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雲生心事
那道黑影自然就是白雲生。
他一路不停,踩著縱雲往城隍鬧市奔去。
此時的涼州城仍然有地方沒有休憩,整個鬧市燈火通明,晝伏夜出的人們熙熙攘攘,人影來往不斷。
白雲生放慢了步子,穿過擁擠的人群向一個小巷深處走去。
又轉過七八個路口,在巷道的盡頭有一扇破舊的黑漆門,借著微弱的光火能大致看清門框上的蛛網。
白雲生皺著眉頭摸了摸鼻尖,大步走了進去。
房子裏隻有一間小屋,沒了窗紙的窗戶裏閃爍著昏黃的燭火。
屋裏,一個黑袍人正坐在燭火旁,低頭不語。
“我說你能不能找個像樣點兒的地方。”
見白雲生走進來,黑袍人立刻起身,連帶著一陣骨頭摩擦的聲音半跪下,恭敬道:“拜見妖王大人!”
白雲生不太高興地撇撇嘴,摸了摸鼻尖,說道:“不是不讓你行禮嗎?真怕你散架了。”
說著,白雲生坐在黑袍人對麵,黑袍人也跟著坐了下來。
“恭喜妖王修為精進!”
顯然,他已經發現和感知到了白雲生體內業力的純厚。
白雲生並沒有像和暮成雪幾人在一起時,露出欣喜。有一半是因為此次突破,他並沒有將“營”位突破到中營位,隻穩紮穩打地穩固了小營位後期;另一半是因為他此刻正琢磨的一件事——也是他此番深夜來比的原因。
白雲生一隻手在一塵不染的灰木桌慢慢敲打,一隻手摸著鼻尖,說道:“事情怎麽樣了?”
“妖王大人讓我查的那四個人,屬下都已經查過了,有好有壞。”
“什麽意思?”
白雲生眉毛一張一弛,鼻子一高一低,似乎是在嗅著黑袍人話中的真假。
“慕容塵,是月亮丘門主慕容武的女兒……”
黑袍人緩慢而清晰地摩擦著喉嚨,可白雲生卻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不要說我知道的事!”
“慕容塵的背景很幹淨,沒什麽特別之處。不過另外三人,就很難說了。”
“說。”
白雲生揉了揉額頭,順手揪出黑發中深藏的那一縷白發,在指尖玩弄。
黑袍人緩緩說道:“項無間所在的乾山是北荒妖界一處不大不小的勢力,山中的確有朱厭血脈存在過,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聽說早些年間,燭煉入北荒曆練,其父項問曾指點過他的控火術,兩家故此有些淵源。隻是……那項問自己卻並不掌煉器之道。”
白雲生靜靜聽著,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他右手的食指不停地敲打著簡陋的木桌,聲響和著黑袍人怪異的嗓音,混成了一道奇異的旋律。
“接著說。”
“易風嘯的來曆就更加神秘。江湖上根本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南荒妖界也沒有任何幽月狼現世的消息。”
白雲生抬起頭,眼中精光閃爍,說道:“他說和其祖父在陀羅地住過一段時間。”
黑袍人道:“屬下沒有查到他有過祖父,至於是否在陀羅地暫住也不得而知。”
白雲生自言自語道:“一個沒有任何身份的人?他豈不是和我一樣?”
隨後道:“繼續。”
“暮成雪是東荒妖界泰阿山白澤王暮觀生的女兒,白澤一族本就世代隱居世外,除了每年派弟子現身荊州,極少有族人出來走動,大陸上關於它的消息不多。”
黑袍人的語氣忽然變得小心翼翼。
他早就打聽清楚了,白雲生從天帝山出來,和暮成雪早就相識。而且這位年輕的妖王大人很喜歡那位白澤公主。
白雲生閉上眼睛,靜靜思索著黑袍人剛剛的話,在心裏自語道:“除了野蠻姐。大哥,冰塊臉,還有雪兒,你們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
燭火明夜。
一直沉思了很久,燈下的白雲生才抬起頭,站起身,語速極快地對黑袍人說道:
“我明日就要趕回荊州,準備前往坎辰部洲參加六合大賽。你可先回倚帝山通知荊昊我的消息。現在,還不是我回去的時候。”
黑袍人抖動著沉重的黑袍,俯身道:
“是!屬下明白!日後妖王大人若有差遣,可派人去南荒妖界邊境苦海鎮。”
“知道了。”
白雲生說完,身影閃轉騰挪,飛快走出巷子,踏上縱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寂靜無聲。
景,依舊繁華。
在幾天前,金吾國的那個民房中,白雲生幾經思慮,最終接受了南荒妖界倚帝山妖王的名號,順便命令黑袍人幫他去探查暮成雪幾人的背景。隻是這次探查的結果,並不能令他滿意。
當夜,等白雲生回到住處時,暮成雪正站在他門口,宛若夜穀中一朵幽幽綻放的蘭花。
“雪兒,你怎麽在這裏?”
