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溪潛宮內

林家南說的不錯,這是毛小軍該經曆的。

畢竟毛小軍從三歲起,可是盡在胡德青蔽護下生活。

沒有出事,已經是讓胡德青殫精竭慮,謹小慎微。

離開縣城當晚,眾人商議後,決定讓胡德青和毛小軍暫時住在溪潛宮。

溪潛宮位於燕京西郊溪潛山腰,距毛小軍學校二十公裏,到燕京機場約七十公裏。

此時,得知胡德青等人已經改為飛來燕京,溪潛宮監院宋衡絕正親自帶人趕往機場。

對於千年醫門骨越門傳人即將來臨,溪潛宮上下肅然起敬,自古十道九醫,可不是隨便說說。道門治傷療骨,也是經曆了戰火的,溪潛宮與骨越門的淵源,即由此而起。

現在,監院親自去接,更是讓宮內氣氛嚴肅起來,眾人唯恐生出怠慢之態,早早便開始準備晚餐。

當宋衡絕來到機場時,距離降落,還有半個多小時,幾人便在路邊望著飛機起降。

眼看飛機便要降落,毛小軍卻突然笑了,然後下一刻,眨了眨眼,瞬間淚流滿麵,似乎已經貫通了這些年的經曆,心緒隨之放鬆。

他轉過頭,望向胡德青,微微一笑,輕頷首。

因為之前的糾結已經化作一團泡影,消失無蹤。

胡德青眼睛微眯,深邃的眼中閃爍著點點亮光。

嗡!刹那間,飛機落地!

自毛小軍雙眸之中,兩道敏銳的目光閃現而出,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緩緩掃向窗外。

一瞬間,毛小軍的氣質中,便是有了沉穩的青年氣息,以及若隱若現的豁達。

梅循證輕觸林家南,兩人對視一眼,隨即望向胡德青。

胡德青的眼中頓時出現激動之色,甚至能看到其中滑動的淚花!他清舒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靠在頭枕上。

他心中暗歎,成長太快了!

梅循證也覺得有點跟不上毛小軍成長的節奏,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變化太大了。

“不一定是壞事,經曆注定了他不同的成長曆程!”林家南輕掠短發,目光落在毛小軍身上,慢悠悠地道。

“沒錯!”梅循證直了直上身,輕聲慢語,睿智的雙目中滿是讚賞之色。

“保護的再好,也終究有單飛的那一天。”胡德青沒有去看毛小軍,雙手交握,微微用力。

叮!此時,飛機停穩,隨著廣播聲,旅客紛紛起身收拾行李。

艙門打開,人群開始向機艙外走動。

胡德青四人緩緩起身,跟在人群後,往出口方向慢慢走去。

這時,三個頭頂混元髻的人出現在接機口,卻是身穿便服。

帶頭之人正是宋衡絕,五十幾歲的年齡,滿臉慈祥道相,卻是不見老態。

另外二人看起來不足三十歲,但目光十分沉靜,絲毫不被噪雜所影響,隻隨著宋衡絕的視線注視著人群。

驀然,宋衡絕的視線定住了,人群中的胡德青和梅循證也是此刻抬頭,三人視線交匯,微頷首,相視而笑。

胡德青遂加快腳步,往宋衡絕處而來,梅循證帶林家南、毛小軍隨後跟上。

走到近前,宋衡絕、胡德青、梅循證、林家南互施拱手禮。

毛小軍愣了一瞬,有樣學樣,也向宋衡絕施了個拱手禮。

宋衡絕的臉色瞬間變得溫和起來,衝毛小軍微微點頭,沒有講話。

隨即與胡德青略寒暄,便帶四人往停車場行去,七人分別上了兩輛商務車,直接駛往市內。

毛小軍和宋衡絕的兩名隨從,連同司機,四人一車。

宋衡絕和胡德青、梅循證、林家南,加上司機,五人共乘一車。

車輛啟動後,宋衡絕說:“繞一下市內,小夥子第一次來燕京。”

