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美食心境之論
六道菜擺好了。
黃甲親自端上來的，聶小青在一旁伺候著，她的凳幾上放著一個白色的瓷壇子。黃柏榮一看就知道是上次自己喝的那種自釀酒了。
百鳥朝鳳擺在正中間，文思豆腐在主位，其餘的四樣菜左右各一，下首位一偏左，一偏右。
上完菜，榮羽親自過來打招呼了。
“諸位先生賞光，很榮幸！”
榮羽沒有用“老板”“老總”啊，這些比較普通的稱呼，而是用了“先生”，頓時讓在坐的幾個人都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笑。
“哈哈，我們幾個成先生了，有意思！”一個中年男人哈哈一笑。
黃柏榮也沒有要介紹的意思。
這也是他們這行的規矩，在沒有得到別人認可的時候，一般不主動介紹。特別是這種請客吃飯的事情，客人和主廚之間，一般不會到互相介紹名字的深度。
“這四樣菜有什麽說法沒有？”老頭看著榮羽，似笑非笑。他指的是除了百鳥朝鳳和文思豆腐之外的四樣菜。
榮羽笑道：“當年隨園主人在隨園食單上記載了隨園四小菜，熏煨肉、炸饅、雞丁、馬蘭四樣。這也是現今有據可查，一定範圍內流傳下來的。但是在湘南也有四小菜，據說也曾被大學士紀石雲提到過。”
“哦？還有這麽一說？”
老頭來了興趣。
“紀石雲曾在《草堂筆記》裏記載一個事，說是在星沙府有個老板娘，新店開張，為了吸引顧客，就搞出一個噱頭，說是誰要是在一炷香之內，讓她又笑又怒，她便將店內最好吃的菜來免費招待。這一說，好多人都想來試試。有的學動物叫，有的做滑稽動作。但是都不能搏老板娘一笑。這時候有個書生過來，對著老板娘說，‘這有何難’，話還沒落下，就忽然對著老板娘身邊的一條狗，做了個揖叫了一聲‘爹’。猝不及防，一臉嚴肅，好像還挺隆重的。老板娘頓時就沒憋住，大笑起來。眾人都期待書生怎麽讓老板娘發怒。誰知書生又衝著老板娘叫了一聲‘娘’。老板娘一聽，頓時就怒了。等眾人大喊輸了，這才醒悟過來，上了書生的當。沒辦法，就隻好拿出店裏最好的四樣才來招待書生。書生吃過之後，大聲稱善，說是餘味三月，直追先賢聞韶樂。這店裏四樣菜就從此聞名星沙府，老板娘的店子頓時就火爆起來。”
“妙啊！”
老頭一聽，不由得擊節讚歎。
“這老板娘和書生是一夥的！”另一個中年男子就笑道。
“古代人的營銷手法，那時候就有人學會找托兒了！”
榮羽就點頭笑道：“這個紀石雲倒是沒有記載，但是這種商業營銷技巧，還真是我們古人就有流傳下來的。”
老頭哈哈大笑，痛快至極。
“這就是我們星沙的四小菜？好好，值得一品。”
榮羽口中所謂的四小菜，和隨園四小菜確實不一樣。發絲牛百葉、冰糖湘蓮、辣筍尖和蒸雞蛋羹。
榮羽親自給五人倒上了酒。
“酒是自家釀的，就是嚐個新鮮。”榮羽笑道，“老酒貴在陳，新酒貴在奇。各位慢用！”說完就站在一旁，微笑著看。
酒是倒在白瓷酒杯裏。
黃柏榮就看著榮羽笑，他可是還記得榮羽用塑料杯招待他的時候了，一通說的天花亂墜的，還讓人覺得心情舒暢。
小忽悠，不過忽悠得讓人心裏舒服。
榮羽也對著黃柏榮眨了眨眼睛，有些調皮。
黃柏榮一笑，他倒是挺喜歡這種感覺得。老成持重，卻又不失天真活潑，不死氣沉沉，不失年輕人的朝氣。
從酒倒出來，聞到香味，老頭就點點頭。
聞其香、辨其色，可以看到酒的初步的品質。最後品其味，就可以斷定，這酒是不是好酒了。
酒倒出來的時候，香氣就溢滿出來。
“噫？”
老頭將酒杯端起來，湊到鼻子變，又聞了一下，不由得臉色有些奇怪了。然後抬頭看榮羽，笑道：“勾調過的？”
榮羽馬上就對著老頭豎起了大拇指。
“對，這就是勾調過的。自釀的小曲清香型酒和二十年醬香茅台的勾調。”
黃柏榮就指著榮羽：“我之前喝的時候，就不告訴我。”
老頭點點頭：“這香味有點意思。不是一比一的比例，因為醬香被壓製住了，清香更強烈一點，但是又有醬香的融合，醬香露尾子，清香出酒頭，不錯不錯，就看酒味如何了。”
說著老頭就把端起的酒杯送入到嘴裏，品了一口。
其實要將兩種不同香型的酒勾調到一個平衡酒體的水平，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所以勾調大師，在各大酒廠都是非常寶貝的人才。
“醇厚，餘味都比較足，好酒！”
老頭讚他了一句，這還真是發自內心的讚歎。
其餘的人一聽老頭這麽說，都各自喝了一口，也頻頻點頭。酒是好酒，既是為了附和老頭，也是因為這酒是真的好喝。
