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相徒弟
如果放在舊社會,相聲門裏師父收徒弟,講究的是三年學徒兩年效力,學徒期間,吃師父的,住師父的,學成之後,要給師父效力兩年,在此期間,徒弟賺了錢全都歸師父所有,等到兩年期滿,才能算是正式出師。
當然,現在已經沒有那種師徒模式了,甚至有些相聲名家都不再收徒弟,隻教學生,你要是願意學,我可以教給你,但是,兩個人沒有師徒關係,最多也就是老師和學生。
特殊時期,師徒關係甚至都被當成了封建糟粕,要遭受嚴厲批判的。
而郭德強卻是個非常傳統的人,師徒模式也都是按照老輩子的規矩來,為什麽這兩年來來走走的學徒那麽多,甚至有好些人來了之後,隻待了一天就跑了,就是因為郭德強要堅持相徒弟。
什麽叫相徒弟?
那些個願意學相聲的,覺得郭德強有本事,想要過來跟著學,郭德強可以不在乎對方的資質如何,但是品性一定要好。
可是一個剛來的學徒品性如何,怎麽才能看出來?
這就需要當師父的慢慢相看了。
這個相的過程,有可能是一個月倆月,有可能是半年一年,在相徒弟的過程當中,郭德強不會教給他任何真東西,想要學的話,可以自己在園子裏看,平時給點台本,讓徒弟練基本功。
平時呢,就是幹活,掃地,擦桌子,收拾衛生。
要是住在師父家裏,還要包辦所有的家務活,曹芸偉,何芸金他們也都是這麽過來的。
之前來的那些人,有的一看來學相聲,居然成了勤雜工,一天都不到撂挑子就跑了,還有的幹活的時候偷奸耍滑,被郭德強瞧見,直接就勸走了,真正能通過考驗的,就後台剩下的這幾個芸字的徒弟了。
剛才曹芸偉懟孔德水,郭德強為什麽不幫著孔德水說話,甚至孔德水受了委屈,都不安慰一下,其實這也是在相徒弟。
要學相聲不光是得勤奮,刻苦,還有一點非常重要,那就是得豁得出去。
相聲是吃開口飯的買賣,放在舊社會,說白了跟要飯的沒什麽兩樣,都是把人家哄高興了,等著人家賞錢,要是臉皮薄,豁不出去,根本幹不了這一行。
甚至想要學說相聲,第一門學的就是伸手要錢。
現在人們一般的認識都是相聲有四門功課,其實,這是不對的!
真正的行裏人都知道,相聲的基本功按照門類來劃分的話,應該是十二門功課。
基本功的第一門就是定場詩,在表演節目之前,說一首定場詩,讓觀眾壓言,安靜下來,也讓演員能迅速的進入到演出狀態。
第二門基本功就是門柳兒,這個基本功的緣由主要是在街頭表演的相聲藝人為了拉攏過往路人的注意,在開始前,唱這麽一嗓子,當然也有人稱他為“開場小唱”。
第三門是白沙撒字,第四門是太平歌詞,這兩門有的時候,經常合在一起表演,太平歌詞在德芸社的相聲中多次出現,也並不新鮮了。
郭德強有個徒弟叫張芸霆的,孩子不大,可天生一副好嗓子,之前在這邊的時候,每場演出開始的時候,都讓他上台來唱那麽一段。
最近這孩子家裏有點事,就回天津去了。
而白沙撒字,顧名思義就是用白沙當做筆墨,寫一個副字,同時有的藝人在寫字的時候,還能唱著太平歌詞,這個白沙撒字的技藝,侯大師曾經就表演過,現在網上還可以找到他的視頻。
第五門到第八門手藝分別為會說單口相聲、能當逗哏、能當捧哏、以及可以說三個人以上的相聲,這就是考驗相聲說的能力了,對於相聲說的好的人,這些自然都不在話下。
第九門手藝是雙簧,一個在前麵表演,一個在後麵說話,前麵表演的根據後麵說的話,做出即興的表演。
還有兩門是口技和數來寶,數來寶會的人多,但是相聲演員當中會口技的人,是真沒幾個了。
蕭銘棟活著的時候,曾請一個南方的口技大師教過蕭飛,隻是,蕭飛輕易不願意亮。
剩下的一門,也是最重要的一門叫做看杵門子,什麽是看門杵子?