司機聞言,抬手按下對講,通知毛小軍那車司機,跟在後邊,繞行市內。

隨後,兩輛車迎著盛夏落日往燕京市內而去。

所幸正是下班時間,進城方向的車流並不擁擠。

毛小軍靜靜看著車外,滿是平淡的眼中,任憑窗外的燕京霸氣撲麵而來,他卻是沒有絲毫的興奮之色。

他初到燕京,雖然對這裏曾經有過很多憧憬,但此刻心中竟然平靜至極。

“母親!一定要找尋到你!”毛小軍凝視著路邊紅旗,心中默念。

他此刻並不知道車正在開往何處,但又不想問,便開始閉目沉思。

同車三人,以為毛小軍累了,也不言語。

一個小時後,天漸漸暗了下來,車燈亮起。

夜幕中,兩輛車緩緩駛上溪潛山腰,停在溪潛宮前。

不少人聚在門前燈下,靜候幾人下車。

待得幾人站定,相互致禮後,一起迎入溪潛宮內齋堂用餐。

餐後,梅循證和林家南告辭而去。

宋衡絕引胡德青二人來到涼亭,坐定後,他沒有詢問胡德青,而是直接看向對麵的毛小軍,微微一笑,說道:

“小軍,暫時就住這裏吧,如果可以,希望把這裏當成修行之地,將心中的積鬱全部打開。”

“感謝指點,就多打擾您了!”聞言,毛小軍拱手致禮,隨後看向胡德青。

宋衡絕可不管胡德青說些什麽,抬手示意胡德青不要說話,微頷首,注視著毛小軍。

“好!”宋衡絕望著毛小軍,眼中閃爍讚賞之色。

小小年紀,竟然趨於沉穩!必須加以引導,讓其心性堅實起來,防止後勁不足。

就在路上的時候,胡德青和梅循證,已經向宋衡絕講述了這段時間內縣城的事情。

當時聽完後,宋衡絕右手抬起,做了個橫推之勢。

微愣間,胡德青三人看懂了宋衡絕的意思,而胡德青隻是輕輕搖頭。

梅循證輕觸林家南,林家南會意,緩緩道:“老胡不願傷及醫道根本。”

宋衡絕平靜的說:“當你有了顧全之心,就是傷身之時。”

略沉思,胡德青說:“或許,置之死地,才能謀得醫道繁盛。”

宋衡絕聞言,微微一笑:“憂醫道根本,慮家人安危,兩害相權,難分輕重,所以畏手畏腳。”

梅循證接口道:“失了先機!”

沉默片刻,宋衡絕說:“濟世救民,醫道同源。道宗無量度人,醫策扶正祛邪,人事懲惡揚善。”

胡德青微閉雙眼,想著後車的毛小軍,他開心的笑了,隨即靠在座椅上。

毛小軍身處亂事漩渦,稍有疏忽,便已被覬覦骨越門的人所害,而他卻依舊逆勢清醒,隻是在胡德青眼中,略顯取巧。

此刻,涼亭之中,宋衡絕站起身來,雙手背負,淡淡地看了毛小軍一眼,緩聲道:“心性要是太弱,以後怎麽去掌控骨越門?”

毛小軍苦笑道:“暫時沒想過。”

“是正,當以浩然氣直麵,邪祟終不可敵。”宋衡絕揮手道,“斡旋,不是陰陽交替,實為陰盛陽衰。”說話間,宋衡絕轉身麵向正待起身的胡德青。

胡德青聞言重新坐定,靠到欄杆上,陷入沉思。

良久之後,胡德青卻是鬆了口氣,他知道,宋衡絕會指導毛小軍悟道。

胡德青略帶惋惜的說:“盛陽之下,草木皆衰。”

“陽不盛……這樣的話,你——將長時間麵對陰霾。”宋衡絕淡淡道。

“等小軍再大些。”胡德青淡淡地道,“我的身體,還行。”

“還行……”宋衡絕欲言又止,他看出了胡德青的顧慮,終究是沒有說話。

心中輕歎,貪婪催生的危機,哪有那麽容易就被化解掉。

毛小軍望著宋衡絕,恭敬道:“請宋道長指點迷津。”

宋衡絕沒有看毛小軍,目光落在胡德青身上,輕聲說道:“哪有迷津,隻是太依賴渡口。”

毛小軍頓時愣住,陷入茫然。

“慢慢來……”宋衡絕緩緩坐下,看著毛小軍,笑而不語。

上一次見到毛小軍的時候,他還隻有六歲而已。

短短一輪的時間,這小孩已經是達到了悟道地步嗎?

以青年之身,悟不爭之道,難度不小!

“明早先讀《南華真經》。”不再猶豫,宋衡絕略沉思便做了決定。

慮及胡德青的擔憂,宋衡絕已然明白,不能讓毛小軍再獨自摸索,那樣,母親莫名失蹤的心疾,或許會促使他走入一個極端。

“謝宋道長!”毛小軍恭敬作揖。

宋衡絕輕輕擺手,一個人很快出現在涼亭,向三人分別致禮,隨後望向毛小軍。

宋衡絕神情凝重,伸手指著這人說:“明早他會帶你讀經。”

那人再向毛小軍拱手致禮,然後轉身離去,但並未走遠,就立在十步之外。

毛小軍隻覺得自己心中升起一股肅然之氣,神色逐漸莊重起來。

胡德青此刻卻沒有說話,隻靜靜看著毛小軍。

驚覺詫異,毛小軍望向胡德青,疑惑問道:“您怎麽了?”

