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雷滅九天

這座水晶牢獄依然矗立在地字一號台上,在陽光的照耀下,光芒流轉,分外美麗。

場外的江湖人全部屏住呼吸,凝視著鏡牢中那個躺著一動不動的身體。

鏡牢沒有消失,也就是說,白雲生剛剛的拚死一擊並沒有打中真正的陰陽五行鏡。

可滄溟卻沒有反彈回來,仿佛消失進了鏡子裏。

雪山降下了徐徐涼風,拂過巫雲山之巔,拂過藍寶石一樣的天池,拂過所有看客緊張又焦慮的心頭,拂過亮晶晶的鏡牢,帶著冷清清的涼意,鑽進了白雲生衣衫襤褸的身體。

“沙沙。”白雲生的沾滿血的手指蠕動了幾下,接著虛弱地張開雙眼,又看見了活生生的世界。

可還沒等他緩解光亮的不適,無窮無盡地疼痛仿佛決堤的江河,從四肢百骸滔滔不絕地湧了出來,倒灌進意識之中,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情緒。

白雲生忍不住痛苦地低吼著,喘息著。

剛剛的虛弱感瞬間消失,十指狠狠抓著地麵,嫣紅的血痕一道道印了上去。他感覺自己就像一支在暴風雨的大海中漂浮的小舟,隨時可能被痛苦的海水吞沒,永遠也不再醒來。

此刻,在這天池上,除了白雲生,心裏最疼的,隻有沒說一句話的暮成雪。她秋水依依的雙眼中透著淡淡的血紅,這雙從未流過淚、常駐著冷漠的眸子,隨時都可能崩陷決堤,一潰千裏。

可她無法出手治愈白雲生的遍體鱗傷,隻好暗中不停地運轉回天咒中的“招魂引”心法,試著喚醒白雲生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

風雨飄搖。

無盡昏暗。

無根無絮。

白雲生好像一隻無法投胎的冤魂,在冷漠的人間遊**著。

終於,在那深黑色的虛空中,忽然有一股強烈的生命氣息拉住了白雲生,白色的光芒引動了他殘**體中的一墨黑氣,就在黑白交匯的刹那,澎湃的生命力湧入灰暗的軀殼。

瞬間,無盡的黑暗中光芒萬丈。

地字一號台上。

白雲生猛然驚醒,垂死驚坐起,環顧掃四周。

天空,雪山,鏡牢,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把手貼在胸口,感受著心髒的跳動,回味著劫後餘生的驚喜,不禁自言自語道:“我剛剛是死了嗎?”

白雲生站起身,發現身上的傷竟然全部消失了,除了破破爛爛的衣衫和幹枯的血跡,傷口已經全部愈合,隻是體內的業力還很虛弱。

他看著雙手握起的拳頭,感受著雙臂的力量,眼中精光四射,一股強烈的戰意又從心底燒了起來。

可就在此時。

“呼!”

一道漆黑的死光從鏡牢中射出,瞬間穿透了白雲生的胸口。

鮮血灑落,黑色的滄溟深深地刺入玉台。

白雲生臉上還保持著方才的興奮。

此刻他卻不敢相信地低下頭,驚恐地看著胸前正中央那一道血如泉湧的窟窿。

呼吸在一瞬間變得急促又短促,血絲在一瞬間爬滿了雙眼。

這副剛剛傷愈的身體,轟然倒地。

鏡牢外的白蘆寒嘴角不露痕跡地一彎,眼神中飛過一縷冷厲。

白雲生的確找到了陰陽五行鏡,這雖然讓白蘆寒驚訝萬分,但仍在他最壞的打算之中。

剛剛白蘆寒操控著陰陽五行鏡,吸收了滄溟的攻擊,故意等到白雲生站起來的時候,再將剛剛威力巨大的一招完完整整地彈回來。

雖然白雲生離奇般得傷勢痊愈,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滄溟刀鋒已經擊穿了白雲生的心髒,擊碎了這個妖修短暫的生命。

“算我送你的,最後一程。”

