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別人家的孩子
天橋樂茶園後台,石福歡和於清坐著,蕭飛站在一旁,外麵觀眾的喧鬧聲已經停了下來。
石福歡看著蕭飛,越看越愛,當年不過是因為和蕭飛的爺爺同出一門,那位又是他們這一枝的頂門大師兄,主動找上門來將孩子托付給了他,他看著不錯,就做主讓於清收了。
這些年下來,蕭飛雖然一直在學,可貌似也沒有登台演出的想法,原以為最後肯定不了了之,誰承想蕭飛今天給了他這麽大的一個驚喜。
第一次登台,上去就說《九頭案》這樣的單口,而且,不但四平八穩的把活給使了下來,還博得了一個滿堂彩。
別說初出茅廬了,有多少老先生都做不到這一點。
“爺們兒,好樣的,說的不賴。”
蕭飛很客氣道:“師爺,您過獎了。”
石福歡笑笑:“哎,小子,馬三兒後麵怎麽樣了?”
蕭飛一怔,見石福歡一臉玩味的笑容,知道師爺是跟他鬧著玩兒,也配合著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頓時仨人都大笑了起來。
這時候,郭德強也進來了,瞧見蕭飛頓時眼前一亮:“少爺!今個可真給你師父,師爺長臉。”
於清滿臉得意,更加堅信自己上輩子一定是積德行善幾十年,要不然這麽好的徒弟,哪能輪到拜在他的門下。
哎呀,賺了,賺大發了。
“德強,後麵小偉跟大毅沒事兒吧?”
蕭飛後麵要登台的是曹芸偉和劉芸毅的搭檔,說相聲最怕的就是場子不熱,觀眾的情緒沒被調動起來,可也怕場子太熱了。
像剛才蕭飛那樣,在他後麵上場的人可就受罪了。
觀眾還沉浸在上一場的節目裏呢,恨不能把上一場的演員抓回去繼續說,這個時候登台,那不是等著招人不待見嘛。
剛剛曹芸偉和劉芸毅上了台,好懸沒讓觀眾給轟下去。
“沒事兒,壓下來了!”
於清好奇:“怎麽壓下來的?”
郭德強大概是想到了剛剛愛徒的表現,心裏也十分滿意,臉上都帶著相:“小偉一上台,底下還跟著鬧呢,他就喊了一嗓子‘蕭飛給我滾出來’,台底下的觀眾一下子就笑了。”
蕭飛聽著,也不禁感歎曹芸偉的腦子確實聰明,這臨機應變的能力也是一等一,郭德強門下的弟子不少,可要說未來能繼承他衣缽的,大概也就是曹芸偉了。
至於何芸金,他屬於十三不靠,相聲四大派,帥賣怪壞,他哪條都不占,台風一般,基本功隻能算紮實,喜好學唱,可先天條件又在哪擺著,哪一門都撈不著。
也就是占著大師哥的名分,再加上郭德強一直寵著,不然的話,他的出場順序肯定排不到曹芸偉後麵。
顯擺完自己的徒弟,郭德強又開始羨慕於家門的風水好:“少爺!剛才在台上,玩意兒是真地道!”
“師叔,您捧了!”
郭德強擺擺手:“我這可不是捧著說,那是真好。”
這話說的真心實意,也就是相聲行裏,跳門要被人戳脊梁骨,不然的話,他還真的忍不住要動了和於清商量商量的念頭。
“實話說吧,這段《九頭案》,我聽好幾位老先生說過,有的老先生也就能說到你剛才那個扣子,再往下就不會了,少爺,你這是······全本的?”
郭德強說著,心裏不禁生出一分期待,這麽些年,他最大的興趣就是搜集那些瀕臨失傳的傳統段子。
為此,他四處問藝,經常遭人白眼,可即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從未放棄過。
《九頭案》這套書自然也在他搜集的範圍之內,可惜的是,好些老藝人基本上也就能說到兩顆人頭,十幾年下來,最多的也就是在天津遇到過一位會半套書的老前輩,結果幾次登門求教,人家還不傳。
相聲為什麽被稱為牛皮無義行,說的就是這個行當裏的人,可以共患難不能共富貴,寧舍十兩金,不舍一口春。
但凡看家的把杆活,那是絕對不肯輕易外傳的。
把別人教會了,我吃什麽啊?