胡德青深吸一口氣,道:“你不必管我,你去吧。”

毛小軍:“……”

“去吧……”胡德青揮手打斷毛小軍,他實在是不願意讓毛小軍知道他心中所想。

在他的眼中,毛小軍本質出眾,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他不想本可以百分成就的毛小軍,卻因受心念所累而止步於十之三四。

“去吧。”宋衡絕望了一眼胡德青,道:“早點休息。”

聞言,毛小軍向宋衡絕作揖,告別二人,隨靜立亭外那人往客房而去。

胡德青沒有言語,隻是望著毛小軍的背影消失在視線。

“師兄,你……”宋衡絕歎息一聲,“看來你們之間的關係不僅僅止於祖孫啊!”

“是啊!”胡德青悵然若失。

宋衡絕搖頭笑了笑,轉身離去,擺手招來一人在亭外等待。

胡德青一人站在亭內,望著遠方夜空,久久不能平靜。

“師叔,天色已晚……”許久之後,等待的那人走近涼亭,望著沉思的胡德青,輕輕喚了一聲。

胡德青微點頭,隨這人往另一處客房而去。

此時,躺在客房裏的毛小軍望著房頂,各種思慮齊聚心頭。

他不知道自己將來如何,但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命運與胡德青息息相關,如果自己出事,胡德青將難以自抑,而母親胡燁的蹤跡,過去是自己內心深處的寄托,未來也仍是,不僅僅是親情,更是責任,他不想晚年的胡德青出事,更不想自己出事,更像找尋到母親蹤跡,無論是否還在人世……

他心下暗呼一聲:“媽,等我,我一定會找到你!”

“姥爺,我要變得足夠保護你……”

思緒良久,毛小軍的眼睛漸漸變得堅定起來,他相信,母親一定在某個地方等待著他。

夜色之中,胡德青慢慢走向客房,卻並無倦意。

“你一生成就十之八九,夠了!”胡德青抬起頭,望著夜空,自言自語,輕輕一笑。

不待天亮,毛小軍便早早起來,到客房外空地練習錯骨手。

他麵色寧靜,顯然昨晚睡得安穩。

不久後,胡德青和宋衡絕慢慢踱了過來。

“宋道長,姥爺,早安!”毛小軍拱手致禮。

宋衡絕看著毛小軍的神態,暗自讚賞,覺他潛質可以。

“第一次住溪潛宮,感覺如何?”胡德青微點頭,淡淡問道。

“平心靜氣。”毛小軍點頭,望著二人,道:“我們今天什麽安排?”

胡德青搖搖頭,道:“沒有別的安排,有人會找我們。”

毛小軍愣了一下,道:“您的朋友?”

“到時候就知道了。”

毛小軍一怔,隨即恍然大悟,道:“聽您安排就是。”

聞言,胡德青麵色微冷,眉頭輕皺。

這……在毛小軍看來,似乎自己說錯了話。

宋衡絕見狀,淡淡一笑,道:“小軍,你可提出自己的想法,你今天想做什麽?”

“想法倒是有,就怕影響您和姥爺的安排。”毛小軍略顯窘迫,躊躇道:“如果不影響,我今天就讀《南華真經》,別的不想了。”

宋衡絕一聽,心中暗笑,這毛小軍雖然年紀輕輕,卻懂得拿捏詭辯阿諛之術,這一番話,竟然是一邊討好二人,一邊吹捧自己,無怪胡德青擔心他把路子走偏,跑到投機取巧的道上去。

不過,毛小軍終究是胡德青的孫子,他也不好太過打擊,略沉吟,宋衡絕便說:

“小軍!有事直說,並不是缺陷!動小心思,也不是缺陷!這都是人趨利避害的本能,但要想在一生中,取得成就,那就需要換個角度看。”

“有事直說的同時,加上自己的小心思,那就是缺陷了。”

“所謂投機取巧,就是這個了。”

“一時得利,會讓你沉迷在其中,要是養成習慣,受害一生。”

聞聽此言,毛小軍猛然愣住,他仔細回味,驚覺自己已經陷入了小聰明的泥潭。

自己所感悟到的成熟,隻是小聰明之舉麽?

念及至此,毛小軍心生恐懼,自責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