白蘆寒麵露微笑,可這笑容裏卻沒有溫暖,隻有寒冷。

地字台下。

就在白雲生倒下的那一瞬,暮成雪幾欲昏倒。

她身旁的易風嘯眼疾手快,從悲痛中扶住暮成雪,透過那層層白紗,易風嘯感到了她身體的冰涼。

項無間和慕容塵臉上布滿了死灰。剛剛燃起的希望,頃刻間化成了無邊的絕望。

沒有什麽比白雲生的死,更糟糕的事了。

浮石上的江湖看客也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們自然不會感到傷感,隻是對這一場妖人翹楚之間驚心動魄的對決,仍在唏噓不已。

這場緊張焦灼刺激的試煉終於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天一學院連敗兩場,已經被推到了懸崖邊。

然而,就在薛晴兒剛要宣布結果時,那具倒在地上的白雲生“屍體”,手指忽然揚了起來,接著,“屍體”的手撐在地上,這個死透了的家夥竟然慢慢坐了起來。

白蘆寒愜意的笑容慢慢凝固,戾聲道:“什麽,你怎麽可能還活著!”

鑾台上,浮石上,島嶼上。

所有的看客目瞪口呆地看著像鬼一樣站起來的白雲生。

白蘆寒麵色鐵青,喃喃道:“不可能,他的生機明明已絕,怎麽會...…”

說著,他拔出背後的長劍,目光中凝出了一滴怨毒。

此刻,天池上沒有比暮成雪四人更高興的了。

誰也萬萬沒想到,白雲生居然死而複活。

強烈的大起大落讓慕容塵喜極而泣,抱著項無間興奮地尖叫道:“太好了!太好了!”

項無間也是眼圈微紅,緊緊抱著激動的慕容塵。

易風嘯的冰塊臉上強忍住了心中的動容。

暮成雪柳絮一樣的睫毛上下輕輕一閉,眼中的熱淚再也無處傾訴,帶著飽滿的感情沾濕了月貌花容。

他們已經不在乎輸贏,隻要白雲生還活著。

鑾台上。

白青兩根手指碾著幾根胡須,驚訝又不屑道:“哼!這小子真是命硬,居然還能活過來,不過還是得死!”

聞去道雖然欣喜,卻沒明白,遂傳音問道:“天機,怎麽回事?”

天機露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神秘笑容,說道:

“它蘇醒了。”

“哦?”

聞去道眯起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神光一聚,聚在地字一號台上那把黑色的刀。

瞬息之前。

就在所有人或激動、或震驚、或怨恨白雲生的複活時,他卻置身在另一片天地中。

一片血海橫亙在白雲生麵前。凝稠的紅色血液靜靜地起伏著,把頭頂的天空染成了猩紅的妖魔。

無邊無際的血海,恐怖猙獰,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隻是看了幾眼,白雲生便忍不住五髒的翻湧,趴在岸邊岩石上暈眩作嘔。

吐得昏天黑地,好似眼冒金星。

直到被血燒紅的天空外遠遠飄來了一道極為滲人的聲音。

“你終於來到這裏了。”

白雲生運轉業力,稍稍平複了**的五髒六腑,大聲道:

“你是誰?這是哪兒?”

“水天一色”的世界安靜了一會兒,又響起了剛剛的聲音:“我一直跟在你身邊,剛剛還差點殺了你。”

白雲生恍然大悟,震驚道:“你是滄溟?不對,你是刀裏的妖魄!”

“不錯。”

“是你救了我?”

妖魄道:“我已經說過了,我差一點殺死你。救你的,是你體內另一股力量。”

“另一股力量?”

白雲生立刻想到了長生劍。

”就是那股一直壓迫著你經脈和神識的力量。“那妖魄冷冷道:“不過,也是因為那股力量,還有你的血,才讓我們得以相見。”

白雲生收起思緒,腦袋的暈眩感仍在飄搖,他隨口道:“滄溟中怎麽還會有活物?”

妖魄平淡地回答道:“若沒有我,這把刀又怎麽會叫滄溟。”

白雲生繼續道:“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少頃,血海中傳來一聲久遠的歎息,等到歎息聲完全消失,那妖魄才道:“自從這把刀誕生,我就在這裏麵。時間太久了,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了,隻記得在很久以前,世人叫我滄溟。”

白雲生猛然抬頭,屏住呼吸,心中的驚訝衝散了暈眩,大聲喊道:

“你是曾經日月閣妖物榜上第七的大妖?!”

