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跟你說個正經事

就在這時候,身後傳來李衛國的吆喝聲:“廣定叔,快點回來,你攆黑瞎子幹啥,不要命啦!”

“他偷咱們……啥?黑瞎子!”趙廣定連忙停下腳步,定睛細看,可不是嗎,前麵赫然是一頭大黑熊。

俺娘哎,趙廣定使勁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撒腿往回跑。

那隻黑瞎子看到一大群人,也沒追趙廣定,鑽進林子,消失不見。

趙廣定跑回來,臉都嚇白了,李小梅朝他嘻嘻一笑:“廣定叔,你可真厲害,把黑瞎子攆得滋滋跑。”

“那是,那是。”趙廣定嘴裏應承著,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行了,腿有點發軟。

不過等晚上回村之後,這老小子可有的吹:“算那隻黑瞎子跑得快,不然被俺攆上,非得把它熊膽給掏出來不可!”

一連幾天,采收山貨的大部隊早出晚歸,在付出辛勤汗水的同時,收獲也越來越多。

場院上曬的鬆塔,鋪了好大一片,瞧著就叫人高興。

還有一大片是敲打下來的鬆籽,顆粒飽滿,個頭足有小拇手指蓋那麽大。

知青們也砸開嚐過裏麵的鬆仁,油汪汪的,帶著一股鬆香,那要是炒熟了,絕對更好吃。

這鬆籽品質太好了,不少知青都惦記著,要給家裏郵寄回去一些。

隻是他們來回跑的路程,也越來越遠,今年采收山貨的人多,近便的地方,已經收得差不多。

要是人手一輛自行車就好了,多跑幾十裏路,去老林子那邊,收獲肯定更大。

不過這個想法顯然不大現實,目前就李衛國自己有一輛自行車。

這天傍晚回來,大夥正在小場院這倒鬆塔呢,就看到霞光之中,一輛吉普車緩緩駛來。

村裏的小娃子一瞧就激動了,嗚嗷喊叫著衝上去。

正好老村長在這呢,連忙吼了一嗓子:“都遠點扇著。”

小娃子們對這位上過戰場的村長爺爺都是又敬又怕,於是都跑到遠處張望。

老村長朝李衛國這邊招招手,叫他們過去,能坐小吉普的,最少也是縣裏的幹部。

果然,先下來那位穿著白色半截袖的幹部,老村長認識,是縣裏宣傳部門的李領導。

不過顯然還有更大的幹部,因為李領導又熱情地拉開車門,請人下車。

隻見一雙鋥亮的皮鞋首先出現在眾人眼前,不是國內流行的三接頭,而是修長的尖頭棕色皮鞋,瞧著就高檔。

隨後一個身穿花格西裝的中年男子從車裏鑽出來,紮著領帶,手腕上戴著明晃晃的金表,臉上還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洋氣。

這人舉目四望,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激動,最後大叫起來:“哈哈,大饅頭屯啊,俺田大貴又回來啦!”

這一張嘴,一股熟悉的大碴子味撲麵而來。

知青們都瞧得一愣一愣的:這西裝革履的,還以為是外賓呢,原來是老鄉呀。

隻見這位田大貴快步走到老村長身前,雙手抓住老村長的胳膊:“村長叔,俺是大貴呀,你不認識俺咋了?”

“你,你是大貴!”老村長也激動起來,這田大貴是解放前那時候的島國遺孤,前幾年回那邊尋親,想不到竟然回來了,還變得人模狗樣,真不敢認。

“大貴子,真是你呀,你這人模狗樣的,俺都沒認出來。”趙廣定奔過去,和對方來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聽得那位李宣傳直皺眉,忍不住提醒:“同誌,對待外賓要講文明。”

趙廣定拍拍田大貴的肩膀:“講啥文明啊,俺倆是光屁股一起長大的。”

這話還真不假,在大饅頭屯,這哥倆關係最鐵。

原因很簡單,他們是屯子裏唯二的倆老跑腿子。

李宣傳還不甘心:“田中大貴先生……”

“在這旮遝,俺就叫田大貴。”田大貴擺擺手,打斷了李宣傳的話,

說完他又在人群裏邊踅摸一眼,瞧見了李衛國:“哈哈,國子,這不是俺幹兒子,快點過來,叫大貴叔稀罕稀罕你。”

“大貴叔,歡迎你衣錦還鄉。”李衛國樂嗬嗬地上來,他小的時候,最喜歡去田大貴家玩,田大貴一直也沒成家,就管他叫幹兒子。

田大貴也開心地大笑:“你小子還會捅詞了,啥衣錦還鄉,這玩意穿身上可別扭了,還是穿大布衫子隨便,還有這領帶,跟勒狗繩子似的。”

跟鄉親見完麵,田大貴就張羅著從車上卸東西,好家夥,吉普車裏除了坐人的地方,剩下都塞滿了。

主要是衣服,另外就是一些糖果,這個主要是打發那些小娃子的。

“俺還想給隊部帶回來一台大彩電呢,結果一打聽,還沒通電呢,等下次的。”田大貴嘴裏嚷嚷著,瞧得出來,他是真高興。

知青們也幫忙倒騰東西,都先運到隊部,然後統一發放,家家都有份,雖然不多,表表心意。

他們也覺得這位田大貴不錯,苟富貴無相忘,起碼沒忘了老鄉親。

“李宣傳啊,謝謝你啦,你回去忙吧,不用在這旮遝陪俺,俺在這屯子比你熟。”田大貴把東西卸下來,就開始攆人。

李宣傳職責所在,當然不好離開,最後還是老村長向他保證,招待好田大貴,李宣傳這才坐著吉普車離開。

“大貴啊,走,上俺家,咱們爺倆整兩盅,好好嘮扯嘮扯。”老村長發出邀請。

田大貴眨巴眨巴眼睛,然後瞧瞧李衛國:“村長叔,俺還是去國子家吧。”