寧願帶到棺材裏去,讓其絕了根兒,也不往外麵漏一點兒。
人人都這麽想,也正是因為這種保守,或者幹脆點兒就是私心,導致好些老活漸漸的失傳了。
蕭飛迎著郭德強期待的目光,輕輕的搖了搖頭,立刻就見郭德強的眼神暗淡了下去。
這位是真的對相聲喜愛到了癡迷的程度了。
“師叔,這塊活當初也是我爺爺教的,不過老爺子手裏也隻有多半套,後來老爺子編了個結尾,自己都不滿意,也就沒教給我。”
郭德強點點頭,他知道蕭飛說的是實話,可還是難掩惋惜:“這麽好的活,可惜了的,這麽些年就咱們這個行當裏,好角不少,可老祖宗們傳下來的活,說的人不多了,差不多都快給丟完了。”
聽郭德強這麽一說,石福歡和於清也是黯然。
身為相聲門的後人,不能為祖師爺傳道,反而把祖師爺恩賞下來吃飯的買賣給折騰沒了,真真是不孝兒孫。
現在都提倡新相聲,將老段子視為糟粕,甚至有些相聲演員還全盤否定,一提起來,就直接往上麵蓋三俗的章,崽賣爺田心不疼。
“少爺,今個說完了,明天你打算說個什麽?”
郭德強問了一句。
如果《九頭案》這套書不全的話,最好說到今天這個地方便打住,不然的話,真要是把觀眾給扔在半道上,下麵那些位爺非得造反,把園子拆了不可。
趁著現在,見好就收,明天說個更熟的段子,觀眾們鬧上一場,也就沒事兒了。
蕭飛笑著:“沒準備別的,還是打算接著說《九頭案》。”
“還說!?”
後台一共就四個人,蕭飛說完,其他三位都是發出了一聲驚呼。
這孩子是真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啊!?
也就現在是新社會了,講文明,講法律,要是擱在解放前,台上吃開口飯的,要是不讓底下坐著的大爺們聽舒服了,聽美了,砸了園子都是小事。
揪著演員一頓暴打,從今往後不許演員再吃相聲這碗飯的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
“小飛!可別胡鬧啊!你沒看見今天台下都要造反了,你還說,說到哪?到時候,九顆人頭你不給人家湊齊了,這裏麵的故事,你不抽絲剝繭的給人家講明白了,觀眾還不得抄家啊!”
於清這是心疼徒弟,這麽好的能耐,可千萬不能因為耍著觀眾玩兒,再把自己給毀了。
手藝人,得罪誰都行,就是不能得罪了主顧,那是要絕自己飯碗的!
石福歡也跟著勸:“小子,見好就收,適可而止,可千萬不能使大了。”
他曾聽老前輩們說起過舊社會雜耍園子裏麵的事,台上一句話說錯了,立刻能衝上來好幾位,逮著演員就抽大嘴巴。
現在雖然是新社會了,打人犯法,可真要是讓觀眾覺得自己被糊弄了,到時候鬧起來,也是麻煩。
“師父,師爺,師叔,您幾位放心,保準不會把觀眾撂在半道,既然打算說這個,那就肯定能說完。”
沒等石福歡師徒說話,郭德強便道:“說完?少爺,你剛才不是還說,蕭老先生當初傳的也不全嗎?”
“是不全,所以我就續了一段,當然了,跟老先生們原先的正根兒沒法比,也就算是個狗尾續貂。”
要不我給插倆翅膀,你現在就飛吧!
你才多大啊,就敢續《九頭案》這種段子?
底下沒那兩個蛋拽著,你還不得上天參加玉皇大帝的蟠桃宴啊!?
郭德強平時也會重新編寫一些傳下來殘缺不全的老段子,有這份能耐,那是因為他早年間的閱曆。
可蕭飛才18歲,剛過完生日,不對,肯定不是剛續的,那豈不是說,蕭飛都還沒成年呢,就把已經基本失傳了的《九頭案》給寫全了?
這也未免太嚇人了吧!
郭德強承認蕭飛是個難得的人才,相聲指不定還真的能在他這裏發揚光大,可是,要說蕭飛這個年紀就能續寫老段子,他是絕對不信的。
別的段子還好說,但《九頭案》這個故事太大,太複雜,裏麵的關節埋伏也太多,能續下來,那得多大的能耐啊!
