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重逢

寂靜。

專屬於小彌天第四層的寂靜。

這座寬敞寂暗的石室裏,白雲生躺在那座黑色的祭台上,閉目如屍。

如果天一學院的首尊長老進入第四層,斷然不會來到這裏,即便來了也斷然不會認識。沒人知道這是哪裏。

如果這裏是老人的意念,那麽此刻老人已不在,地方為什麽還在。

如果不是意念,那為什麽天一學院沒人發現不久前小彌天那場劇烈的業力波動。

時間,這裏隻有時間。隻留下昏睡的白雲生泡在時間裏,等待著蘇醒。

過了很久,很久很久。

平躺的白雲生猛然睜開眼,奮身坐起,鼴鼠一般向四周張望,胸口急促的呼吸好一會兒才平穩下來。

意識從心髒和丹田流上天靈,他又認清了這個地方,脫口而出道:

“前輩!”

然而回答他的,隻有掛在牆壁上的紙色火焰和久久的寂靜。

“走了?”

白雲生很快忍住了驚訝,因為他發現了比那神秘人消失更驚訝的東西。

他立刻閉目盤坐,迫不及待地試著運功吐納。頓時,周圍細細如溪的五行元氣緩緩流入身體,隨著周身經脈遊弋。

元氣遊走了兩個大周天,四個小周天之後,分為了兩股,一股環繞在心髒,一股沉澱在丹田,閃著寒光熠熠。

當白雲生再一次睜開眼,目光中湧動著滔滔興奮,他緊緊攥著拳頭,青筋暴露,肆無忌憚地呼喊著: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直到喊得聲音嘶啞,氣竭力盡,胸中激動仍久久不能平息。

白雲生趁熱打鐵地運轉起楚寒傳授給他的斷靈心法,隻覺五行元氣聽話地在經脈中遊走,最後化作兩股赤色的業力分居在心髒和丹田。

白雲生一邊修行,一邊在心中呐喊:“五神獸說的是真的,真的是營魄,真的營魄!”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直到石室內的五行元氣已有些稀薄,白雲生才停止吐納,稍作休整剛要起身,倏地發現在祭台上——在他身邊放著一枚玉箋,玉箋旁放著一枚暗色符紙。

“是神空符。”

白雲生放下符紙,驚奇又滿懷期待地拿起玉箋,從指間流進一絲業力,頓時身心傳來一陣業力流動的舒坦的顫動。

這是他自己的力量,貨真價實自己的力量!

氣入玉箋,光影浮現,眼前再次出現了那老人的虛影。

白雲生即刻起身,激動地喊道:“前輩!”

老人虛影一臉寬慰道:“雲生,你看到這影像時,說明你已經成功了。時間不多,你且聽我說完。”

白雲生忍住心中的激動,緊握著雙拳,昂首挺胸,目光炯炯。

他知道,有一種力量在他身體裏被喚醒了,有一團火,被點亮了。

他此生從未有過如此自信的感覺。

老人的聲音徐徐傳來:“五神獸所說的天滅之難的確存在,方圓天地的五行本源仍在流失,如果它們的選擇沒有錯,那麽留給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大限已至,要去做我最後該做的事。前路多艱。切記,你這天生仙命、營魄同修的秘密絕不可說與他人,否則在解決天滅之難前,你會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老人目光一暗,臉上的嚴肅頓時消減了許多。

“長生劍威力無窮,遇氣而赤,神魔皆滅,絕對有能力助你步雲入天,羽化登仙。隻是你營魄方生,還降不住它。吾暫將其存於你體內,可護你周全。日後爾要好生使用,切莫為其所製。”

緊接著,老人的虛影“回光返照”般又鄭重道:

“白雲生,吾知你一心尋己,然此值萬靈存亡之秋,望你仍以天地存亡為重。爾日後若想起我,知我西乞老人可。”

虛影慢慢消散,化作時間裏的飛塵,隻有西乞老人的聲音還在白雲生耳邊回**。

“天生仙命?羽化登仙?”這是他第一次從一個人的口中聽到這些完全陌生的字眼,卻完全想不通有什麽深意。

良久。

白雲生收起思緒,嘴角微微一笑,手起刀落撕裂神空符,一道淡淡的光急閃而過,這座神秘的石室又恢複了死一樣的空寂。

……

白雲生走進逍遙齋時,裏麵有四人正坐著聊天。

“項大哥!”

白雲生剛掀起珠簾,便激動地喊道。

項無間猛然回頭,古井無波臉的上頓時湧出一陣驚喜——白雲生已經消失三個月了,他很擔心。

“雲生,你到底去哪兒了?”項無間上前拉著白雲生坐下,問道。

“額……”白雲生轉著眼珠子,不知該如何回答。

項無間接著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消失了三個月。”

“啊?!”一聽此話,白雲生眼睛瞪得和嘴一樣大,低聲喃喃道,“我睡了那麽久。”

“你說什麽?”

“沒什麽。對了,大哥,你們在說什麽呢?”