這家夥和趙廣定差不多,基本都生活在老村長的陰影中。

老村長也點點頭:“那國子你好好招待大貴,一會兒俺打發孫子,給你們送兩瓶酒去。”

田大貴這才和趙廣定勾肩搭背的,往李衛國家裏溜達,這村子基本沒啥變化,他閉眼睛都能找到。

因為來了客人,所以知青們今晚也都沒好意思去李衛國家蹭飯,李衛國反倒是招呼了王大拿和王隊長、趙二兩等人相陪。

剛進院,李小梅就迎出來,瞧見田大貴,小當家也愣了一下,然後才脆生生地打招呼:“您好,歡迎來我家做客。”

“是小梅吧,俺是你大貴叔。”缺啥喜歡啥,田大貴挺喜歡孩子的,往李小梅手裏塞了一盒糖。

田大貴離開大饅頭屯的時候,李小梅還小,不咋記事兒,不過小當家嘴甜,還是叫了一聲“大貴叔”。

這可把田大貴給高興壞了:“你小時候,你哥領你去俺家,你最喜歡大貴叔給你拔大蘿卜啦!”

這個不是真的拔蘿卜,而是大人逗小孩兒,用手掌扳住小孩的腦袋瓜往起提溜,把小孩拎得雙腳離開地麵。

不過這個有點危險,好在那時候的孩子都皮實。

小當家可不想被拔大蘿卜,連忙噔噔往回跑:“大姐,來客人啦,是村裏以前的大貴叔。”

李金梅也紮著圍裙迎出來,十分熱情:“真是大貴叔啊,啥時候回來的?”

“大梅,你這是還沒找婆家呢?”田大貴也有點吃驚,畢竟他也走好幾年了,在他的記憶中,李金梅都二十五六歲的大姑娘。

在農村,這個年紀,一般都孩子滿地跑了。

“沒呢,大貴叔,快點進屋。”李金梅招呼客人都進屋,都坐到南炕上。

田大貴一點也不裝假,脫鞋上炕,盤腿往炕桌前一坐,拽過炕上的煙笸籮,熟練地卷了一根紙煙,用煙笸籮裏麵的柴油打火機點著,抽了幾口:“嗯,還是這玩意夠勁兒,在那邊抽的過濾嘴,一點勁兒都沒有,還直冒涼風兒。”

一瞧他這做派,大夥也全都放開了,都圍坐在桌前閑聊。

李金梅和李玉梅又忙著做菜,畢竟也算是出口轉內銷的國際友人嘛。

“大貴呀,你在那邊過得咋樣,找媳婦沒?”趙廣定還挺關心這位老夥伴。

田大貴晃晃腦袋:“不好找啊。”

趙廣定還不信:“你上回給國子寫信說,你繼承了上千萬的遺產,都成千萬富翁了,那也算是個大地主了,媒婆還不踏破門檻子?”

咳咳,田大貴咳嗽兩聲:“啥千萬富翁,俺說的是日圓,不值錢的,一日圓也就等於咱們這的五六分錢,而且那邊消費還賊拉高,俺又沒啥手藝,坐吃山空。”

這麽一說,趙廣定就明白了:“大貴子,你小子就是驢糞蛋子表麵光,幹脆回咱們大饅頭屯得了,你小子,在這打光棍,出去了還打光棍,能不能有點出息?”

大夥都哈哈笑,他們覺得這是個笑話,在現在國內人看來,什麽島國米國這些國家,那都老有錢了,就算是要飯,也比國內強百倍。

李衛國卻是能真切感受到田大貴的難處,本來就是一個農民,而且在這邊都生活習慣了,冷不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還沒有安身立業的本事,境遇可想而知。

這時候,李玉梅和李小梅開始往桌上端菜,李衛國也就抄起酒瓶子,給大夥倒酒。

田大貴先拿了一瓣鹹鴨蛋:“大梅啊,不用忙活了,這個鹹鴨蛋下酒就挺好。”

等到又端上來一大盆粉條燉豆角,旁邊還有烀餅,田大貴抹抹眼睛:“好幾年沒吃過這個味兒嘍。”

“大貴叔,那就多吃點。”李小梅樂嗬嗬地說著。

田大貴使勁點點頭,夾了一筷子粉條,發出禿嚕一聲,吃進嘴裏:“嗯,是這個味兒,好好好。”

李衛國捏起酒盅:“大貴叔,你能回來,證明心裏還有咱們大饅頭屯,還有這些老鄉親,我先敬您一個。”

“對,大貴子沒忘本。”趙廣定連忙也捏起酒盅,當的一聲,跟田大貴撞了一下,然後一仰脖,吱溜就幹了,最後還亮亮酒盅底兒。

“好,喝。”田大貴也開懷暢飲。

聽著熟悉的鄉音,吃著熟悉的菜肴,在這種氛圍中,不知不覺,田大貴就喝了十多盅,五錢的酒盅,也半斤多了。

用酒盅喝酒就有這個特點,每一盅都感覺不咋多,但是喝著喝著就喝高了。

田大貴把領帶也扯下來,襯衫也脫了,就穿著個背心子,仿佛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他伸手拍著李衛國的肩膀:“國子啊,你小的時候,俺就喜歡你,管你叫幹兒子,那是開玩笑,但是叔今天要跟你說個正經事,可不是開玩笑,叔準備領你去那邊,過繼給叔,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