郭德強試過,但因為缺失的太多,根本就續不下去。
難道蕭飛真的能行?
“你自己寫的!?”
“嗯!”
還敢嗯?
“你這······”
郭德強有心找蕭飛要來本子看看,就算蕭飛續的不好,可是能看到大半部分也是好事兒。
可問題是,他是當長輩的,別看到現在都沒有一個正經的門戶,可他和於清論師兄弟,蕭飛就是他的晚輩,哪有長輩找晚輩要吃飯家夥的。
算了,這小子不是說了,打算繼續說下去嘛,那就每天聽著唄,看看這小子到底能說成什麽樣。
郭德強心裏已經有了決斷:“好!少爺,就聽你的,這樣吧,我看你剛才說的有點兒趕了,前麵黏子都沒圓起來,就匆匆忙忙的入活了,知道你是怕後麵的演出時間不夠,幹脆以後咱們晚上場提前半個小時開,專門給你留著說單口,再加上開場的半個小時左右,我倒是要聽聽你這個狗尾續貂,到底續的如何,少爺,怎麽樣?敢嗎?”
“行啊!聽您的!”
蕭飛心裏也是歡喜,正如郭德強所說,剛才他前麵的墊話匆忙結束,再加上說正活的時候,稍稍往前趕了一點兒,雖說場子熱了,觀眾也炸了,但要說演出效果,他還是有點兒不滿意。
沒辦法,蕭飛就是個天生追求完美的人,無論做什麽,都講究個盡心盡力,今天這場演出,他覺得有點兒對不起觀眾。
石福歡和於清在旁邊看著,也沒插言,既然蕭飛都答應下來了,他們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麽,更何況,他們也確實想要看看蕭飛到底有多大能耐。
特別是跟著蕭飛朝夕相處的於清,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麽平時蕭飛一個勁兒的就打磨基本功呢,敢情自家這大徒弟的能耐已經成了。
這特麽是要返璞歸真啊?
徒弟能耐大,當師父的當然高興,可也有不高興的地方,徒弟太優秀,他這師父當得太沒有存在感了。
實在是沒什麽可教的了。
又聊了幾句,蕭飛感覺手機震動了一下,今個來的匆忙,也沒帶著包來,手機調成了靜音,一直隨身帶著。
“等會兒的演出還有你嗎?”
是佟筱婭發過來的!
“沒了!你要是想回去的話,我現在就送你回去,你在停車的地方等我!”
蕭飛立刻給回了一條,等了一會兒,佟筱婭的回複才過來。
“好的!我等你!”
放好了手機。
“師父,師爺,師叔,我家裏還有點兒事,小姑父的腰傷了,我得回去給他紮針,今個能不能提前走?”
按照規矩,等到最後攢底的郭德強和於清表演完之後,所有的演員都要上台答謝觀眾的,而且,郭德強在返場的時候,經常會把徒弟輩的叫上去,推給觀眾。
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提攜,蕭飛今天給德芸社立了大功,郭德強還想著等到返場的時候,再推一把,爭取直接把蕭飛捧成德雲社的小角兒。
蕭飛今天是來救場的,再加上從明天開始,就要正式演出了,郭德強無論念著哪一方麵,都得單獨給蕭飛一個露臉的機會。
可今天確實有事,蕭飛也隻能提前離開了。
徒弟今天露了臉,於清哪有什麽不答應的,笑著擺了擺手:“行啊!路上開車慢著點兒!”
得了師父的恩旨,蕭飛換下了那身大褂,正好趕上曹芸偉和劉芸毅倆人下場,不知道為什麽,蕭飛總覺得曹芸偉今天看他的眼神不大對勁兒。
“師哥!師弟!辛苦!”
劉芸毅笑嗬嗬的拱手回了一句:“師弟,辛苦!”
曹芸偉猶豫了一下,隻是對著蕭飛點了下頭,顯然,對剛才的事,他是心有不滿的。
雖說鬧翻天的場子讓他給壓下來了,也算是在眾人麵前露了臉,但那是取巧,蕭飛可是憑真本事把場子給點起來了。
想到這些,曹芸偉的心裏就有點兒不是滋味兒。
之前,他一直都是徒弟輩兒裏的第一人,大師哥何芸金,他都沒放在眼裏,可現在……
有點兒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