“你去哪裏了?”
暮成雪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快,淡漠的聲音裏夾著些責怪。
白雲生用燦爛的笑容掩飾著他手心裏的驚慌:“我去外麵透了透氣,明天就要走了,還真有點舍不得。”
他從沒想過要對自己喜歡的人撒謊,可現在他不得不這樣做。
“雪兒,別多想了,明天一早我們還要啟程,好好休息。”
說完,白雲生拉住暮成雪的手,把她送回了房間。
……
第二天一早,陽光剛剛照亮秋天的軒轅山。
白雲生幾個整裝出門,卻發現已經走不了了。
隻見一個黑衣青年束發勁領,英俊的臉上陰雲密布,手持兩把流星劍,領著七八十個更年輕的修行者,把別苑圍了個水泄不通。
白雲生剛要上前,項無間已經先邁出一步,笑道:“在下乾山項無間,不知閣下這是何意?”
黑衣青年目露寒星,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你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公輸祖師因鑄劍而寂,我也無權妄論,但你們毀了天機門聖地器塚,豈能說走就走!”
項無間腦袋一大,心想該來的總會來。
器塚因為鍛造懾天劍和白雲生修行塌了半截,此事於情於理他們都不占。
白雲生卻不顧暮成雪和慕容塵的攔阻,晃著妖刀滄溟走上前,笑道:
“閣下稍安勿躁,器塚是因我而毀,與他們無關,你想如何解決?”
黑衣青年一瞧這個身形削瘦的年輕人,寒聲道:“請你隨我去斷法院接受裁決。”
“裁決?”白雲生詫異道,“我不是你天機門的人,你們憑什麽裁決我?”
黑衣青年的耐心顯然並不好,提劍喝道:“我是看著乾山項家的麵子,才留你過了一晚,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著,手中的兩把流星劍壓了幾分劍芒,已經做好了出鞘的準備。
白雲生哈哈一笑,說道:“我隻喝好酒,不吃敬酒,也不吃罰酒。”
說著,右腳向後挪了半步,項無間和易風嘯認得,這正是七殺步的起手式。
項無間自知一時半會難以善了,但也不想白雲生和天機門爆發衝突。
有時候暴力能快速解決問題,但有時候隻會招來更大的麻煩。
這黑衣青年一身業力深沉,觀之不透,修為必定超越了幾人,到了中營位後期甚至更高,白雲生絕不會是對手。
就算僥幸贏了,青年背後可是天機門,是整個公輸家,絕非白雲生和他們幾個能抗衡。
此時,兩把流星劍上已燃起了金色火焰,黑衣青年身後的七八十名弟子也紛紛亮出了兵器。
暮成雪三人已走到白雲生和項無間身後,隨時準備出手。
就在劍拔弩張的刹那,一個身背劍匣的人影如神兵天降,落在兩夥人中間。
項無間一喜,來人正是燭煉。
燭煉看著一群天機門弟子,沉聲道:“流兒,你想幹什麽?”
那黑衣青年當即單膝跪地,敬聲道:“師叔,弟子要為天機門討回公道。”
項無間恍然,原來這家夥就是當今天機門大營位下第一人,堂堂江湖“龍潛榜”第二,流星追魂劍公輸流!是家主公輸威的親傳弟子。
想到這裏,他不禁鬆了一口氣,剛剛若是真打起來,白雲生絕對走不過對方一招,他們幾個加起來,也絕對走不過!
燭煉背影滄桑,輕輕一歎,揮手道:“你們都回去吧,器塚的事與他們無關。”
公輸流急道:“師叔,器塚就是因為他們才塌的,祖師也是因為……”
“住口!”燭煉罕見地露出了嚴厲之色,“我再說一遍,器塚的事和他們無關。”
公輸流很少見燭煉動怒,但這一次他卻怎樣也無法理解,他身後的其他弟子也無法理解,竟無一人起身離開。
燭煉的臉色陰沉如水,剛要怒喝,項無間朗笑一聲,上前說道:
“公輸大哥所言不錯,器塚塌陷與我等確有關係。項某在此立誓,可以幫天機門完成一件事,無論多難,無論多險,隻要不傷天害理,項某赴湯蹈火也會做成。不知這個條件如何?”
公輸流不屑道:“憑你有什麽能幫……”
不等他說完,燭煉卻言色激動道:“好,項公子一言九鼎,老夫代家主收下這份誓。”
公輸流還想再說,卻被燭煉一掌拍暈過去。
項無間恭敬道:“多謝燭煉伯父,以後貴派若有差遣,我建議考慮清楚再來找我。”
好話壞話,敬辭謙辭都已說盡。
白雲生一行人與燭煉告別,踏著縱雲,就此離開了波瀾壯闊的涼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