“妖物榜?好像是有這麽回事。”滄溟獸的妖魄沉默了一會兒,反問道,“你可曾聽說天地間還有滄溟一族?”

白雲生得知這位上古大妖的身份,再也不敢大意,沉思片刻才回答道:“據晚輩所知,世間僅存的滄溟獸應該隱居在南荒妖界的堯光山。不過晚輩隻是聽說,沒有親眼見過。”

白雲生說完,順便疑惑地提了一句:“滄溟以前的主人沒有告訴過前輩嗎?”

滄溟妖魄似乎是苦笑了一聲,說道:“你是我封印在此後,第一個與我說話的修行者。倚帝山地曆代妖王雖能夠感應我的存在,卻無法進入血海與我交流。”

白雲生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因為就在此時他才想起來,自己還在天池之上和對手殊死搏鬥,頓時心神大亂。

滄溟妖魄似乎很清楚白雲生的心思,一陣見血道:“你在擔心外麵的比試?”

“你怎麽知道?”

“你被水雲天白家的陰陽五行鏡所困。”

白雲生沒有回應,卻還是點點頭。

滄溟獸忽然話鋒一轉,言語間竟藏著幾絲請求之意,說道:“我可以幫你解決外麵的麻煩,不過需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這句話瞬間壓下了白雲生心頭的煩悶。

為了破解鏡牢他已經用盡了渾身解數,但還是失敗了。

滄溟妖魄的話無疑又給他帶來了曙光。

因為這一場比試,他絕不能輸。

白雲生當即向血海俯身,恭敬道:“請前輩賜教。”

忽然,平靜的血海上傳來隆隆的海嘯聲,就像一顆掰開的石榴,無邊無際的血水斷然裂開,血海深處的漩渦裏浮上來一隻巨大的妖獸。

隻見此妖:獸身黝黑,狼首魚尾,銀色的利爪閃著寒光,粉紅色的獸瞳中流轉著迷幻的色彩。而最吸引白雲生目光的,是妖獸頭上兩束粉紅色的長長翎羽,夢幻飄逸,美麗妖媚。

滄溟獸粉紅色的妖瞳細細打量著白雲生,感慨道:

“想不到多年以後,我見到的竟會是你這樣一個人。”

白雲生小心道:“晚輩白雲生。”

滄溟獸道:“你有人族之軀,卻又同修營魄,想必也是個不凡的人。”

白雲生心頭一怵,他沒想到這尊久遠神秘的大妖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他體內的端倪。

但滄溟獸卻不以為意,滄桑一歎,道:“歲月悠悠,我隻是一縷殘魂,屬於我的時空早已不存在,你無需擔心。

白雲生道:“前輩需要我做什麽?”

滄溟獸深深地看了一眼白雲生,緩緩道:“如果你能到達堯光山,找到滄溟獸族,希望你能將這把刀放入族中祭壇,我的殘魄便可回宗歸族。”

滄溟獸說的簡單,但白雲生並沒有立即答應。

想那堯光山遠在南荒妖界,又夾在倚帝山妖域和鬼海妖域兩大勢力之間,豈是易闖之地。而且一旦這妖魂歸了宗族,妖刀滄溟還是滄溟嗎?

不過,在慎重思考了一會兒後,白雲生還是答應道:“請前輩安心,白雲生立誓,有生之年必定讓您之魂魄安息故族!”

滄溟獸妖異的獸瞳中閃著光,那光裏有對白雲生的打量、認可、欣賞和感激。

它從白雲生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久違的信任,一種言出必行,行必有果的信任。

就在此時,血紅的天空忽然雷下一道閃電,寂靜的血海風浪驟起。隻見滄溟獸淩空而起,冷厲的聲音回**在天海之間:

“去吧,本座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妖刀滄溟!”

