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拜師謀新

胡德青腦海中浮現出一張麵孔,祖父胡良周執掌骨越門之時,靈攀堂的傳人袁和孔。

袁和孔比胡德青大十五歲,生於一九三〇年,十八歲時接手靈攀堂。後來,胡良周評價袁和孔此人,“精明有餘,厚道不足,自取其咎”。

現在回憶起來,胡德青依然認為,胡良周對袁和孔的評價是對的。

那是一九五六年,在兒子袁陽苑出生後,袁和孔帶著靈攀堂參與公私合營,他認為那是一個擺脫骨越門的機會。

隨後,袁和孔以靈攀堂的名義,開始嚐試自製骨越散,卻因成分混淆,導致患者窒息身亡,袁和孔恐懼之下,選擇自殺,當夜就在靈攀堂大梁上,自己給自己上了絞刑。

骨越門當時由胡良周執掌,得知消息後,拒絕為靈攀堂擦屁股,收回對靈攀堂的承諾,不再為靈攀堂提供成藥。

從此,靈攀堂的名頭落到一歲的袁陽苑身上,靈攀堂的合營方遵守契約,教導袁陽苑學醫,十幾年下來,使他學到不少精髓。胡良周常在暗中觀察,期望袁陽苑有機會再重整靈攀堂。

始料未及,袁陽苑十七歲時,合營方卷入一起糾紛,引得靈攀堂一夜被毀。

袁陽苑連夜出逃,從此杳無音訊,靈攀堂漸成廢墟。

那年,胡德青接手骨越門三年,聞訊往靈攀堂趕去,隻知帶袁陽苑逃走的那人,是來自南都的藥商。

得知靈攀堂被毀,胡良周概歎不已,常常自責,說在合營這件事上,自己若是再堅決一些,袁和孔不至於自殺,袁陽苑也不至於逃亡,靈攀堂更不至於被毀,但想起袁和孔的堅決和善辯,隻讓胡良周充滿無力感。

骨越門未能參與公私合營,據說,當時在商談時,有人考慮到千年骨越門若是參與公私合營,其傳人的歸屬感必然會發生極其微妙的變化,或許會影響到骨越門諸人的情緒,進而危及製藥安全。

於是,在與骨越門會談之後,不再考慮骨越門參與公司合營之事,自願也不行,而是讓骨越門按需供應藥品。

胡德青當時勸胡良周說:

“性之所至,命當如此。”

其父如此,逃走的袁陽苑,其性如何?

據範社說,此人姓袁,出自省城,也有數百年傳承……

那,此人大概率是袁陽苑了。

如果是袁陽苑,明知骨越門所在,卻不露絲毫信息,故意隱藏?

看來,這人也不是善人……善者不來麽?

不過,如果他正麵找上自己,那自己就要扶持他!

思考再三,胡德青決定,還是等確認那個人的身份後,再做決定。

抬頭望去,他驚見眾人都在默默望著自己,隨即尷尬一笑:

“想一些年輕時的事,有時間的時候給你們講講!”

範晉海會意,立即附和:“嗨!年輕時的事,我也有好多……”

毛小軍沒有說話,他知道,胡德青定然在想和那個人有關的事。

很少見胡德青如此慎重,毛小軍心中好奇,這到底是誰?

何花輕輕把手放在毛小軍肩上,掃視眾人一眼,脆生生的開口:

“現在,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試驗田的事情了?”

胡德青和範晉海對視一眼,微點頭,便轉身看向市內的幾家藥商。

市內的幾家藥商沒有走,他們在等待著什麽。

此時,為首的那位女藥商,也就是給唐鵬偉打電話的那位,她站起身來:

“此次的合作,顯然沒我們什麽事了。那,以後如果有合作機會,希望可以有機會參與,比如渠道、物流等方麵?”

胡德青微點頭,便示意毛小軍說話。

略沉吟,毛小軍說:“好!我不客套了,有時間我請唐館長帶我去找你們。說實話,將來真的有些事,需要你們的協助!”

隨後,女藥商們應諾一聲,便告辭離去。

此時,胡德青對張保運說:“小軍需要鍛煉,你做我的友軍,或者你做我敵人?”

張保運聞言愣住,心念微閃,似乎捕捉到了什麽,但把握不定,遂沉默不語。

胡德青瞪了毛小軍一眼,隨後,當眾開口:

“小軍三歲跟著我,心思很重,有時候說話比較噎人,別太介意。”

聞言,張保運立即釋然!