因為相聲最早是一門街頭藝術,這門手藝主要用處就是在演出的時候,向路過的觀眾要錢的,現在的相聲是劇場相聲,都是買票進入,所以這門功課自然也就沒怎麽往下傳了。
想想看,在舊社會,學會了相聲這門手藝,也隻能站在大街上伸手找觀眾要錢,自尊心強的,恐怕手還沒伸出去呢,人先別扭死了。
尤其是郭德強,他從藝這些年,可以說是受盡了委屈,三闖京城,差點兒餓死在橋洞底下,所以他教徒弟,上來第一件事就是必須打掉徒弟所有的自尊心,讓徒弟把所有能受的委屈全都經曆一遍才行。
對此,蕭飛不反對,卻也不讚同。
“師哥!”
孔德水瞧見蕭飛過來了,連忙在臉上抹了兩把,垂著頭規規矩矩的站好。
蕭飛瞧著,倒是對這個孔德水有些欣賞。
不埋怨,不抱怨,剛才在休息室裏被曹芸偉當著那麽多人嗬斥,能一句話不說的退出來,這份忍耐勁,至少在郭德強門下絕對能待得住。
“怎麽了?讓小偉說兩句,心裏覺得委屈?”
“沒···沒有!”
嘴上說著沒有,可脖子卻梗著,明顯心裏不服氣。
“不管有沒有,你都別不服氣,相聲這行裏,規矩大了,不是你抖個機靈,就能玩得轉的,我說他,你也聽著。”
蕭飛瞄向了嶽龍剛,這憨貨還是一臉呆相,他也真是服了,就算是再怎麽迫切的想要為祖師爺傳道,可是這徒弟也得好好挑挑吧!
就這樣的,真能說得了相聲?
唉······
不是自家事,蕭飛也懶得多嘴。
“你們既然願意過來這邊學,首先性子先得沉下來,在後台幹活不光要勤快,還得有眼力見,什麽能動,什麽不能動,沒有人教給你們,都得靠你們自己看,自己學,還有,永遠記住了一句話,罵你是為你好,打你更是為你好!”
“還···咋還打人嘞!”
嶽龍剛顯然被蕭飛的話給嚇著了,一臉惶恐的模樣,看他這表情就知道,放哪都是個不長眼的,估計以前在麵館兒裏也沒少被人欺負。
蕭飛笑了一下,沒接他這話:“平時多看老先生們和同輩師哥們的表演,這一行沒有教出來的,都得靠自己悟!”
指望著師父一口一口的喂,學出來也是個棒槌,這行沒什麽固定的教學模式,當師父的也就是能傳給徒弟基本功,另外在學的時候,不停的給徒弟過活,告訴徒弟,什麽地方該怎麽鋪,怎麽翻,僅此而已。
想要學,靠的是自己一點一點的琢磨,什麽時候開竅了,那自然也就學出來了。
言盡於此,再深的,蕭飛也沒法說,真要是把什麽都告訴了,以後郭德強還怎麽相徒弟啊!
至於這倆人以後能不能留下來,留下來之後能不能學好相聲這門手藝,學會了能不正靠著這門手藝吃飯,全都靠他們自己,蕭飛可幫不上忙。
蕭飛說完,轉身就回休息室了。
孔德水和嶽龍剛倆人站在原地,突然感覺到以後的日子,怕不會太舒服了。
“小孔,俺···俺····”
孔德水見嶽龍剛一臉的怯意,翻了個白眼:“怎麽著?這就打退堂鼓,不想學了?不學相聲,你還打算回海碗居當服務員?接著讓人拿大嘴巴抽你?”
聽這話,嶽龍剛不禁想起了曾經那些不堪回首的經曆,立刻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俺···俺不回!”
說著心裏也一陣陣的發苦,就算是想回也回不去啊,工作都辭了,再想回去,人家也得要他啊!
再說了,他都跟家裏打電話說過了,這一年不往家裏寄錢,他要在京城學本事,等學好了以後賺大錢。
就算是心裏再怎麽害怕,他也得咬牙堅持住了。
“等會兒開場,誰上去搬桌子?”
