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精神病人?

伊卡洛斯號行駛在風平浪靜的北海上,巨大的煙囪冒出混雜著雪白蒸汽的濃煙,繪出一條連接海麵與水麵的線,船尾的螺旋槳“噗噗”地努力工作著,使得船尾的海麵泛起渾濁的漣漪,有些破壞了這番海天一色的景致,不過相對的,這也讓這幅景色愈發真實。

航行的第二天,郵輪已經駛離了英國,正行進在北海的公海中,今天的天氣不錯,頭頂的日頭明晃晃的,卻把握住了一個足以溫暖遊人卻不會灼傷他們皮膚的度,趁著今天有著這樣的好天氣,船工和水手們放下小船,圍繞著伊卡洛斯號進行著日常的檢修。

“喂!你們!”傑克大副穿著一套嶄新的製服,昂首挺胸地站在甲板上,叼著他那柄寶貝的煙鬥,嗬斥著正扣著船底貝殼的船工,納爾遜也不認得那是扇貝還是生蠔,反正是差不多的玩意兒,傑克大副扶著船舷上的扶手,吼道,“你們想死嗎?!它們天天啃油漆,有毒!”

“大副,等下送點兒到你房間去!”侍應生傑克是這艘船上的見習海員,他用力地掰下一枚吸在吃水線上的生蠔,在海水裏涮涮,用小船上的起子撬開,然後就這海水囫圇吞下去,他美滋滋地咂了咂嘴,衝著傑克大副揮舞著手裏的空貝殼。

“給我挑大個的!”傑克大副在扶手上彈著煙灰,沒好氣地說道,又把頭縮回去。

他抬起頭,正好瞧見站在窗邊往下看的納爾遜,於是揮舞著手臂,大聲喊道,“威廉姆斯先生,你不去跳舞嗎?今天的甲板上可熱鬧哩!”

納爾遜已經寫了一中午的信了,但是當他把那些信裝進信封時,卻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帶貓頭鷹,他丟下筆,扶著腦袋站到窗邊透氣——不得不說,盡管窗戶很大,但畢竟是舷窗,氣密性做得好極了,他透了半天氣並沒有什麽效果,隻看到甲板上的傑克大副揮著手喊著什麽,他伸出手指向自己的鼻子,見傑克大副點點頭,於是離開房間往樓下走去,路過餐廳時順手端了兩杯橙汁。

來到甲板上時,世界的聲音才清晰起來,和船艙內的安靜相比,海鷗的叫聲,賭徒的叫罵聲,戀人的耳鬢廝磨、竊竊私語,塵世間的所有喧囂都變得更加真實。

“傑克大副,找我有什麽事嗎?”他走到船舷邊,遞過去一杯橙汁。

“跳舞啊?我剛剛在喊你呢。”傑克大副接過杯子,抿了一口,又皺起眉頭抬起杯子看了看,問道,“為什麽要喝這個?”

“不應該喝這個嗎?”納爾遜也很納悶,“不是說海員會因為長時間不吃新鮮水果得敗血症嗎?”

“你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傑克大副端起玻璃杯一飲而盡,隨手把杯子塞到一位正拿著大拖把清理甲板的水手懷裏,嘿嘿笑著,“隻看太多書可沒法知道大海的威力,你得到船上看一看,我們現在的海員基本不會為了那些東西發愁……這種時候更應該喝朗姆酒!”

“我不會喝酒。”納爾遜搖搖頭,像品鑒紅酒一樣一板一眼地晃悠著橙汁,一邊砸吧嘴,一邊飲著。

傑克大副被他這副裝腔作勢的樣子逗樂了,他拍著納爾遜的後背把他往甲板上人最多的地方推,一邊說著,“那你去參加年輕人的活動吧~昨天都沒做餐廳碰到你。”

“我叫餐廳送到房間了。”納爾遜困惑道,“什麽?”

“跳舞。”傑克大副猥瑣地挑眉毛,“一段跨越公海的旅行,一對門當戶對的年輕人,擦出愛情的火花……”

“您想多了,傑克大副,我才……”

“好了好了,”傑克大副推著他走到人群中,開口介紹道,“女士們,先生們,這是一等艙309的威廉姆斯先生,他來自倫敦,你們一定有很多共同語言。”

納爾遜一臉茫然地坐在舞池邊的長桌旁,旁邊的侍者很快為他擺上了新的餐具。

“威廉姆斯先生,您要去哪?”一個剛從舞池裏出來的年輕女孩靠在桌邊,低聲問道,她似乎剛剛進行了一場高難度的舞蹈,整張臉看起來紅撲撲的,精心打理的金發鬢角也散落開來,她走出舞池的動作極為獨特,看起來就像是公主題材的動畫片裏女主角穿著長裙上樓梯一樣。

“波蘭。”納爾遜咽下一枚櫻桃,言簡意賅。

“哦?”旁邊的小夥子有些好奇,“您這時候去波蘭有什麽事情吧,那地方現在可不太平。”