張保運理解,毛小軍自幼失去母親,防範意識必然很強,遂向胡德青表示,是自己講話時失了分寸。

毛小軍輕瞥張保運,訕笑一下,慢慢低頭。

突然,何花噗呲笑了,輕撫毛小軍頭頂:“你這孩子……”

猛地推開荷花的手,毛小軍白了她一眼,沒說話。

何花悄悄湊近毛小軍耳朵:“你竟然白了我一眼!你白……”

“再說!我可就當眾耍流氓了!”毛小軍不苟言笑,輕聲威脅何花。

微微僵了一下,何花笑而不語,不再逗毛小軍,坐在一旁。

見此情形,眾人均是一愣,相互對視,笑開了,都不言語,笑吟吟盯著這倆人。

看著何花,唐鵬偉卻是若有所思,立即打電話給唐陽,說毛小軍來了。

盡管眾人盯著看,何花與毛小軍卻是毫不在意,隻管自顧自的在那裏坐著,根本就是裝著沒看見眾人的眼神。

不過,何花很快打破了氣氛:“都是長輩吧!總說我們沒大沒小,可我覺得這話也可以反過來講!”

胡德青嗬嗬一笑,與範晉海對視一眼,隨後說:“我本來計劃,今晚住在彭道灣,夜間商議下試驗田細節……”

“那還照原計劃,今晚住在彭道灣!”範晉海打斷胡德青,同時向村班子幾人使眼色。

“我們都準備好了!胡老師!”村班子幾人異口同聲。

範社說:“從昨晚就開始準備,您要不去,這還得重新準備。”說完,衝何花輕咳一聲,示意何花來勸。

“胡老師?胡姥爺?外公?”何花笑嘻嘻地湊過來,“您讓我做計劃,您不去我講給誰……再說了,不在現場,不好解釋。”

確實,昨晚胡德青與範晉海議定今晚住在彭道灣,合計試驗田操作的細節問題,並初步商定由何花負責,隻是那時尚不知何花是否願意。

既然何花已經有了初步想法,倒是需要驗證一下。

略沉吟,胡德青緩緩點頭:“那就原計劃吧!”