孔德水見嶽龍剛一會兒咬牙,一會兒瞪眼的,趕緊問了一句。
嶽龍剛茫然的看著孔德水,等他重複了一遍,表情又變得糾結:“還···還是嫩去唄,俺都不知道該咋擺!”
“得嘞!您是爺,我還得伺候著!別杵著了,走吧,趕緊去前麵看看,該擦桌子擦桌子,該幹嘛幹嘛去吧,等著挨罵呢!”
對這個曾經一起工作,現在又一起當學徒的小夥伴,孔德水打心裏也有點兒瞧不上,太木太呆了,戳一下動一下,心太累了。
蕭飛回到休息室,其他晚上有演出的都在忙著溜活,唯獨郭德強和於清兩個人還在閑聊,一點兒都不著急。
郭德強見蕭飛進來,便起身出去換大褂了。
“怎麽去這麽半晌?”
“跟外麵說兩句話!”
於清一琢磨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兒:“跟剛才那兩位少爺?”
蕭飛把保溫杯遞過去:“師父,沒您不聖明的!”
“少跟我犯貧!你啊,嘴上說著不願意管閑事,真要是遇上了,你又忍不住。”
於清把被接過,打開蓋,頃刻間,整個休息室裏茶香伴著藥香味兒彌漫開來。
“喲!這什麽寶貝啊!”
王文利聞見香味兒就過來了。
“清兒!你這茶葉打哪買來的?”
於清得意的一笑:“哪是我買的,我徒弟給我準備的,小飛,還有嗎?給王先生勻點兒!”
蕭飛答應了一聲,從包裏取出茶葉,直接遞給了王文利。
“王先生,您收著,我回頭再給我師父配!”
王文利迫不及待的打開那個紙包,湊到鼻子跟前深吸了一口氣,立刻就覺得提神醒腦,從鼻腔到胸腔說不出來的舒服。
“爺們兒,好東西啊,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說完,拿著配好的茶葉,歡天喜地的走了。
蕭飛和於清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笑意,這位王先生,怎麽說呢,能耐一般,還愛占個小便宜,跟後台其他幾位老先生,實在是沒得比。
蕭飛知道,於清是滿心瞧不上這位王先生,可是都在一個班社裏說相聲,他又不得不維持著麵子上的和氣,德芸社能有今天不容易,他們師徒兩個是新來的,不能破壞了班社裏的團結。
時間來到了六點鍾,該到開場的時候了,剛才燒餅過來報告,今個園子裏的座又滿了,二樓的雅間也開了兩個,一樓的散座賣光了之後,又再過道裏加了好幾條板凳。
燒餅現在也有了自己的小跟班,更顯得幹勁兒十足。
“師父!師叔!我先上去了!”
蕭飛跟著兩位打過招呼,邁步往外走,不時的跟著他經過的老先生抱拳拱手,上場門這邊,擔任主持的李菁已經上台了,蕭飛在側幕條這邊站定,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穩下來。
孔德水和嶽龍剛就站在一旁,他們之前也來過德芸社,不過蕭飛的演出,他們還是頭一次看。
“歡迎大家今天晚上來到咱們德芸社天橋樂劇場,第一個節目,單口相聲《九頭案》,表演者蕭飛。”
李京剛一爆出蕭飛的名字,台底下立刻便響起了一陣陣的叫好聲和掌聲。
連續兩天的《九頭案》已經把觀眾給勾住了,再加上昨天晚上翻場的時候,蕭飛唱《叫小番》亮的那一嗓子,徹底把觀眾個征服了。
今天來的這些觀眾,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昨天來過的,和郭德強一樣,聽不到《九頭案》後麵的故事,那心裏就跟貓抓的一樣難受。
蕭飛邁步上台,對著下場的李京一抱拳,緊接著朝舞台中央走去。
孔德水和嶽龍剛聽著外麵的掌聲,叫好聲,已經傻眼了。
看著蕭飛的年紀應該和他們差不多,結果人家這麽好的觀眾緣啊,僅僅是聽到蕭飛的名字,台底下都快要炸鍋了。
嶽龍剛看著舞台上穩穩當當坐下,一派從容,台下觀眾的掌聲和叫好聲似乎對他完全沒有影響,不由得在心中喃喃自語:我什麽時候,能像人家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