起的灰塵,開始往簸箕裏裝。

火終於生起來了,姐倆都成了灶王爺,小臉魂兒畫兒的,兩個人相互看著,開懷大笑。

“姐,”周東北看著她怔怔出神。

“嗯?”

“以後誰都不能欺負你!”

“傻小子,”周東南笑了,伸手抹了一把他的臉,更花了,“姐去打點水!”

她出去了,很快端過來半盆溫水。

“姐,你先洗!”

“你先洗!”

周東北執拗起來,非讓她先洗,周東南沒辦法,隻好先洗起來。

站在她身旁,周東北輕聲說:“我換了一些糧票,本身糧票和人民幣就有一點差價,然後用糧票去換雞蛋,再把雞蛋批發給副食店......”

“副食店我已經聯係好了,他們一塊錢一斤收......”

周東南拿毛巾擦著臉,疑惑起來,“用糧票換雞蛋?這折騰啥呢?直接用錢不好嗎?”

周東北苦笑,此時姐姐還沒明白,用錢就不好收了!

“你剛才說副食店一塊錢收,這裏就有三毛錢的差價,10斤賺三塊,100斤就是三十塊錢,這個利潤可以呀!”

聽她說完,周東北說:“姐,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來收雞蛋的,好收嗎?”

周東南搖了搖頭,“天太冷,很多雞都不下蛋了,除非那些養在倉房裏,還舍得天天燒爐子的!家家雞蛋都是寶貝,每天都得去雞窩摸好幾遍,唯恐落下一個,自己家都不夠吃呢,誰能願意賣!”

“為什麽呢?”

“口糧不夠啊,雖然今年有了議價糧,可太貴了,農村人誰吃得起......”

說到這兒,她愣住了,微微張著嘴,漂亮的大眼睛瞬間睜得老大。

“明白了,我明白了!”

周東北笑道:“說說看!”

周東南微微皺起眉頭,捋順了一下思路,“因為口糧不足,議價糧又貴,所以家家都舍不得賣雞蛋!”

“可那些家裏有孩子上學的,進城工作或做小生意的等等,他們都需要糧票!因為進城後,沒糧票就吃不上飯,而糧票同時還是平價糧的門檻......”

周東北豎起了大拇指,姐姐沒再繼續讀書真是可惜了,這腦子絕對聰明。

周東南按著他,“先洗臉,水都涼了!”

他洗幹淨臉以後,周東南用剩下的水洗了把抹布,跪在炕上擦著炕席。

“姐,一會兒我自己擦吧!”

周東南也沒說話,很快就擦幹淨了。

鐵爐子裏的火旺了起來,周東北端起洗臉盆,往鐵皮煤槽子裏倒了一點水。

隨後用小鐵鏟子將碎煤渣攪拌成糊糊狀,又往爐子裏添了幾鏟子,熊熊的火苗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看著他嫻熟的動作,周東南暗暗奇怪,弟弟以前從來不做這些活,怎麽看著如此輕車熟路?

難道看就能看會?

守著爐子,周東北坐在了小板凳上,點了根煙。

“ 姐,你看是不是這個邏輯:隨著改革開放的進展,城裏人餐桌上的副食品多了,糧票也用不完,可國家供應的“平價”糧定額,並沒有相應減少。”

“國家以低價收購農民的糧食,再以平價賣給城裏人,副食多了,糧食吃不完,城裏人就將多餘的糧食兌換成糧票,再用這些糧票從農民手裏換取貨幣或實物......”

“農民拿著兌換過來的糧票,再進城去買他們親手種出來的糧食,這相當於城裏不種田的人向種田的農民賣餘糧!”

有些繞,但周東南還是聽明白了,神色黯然。

這就是吃商品糧的優越性!

一直以來,當兵、上學、提幹......是農民能夠吃上商品糧的唯一途徑,等於鯉魚躍龍門一樣。

農村姑娘如果能嫁給工人或者轉業兵,那絕對是祖墳冒了青煙,天大的喜事,全家都跟著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