雷聲陣陣。

刹那間,茫茫血海消失不見,白雲生的視線回到了鏡牢之中。

他迅速掃了一遍四周,一切還停在他剛剛複活醒來時的情景。

晶瑩無暇的鏡牢裏忽現殺機。

白雲生看著牢外的白蘆寒,白蘆寒也在看著他。

不同的是,白蘆寒麵帶狠厲,已經拔劍,準備操縱鏡牢圍殺白雲生。

白雲生冷笑一聲,張開右手五指,插在地上的滄溟仿佛聽到了主人的呼喚,倏地飛回手中。

此刻,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從掌心傳來。

白雲生以前握刀時,從未感到如此煙波浩渺的雄厚業力。

一絲絲黑氣從滄溟刀鋒上散出,爬上白雲生的手臂,緊接著一股驚濤駭浪般的力量湧來,幾乎要掙脫他的手掌。

那邪異的力量緩緩滲入白雲生的經脈,一種迫切飲血的衝動在他血液裏慢慢沸騰。

白雲生咬牙切齒,一字字道:“看我砸了你這破鏡子!”

沒等他說完第九個字,奪目的黑光從刀鋒上激射而出,此時的滄溟妖刀宛如一隻饑餓的鬼,張著潰爛的血口尋找著血液的味道。

隻見白雲生雙手一揚,滄溟浮在半空,他飛快地打出十三道業力。

滄溟瞬間凶光大盛,幻成一柄丈餘長的血色巨刀,陰森森的刀鋒饑渴難耐地抖動著。

“你這白家的陰險小人,今天老子就代表江湖,滅了你!”

隻聽白雲生一聲怒吼,雙臂震開,業力四散,血色的光贏**在鏡牢中,絢爛如霞。

巨大的刀影衝天而起。

與此同時,白蘆寒也感到了莫大的危機,持劍躍起,綠色的業力源源不絕地覆到鏡牢上方。

陰陽五行鏡也在他手裏現出原形,五彩的光籠罩鏡牢,把這座美麗的牢獄護得固若金湯。

然而黑色的刀芒未有半息停滯,萬千鏡影頃刻間分崩離析,碎了一地。

碎片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宛若一片片凝結的雪花,鋪了一地,在石台上消融不見。

就在鏡牢破裂一瞬,白蘆寒“暢通無阻”地倒飛出去,仿佛斷了線的風箏,重重地摔落在地字台上,足足滑了二十餘丈,才不省人事地昏死過去。

陰陽五行鏡光芒暗淡地躺在他身旁。

就在這驚變方寸之時,突然之間,雲遮光日,天昏地暗。

所有人,包括白雲生在內的所有人匆匆抬起頭,望向已經寂暗的天空。

隻見一道黑色閃光從萬丈高空急急墜下。

聞去道立即從鑾台上站起,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道黑色閃電,激動道:“來了!”

“妖王幽鴻的絕技,雷滅九天!”

空氣在震**,天空在震**,腳下的巫雲山在震**。

無處不在的震**一分分、一毫毫地傳進所有人心頭。

隻見那暗無天日的深空中,星辰隕落。

鑾台上正襟危坐的掌門紛紛起身,聞去道顧不得心馳故往,業力從音,狂吼道:

“地字台所有人,躲開!”

聲威滾滾,驚醒了地字台邊上被嚇傻的青年才俊,項無間幾人立即運轉業力,想要逃離,但兩隻腿卻怎麽也用不上力氣。

“雲生躲開!”

暮成雪剛說完最後一個字,隻見劍辰長老瞬身而至,又瞬身消失,將他們四人帶上了高空。

白青也同時救出了嚇得挪不動腳的自家弟子。

可白雲生卻一動不動。

腳下的震動越來越烈,仿佛要顛覆天池,顛覆小島,把這巍峨的巫雲山震成兩半。

黑雲滾滾。

九天之上,雷霆降世。

“轟!!!”

天池驚恐,巫山顫栗。

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過了很久,雲層才隨風散去,溫煦的陽光重灑人間。

但眾人預料中的天崩地裂卻並沒有發生。

一切歸寂。

仿佛剛才的滅世之威不過都是幻象。

地字一號台上,白雲生孤獨地站著,手中正握著那把剛剛驚天地、泣鬼神的妖刀滄溟。

正當所有人驚疑不定時。

一聲輕微的脆響極其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島嶼。

接著。

“轟隆隆!”

平靜的地字台忽然劇烈地搖晃起來,白雲生身前十丈外的所有玉台,緩緩沉沒進天池之中。

島嶼之外,平靜的天池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藍色的湖水頃刻間掀起一道百丈驚潮。

“轟!”

白色的巨浪拍落而下,把整個巫雲山的安寧瞬間打了個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