“我要去旅行。”納爾遜從領口中取出他一直掛著脖子上的約納斯的記者證,衝著他們晃了晃,“我想做一期采訪。”

“哇!真厲害,您看起來那麽年輕。”女孩的臉更紅了,原本清秀的容貌被這麽一折騰,看起來就像一個紅皮洋蔥一樣。

“呃,你們別看我這樣,我已經拿到文學學士學位了。”納爾遜挑挑眉毛,卻還是學不來傑克大副的那股猥瑣,他隻好攤開手,說道,“其實我是一個核物理學家。”

他剛剛打量了一圈周圍,這群人看起來家境都不差,也都不膚淺,但是看起來應該沒有搞科研的,果然,他這樣一說,再也沒有人來和他說工作或者專業的事情。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周圍的人聊著,講了一個逗人捧腹的蘇聯笑話,那位剛跳完舞的女孩笑著揚了他一頭麵包屑。

“抱歉抱歉。”她惶恐地道歉,“我去拿紙給您擦幹淨。”

“沒事兒,隻是幹麵包而已。”他隨手捋了捋頭發,又開始講下一個蘇聯笑話。

實在不想回房間,又不想下台跳舞,他隻好不停講著那些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德國笑話,等到大家都跳得渾身無力、笑到口幹舌燥的時候,他起身離開,霸占了泳池旁邊的一把太陽椅,從侍應生那裏借來了墨鏡,躺下休息。

不一會兒,夕陽西下,船頭圍了一大圈人,人類的本能促使他們去看熱鬧。

“威廉姆斯先生,您看,是海鷗。”

納爾遜抬起頭,眼神越過眼前從紅皮洋蔥進化成人形的姑娘,望向擠滿了船頭雕塑的潔白海鷗,他不知道為什麽這群鳥跑到這麽深的內海,但是現在看起來它們實在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這樣一個歇腳的地方。

這群海鷗被人群瞧得有些焦躁,本來就又渴又餓,於是全部躁動起來,忽然其中一隻發現了頭頂麵包屑的納爾遜,一個猛子帶著兄弟們撲了上來。

過了一會兒,人們才手忙腳亂地從鳥群裏拖出了頭發淩亂、生無可戀的納爾遜。

“抱歉,威廉姆斯先生。”又變成紅皮洋蔥的少女捂著嘴跪坐在納爾遜身邊。

“沒事兒,隻是幹麵包而已。”納爾遜目光茫然地抬頭望天,看樣子這趟旅途不會平靜了。

“哥哥哥哥,”一個小屁孩奶聲奶氣地跑過來,撲到在納爾遜身邊,脆生生地說道,“那些鴿子好喜歡你啊!”

“那是海鷗。”

“哥哥哥哥,那些鴿子好喜歡你啊!”

“那是海鷗。”

“哥哥哥哥……”

“那是魔法,你學不會的。”

納爾遜爬起來走向船艙,留下小屁孩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等納爾遜洗漱完畢出現在一等艙的小餐廳時,他受到了同船旅客的巨大歡迎。

“讓我們歡迎和海鷗搏鬥的勇士,鷹擊長空——威廉姆斯先生!”

周圍的客人們都啪啪地拍起了手,他們都是見過世麵的人,但仍對下午的場麵津津樂道。

“威廉姆斯先生,”對麵的一位禿頂青年遞來一個裝著生菜的盤子,一邊笑著說道,“您的魔法很棒!”

“喜歡就好。”納爾遜有氣無力地接過盤子,叉起一片菜葉子墊在自己的盤子裏,側開身子給端來牛排的侍應生騰出位置。

“說到魔法,我那裏倒是有個會魔法的人,他說他是個巫師。”對麵的禿頂青年是個健談的人,他遞來一張名片,納爾遜接過一看,他在一所位於倫敦東郊的精神病院工作,“納爾遜先生,和你不一樣,他是個精神病人,他是真以為自己有魔法,他是我見過最頑固的病人。”

“怎麽個頑固法?”納爾遜拿起刀仔細地切肉,一邊抬起頭問道,“您就是那個帶著十六個病人的大夫嗎?”

“啊,是我,您在碼頭上看到了嗎?放心吧,不會讓他們跑出來的。”禿頂青年點點頭,說道,“我給他做了很多測試,結果都表明他並沒有認知障礙。”

“哦?”納爾遜洗耳恭聽。

“問題就出現在這裏,實際上他並沒有任何魔力,他總在說自己的魔杖丟了,所以無法施法,這明顯不符合常理,不是嗎?”禿頭青年侃侃而談,“他說自己有擔保人,他來英國就是來找那個人,但我們委托警方尋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根本不存在他說的那什麽戈德裏克山穀。”

納爾遜捏住刀叉的手僵住了,他切下一塊牛排放到口中,一邊隨口問道,“他那擔保人叫什麽名字?世界這麽小,興許我還認識。”

“叫什麽來著……巴希達·巴沙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