在坐的哪個不是喝了多年的好酒了？什麽酒沒有品嚐過？
但是這種自釀的清香型酒和陳年茅台的勾兌，還真的是第一次見，第一次品嚐，口感新奇之外，還真的讓人有種回味無窮的好處。
“不對啊！”
老頭喝了一口之後，又說一句，皺起眉頭，探尋的眼光看著榮羽。
“這口感雖然有醬香的茅台在裏麵，但是又不是太對……”
榮羽馬上對著老頭豎起大拇指，點點頭：“您是高人！”
“這是38度的茅台，現在基本上比較罕見的存在了。我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收購的。”
老頭就恍然大悟一樣，點點頭，一臉的笑容：“38度的茅台我還是十年前喝過一次，以後就很少見了。”
一圈酒品下來，於是眾人對菜就有了更多的期待了。
老頭首先朝著百鳥朝鳳下筷。
夾起一塊，放進嘴裏，雞爛脫骨，肉質鮮嫩，入口即酥。
老頭點點頭說道：“這道宮廷菜，最難的是什麽，就是雞肉入口之後，一點一絲的都不塞牙，如果做到這一點，那才是真正的禦廚大才。”
其實將雞肉煮爛脫骨真的不算什麽，調味也很重要。但是最為重要的是，酥爛的雞肉，不塞牙，那才是最講究的火候了。有些大廚，味夠了，但這種細節往往會缺失。
吹開浮油，喝了一口湯，老頭還閉上了眼睛，咂摸一番。
光是這道百鳥朝鳳就讓老頭頻頻的點頭了。
宮廷菜會做的廚師多，做得好的也多，但是能吃得這麽讓老頭回味的確實不多，榮羽算是第一個了吧！
“你這手藝，在星沙郊區開個私房菜，浪費了！”
老頭忽然看著榮羽評價了一句。
榮羽笑道：“其實手藝隻是一個方麵，我一直以為，廚師做菜，不隻是技術活兒，更是一種綜合的藝術。”
“嗯，我聽你的兩個合夥人都說過了。藝廚，藝廚，藝在廚先。”老頭點點頭。
榮羽繼續說道：“既然是藝，那麽從就藝的角度出發。文學的藝講究愉悅心聲，發人深省，或哭或笑，或嬉笑或怒罵，或慷慨，或婉約。音樂、美術亦可以此類推。但是萬物相通，廚師要講究藝，也亦以此類推！”
老頭點點頭，說道：“還真該好好認識一下你了，我姓張，你喊我老張就行了。”
老頭主動對榮羽報了自己的姓氏。
“那我就姑妄言之，老張您就姑妄聽之！”榮羽也不客氣，大大方方的說道，“長亭送別，一頓踐行宴可以吃得執手淚眼，酒醒何處，曉風殘月。一頓壯行酒，可以高歌‘醉臥沙場，甘用熱血書寫壯麗春秋’，偉人也曾說過，‘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其實一個廚師不注意調節食客的心境，算不得大師。”
“別有新意，還有些道理。”
老頭微微的點頭。
榮羽繼續說道：“所以心境不好的時候，徘徊難熬，故有了‘寢食難安’之詞。再好的美味都如同嚼蠟。但是心境好的時候，再簡陋的菜肴都能吃得味美無比。”
“哦？不妨說說看！”
老頭的興趣越來越高了。
其他人也一邊吃，一邊喝，一邊等著榮羽的解說。
榮羽就說道：“這裏還有個典故，說了之後幾位都是有大才的人，應該就會明白了。”
黃甲在一旁得意洋洋，暗爽啊！
羽哥就是不走尋常路啊，這幾位吃爽了，以後藝廚的身價倍增，一般人還真的約不到飯了。
聶小青也是聽得顧盼神飛，但是她臉上還是保持著微笑，一動不動，
榮羽對老頭點點頭。
“據傳杜子美居成都，日子過得很苦。有一天，他的好友岑參來尋他，他想好好招待一番，但是家無餘財，隻有兩個雞蛋一棵蔥。於是他做了第一道菜，隻有兩個蛋黃，蛋黃中間放著一根蔥。並對岑參說，這道菜叫‘兩個黃鸝鳴翠柳’。接著又上第二道菜，隻有蛋清。說，‘一行白鷺上青天’。第三道菜是蔥白，說‘窗含西嶺千秋雪’。第四道菜就離譜了，居然是一碗清湯，上麵還放著半個雞蛋殼，說是‘門泊東吳萬裏船’。”
老頭一聽，忍不住也微笑起來。
這種典故還是第一次聽到。
“岑參聽完非常高興，他知道杜甫也是真誠招待他。兩人以誠相待，以詩會友，飯菜雖簡陋，但樂在其中矣。”
老頭都忍不住鼓起掌來了。
連其餘的四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怎麽還不明白榮羽所說的意思呢？
“美食美食，美的含義卻就不僅僅隻限於食物了，還包括心境。”
老頭站起來，對著榮羽伸出手，很隆重的介紹了一下自己。
“張德勝，很高興認識你啊，榮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