聞聽此言,毛小軍表示,要回骨越門拿個筆記本,那裏邊的東西,對重開試驗田有用。

何花說,她也要去,表示毛小軍那裏可能還有別的有用,要看看。

一旁的林青遂帶了一人,駕車陪毛小軍、何花回骨越門取筆記。

待得二人走後,隨即盯了範社一眼,範社連忙過去。

隻聽得拐杖聲響,範晉海父子二人轉到一邊,低聲商議了幾句,範社便一步衝到胡德青麵前,直接拱手行禮。

眾人一驚,紛紛站起身來,呆立一旁。

見範社如此舉動,張保運圓睜大眼,呆呆的望著範社,不知其意。

唐鵬偉眼睛微眯,疑惑不解,隻怕範社再拜,急忙退到側麵。

胡德青見了這架勢,也是大驚失色,但雙手一攔,已阻止範社繼續行禮,他心中微微一顫,不禁泛起惶恐之意。

範晉海見胡德青突然發楞,心知必是被範社突然行禮鎮住,忙踱上前來,輕按胡德青,輕咳一聲,示意範社繼續。

範社再施一禮,竟是要拜胡德青為師。

唐鵬偉、張保運齊聲驚呼,心想以範社療外傷之道,這一拜師正好補了骨越門不足,胡德青必欣然應允。

範社也是懂醫術之人。範社擅接斷骨,尤其是有外傷的斷骨,處理傷口也是很有心得,胡德青卻不擅處理外傷。

多年來,兩相交流之間,相處的十分融洽。

胡德青初以為是有胡燁的消息,聞聽這是要拜師,麵色一緩,笑而不語。

當年,胡德青和範晉海聊起,意欲在這彭道灣村開辟一處藥材基地,其實從最初想法來看,也算不上基地,他當時的設想僅有幾畝山田而已,相比之下,勉強算是藥圃。

那時,範晉海當即表示,可以把斷崖之上,村集體的十幾畝山田全給胡德青,隻要立上骨越門的牌子即可。

兩人當時議定之後,便分頭行動,誰知,不久就發生了胡燁失蹤的事情,這件事就此擱置下來。

範晉海本可以繼續與別人合作,但十幾年來,他卻拒絕了所有來訪者。

他覺得若非長久持續經營,僅為利而來,對彭道灣村並非益事,遺禍後人之事,他絕計不會做。招商之時,他見過項目爛尾,勞民傷財,自己當然不參與那類看起來很美的事。

且旁觀別處合作開發的,時有半途而廢,丟下一堆爛攤子,抬腿跑路的事,使得村民失了生計之本,不得不重新過苦日子。

與骨越門合作,範晉海則沒有如此疑慮,傳承近千年未斷,又豈會淺嚐輒止,其一旦開始必會結果,長久延續。

範晉海曾放出話,凡想合作開發,也不是不可,但須有骨越門參與。

得知此消息,胡德青感激範晉海的認可,同時心裏暗暗叫苦,本就被覬覦,再加上這麽一檔子事,這一下把骨越門架在火上了。

所以,這些年找範晉海談不成的,轉頭去找胡德青,先找胡德青談骨越散不成的,就來找範晉海,欲以藥圃之名攻下骨越散。

看胡德青不語,幾人就在那裏站著,一時靜了下來。

沉吟許久,胡德青示意眾人落座,他表示收範社為徒,自然是沒有問題,對骨越門有大益處,然而眼下處境不合適,他所慮之事太多。

僅毛小軍之安危就不易落實,於範社無益,若此時收徒,就白得了範社便宜,胡德青直言不做此等事。

眾人麵麵相覷,聽他語氣懇摯,也不好出言,便保持沉默,隻是注視著胡德青。

範社坐在那裏,心裏怦怦亂跳,不知胡德青將如何定論。

過不多時,胡德青忽然起身,沉吟半晌,似也十分為難,終於表示,待得開放合作之事平複後,現在隻能算是掛名徒弟,這段時間就在暗中協助。

範晉海聽出胡德青的用意,這是不想範社陷入險處,當下不言語了。

範社早已憋的臉上全是紅光,顫聲稱是,搶上來向胡德青拱手行禮。

胡德青明裏是推托收徒,暗中卻是好意提醒,與骨越門糾纏在一起實是有風險。

他胡德青正鬥暗中群狼,範社此時拜師,豈不是給狼送肉麽?

範晉海久做村長,年輕時候又曾做過招商引資,怎不明他話中含意,隻是涉及兒子終生,且範社已近四十,再不抓住機會就老了,怎能放棄?

“自從胡燁失蹤,您陷入沉寂,我一直在想,如何重振骨越門?哪怕隻是讓這個試驗田,當時您說叫藥圃,讓這個試驗田重新發展起來。”沉默了一會,範社鄭重道,“隻有徒弟這個身份,我才好名正言順!”

眾人沉默不語,聽範社繼續講述。

“那年,胡燁失蹤後……”範社臉上浮現出沉痛之色。

胡燁失蹤那年,範社沉默了一陣子,別人都在想骨越門得罪了誰?

而他卻在思考,為什麽別人這麽快就找到這裏來?

當初,試驗田初定降龍木為主要實驗對象。

範社遂以降龍木為思考起點,他首先認為是原料導致了別人覬覦,如同骨越散藥方被覬覦同樣道理。

雖然說,這個降龍木隻是山核桃中間,分開核桃仁的小木片,但對品種與藥效關係的實驗,很少有人做。

經過幾個月的思考和實際操作,範社有了新的想法,他覺得試驗田可以在原來的基礎上,再進一步,整個試驗田之事,需要從謀新開始,但是謀新不舍舊。

他從另一個角度也進行了分析,他覺得如果胡燁失蹤和試驗田沒有任何關係,隻與骨越門有關係,那試驗田更重要了:

如果對方當時找不到試驗田,也就無法使胡燁失蹤。

也就是說,假設名義上的試驗田在這裏,實際上這裏隻做初期培育,真實的藥物生長試驗在別處。即使未來再有衝突發生,人不在這裏,起碼可保人身安全。

這些年,範社常在秦嶺山中采、買藥材,已經物色了一百多處合適地點,可以作為實際的試驗田,並且已經和當地談好,隨時可以過去啟動試驗田。

現在就差一個骨越門徒弟的身份,以便與對方進行落實。

聽著範社的講述,唐鵬偉和張保運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的驚訝!

胡德青望向範晉海,得到肯定的眼神,於是說:

“你說的那一百多處,我們都要!就照你說的做!”

範社口中的謀新,雖然看起來非是聰明之舉,但不能完全排除危機的情況下,實為一種可靠思路。

看起來最笨的思路,往往奏效。

謀新,本就是回到舊的起點再出發。

範晉海略沉吟,表示等毛小與何花回來後,再聽聽他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