白雲生有些迫切地轉移了話題,因為他一進來就看見了坐在屋裏的暮成雪。

窈窕淑女,佳人難求,白衣勝雪,仙姿依舊。

項無間見到他平安回來,也不在多慮,轉過身一一介紹道:“在說和你有關的事。這兩個人,你都認識吧。”

暮成雪白雲生自然樂得見,但一轉眼,看見佳人時明亮的眼神頓時暗了下去,陰沉道:

“慕容塵?堂堂野蠻女俠怎麽會在這?”

說完沒等慕容塵發作,接著看向了靜坐的暮成雪,溫柔一笑:

“暮姑娘,我們又見麵了。”

白雲生左胸口砰砰跳著,故作鎮靜。

暮成雪無塵的眸子裏掠過幾分歡喜,朝白雲生點點頭,沒有說話。因為她的話茬已經被慕容塵奪了過去。

“小子,你說誰野蠻?”

這一聲嬌蠻,白雲生立刻感到了殺氣。七殺步瞬動,慕容塵的拳頭撲了個空。

白雲生繼續挑釁道:“這樣還不野蠻?”

慕容塵薄薄的臉蛋上“鼓”起了兩個氣泡,嬌斥道:“有種你別跑!”

項無間當即起身攔下了氣鼓鼓的慕容塵,笑道:“小塵,雲生既然來了,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他的笑容裏似乎有一種讓人不可抗拒的力量,讓慕容塵如沐春風,俏臉上的氣瞬間消了沒影。隻是朝白雲生翻了個大白眼,鼓著嘴坐在一旁,不再出聲。

易風嘯斟滿一杯酒,遞到白雲生的座前,聲音裏難得有了幾分溫度,說道:“難得你回來,嚐嚐新到的酒。”

白雲生端起酒杯,酒未入喉已香滿撲鼻,不禁讚歎道:“好濃的荷花香啊。”

說完一飲而盡,頓覺一股寒氣穿腸而過,渾身打了個冷顫,接著一股溫涼從丹田升起,湧遍全身,令人心頭煩意頓消。

白雲生又讚歎道:“好酒!就像三伏天在荷花池裏洗了個澡,痛快!”

項無間笑道:“此酒名為荷花蕊,是小塵特意從坤山部洲帶來的,那邊終年酷熱,此酒正用來解暑避渴。”

慕容塵卻不依不饒道:“可惜好酒應該給好人喝。”

白雲生一聽,忽然覺得慕容塵沒那麽野蠻了,淡然一笑,說道:“大哥,你剛剛說有正事,什麽正事?”

項無間收起笑臉,鄭重道:“中原六極,六合大賽!”

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六合大賽,十年一屆。由中原五大世家和天一學院共同創立,輪流在五大部洲舉辦,是中原江湖各路年輕翹楚名揚天下的地方。

屆時六極會各派一支隊伍參加,得勝者除了神兵獎勵外,還可在一月內無條件參閱另外五大勢力的武學。

少頃,白雲生獨自端起酒杯,說道:“這麽說比賽要開始了?”

項無間先斬後奏道:“這一屆的登極之路我們已經報名了。”

白雲生剛喝進去的荷花蕊就噴了出來,接連三問道:“登極之路?報名了?誰的主意?”

易風嘯簡單利索回答道:“登極之路是天一學院內的選拔賽,兩個月前我們一起商量報名了,那時候你不在。”

項無間雙手一攤,說道:“六合大賽沒有妖人之分,隻要求五人組隊,我們正好五個。”

白雲生啞然一笑,說道:“看來我沒得選了,對手都是些什麽水平?”

項無間道:“人族中營位以下,妖族綠魄境以下,大都是江湖‘百歲榜’上的青年高手。”

白雲生道:“那豈不是對境界低的修行者很不公平。”

項無間笑了笑,很有耐心地說道:“江湖上,人至中營位頂峰,妖至綠魄境已邁入一流高手之列,實力蛻變,修行之路也已基本定性,不乏優秀者甚至可以開宗立派。六極絕不會選這些人參賽,他們已沒有任何培養和塑造的價值。”

白雲生點了點頭,似懂非懂,接著目光一亮,說道:“那我們豈不是有希望?”

慕容塵隨即瞥了一眼白雲生,諷刺道:“你不拖後腿就好。”

項無間藏著緊張立即看向白雲生,易風嘯也看了過去。

暮成雪則一直在偷偷注視著他。

奇怪的是白雲生竟然沒有為難為怒之色,而是神情淡定地反問道:“你以為你很厲害嗎?”

易風嘯淡淡道:“她年方十九,在小營位後期已有八年。”

白雲生瞄了一眼慕容塵,發現對方也在瞄著他。

項無間為了緩解氣氛,也說道:“小塵已決定加入,她的《洪荒經》乃是土脈功法的巔峰,可以為大家提供堅韌的防禦。”

此時白雲生才驚訝地發現,項無間前一個小塵,後一個小塵地叫著這個野蠻女子,倒有幾分親昵。

被項無間一說,慕容塵又得意又輕蔑道:

“參加六合大賽的無一不是五大世家中的翹楚,這裏我們四人修為相仿,隻有你最差!”

項無間暗叫不好,本來緩和的氣氛一下子又降到了冰點。

在白雲生進門後,項無間看他的第一眼,就發現白雲生的眼神變了——往日的平淡溫和的目光裏多了幾絲“煞風景”的冷意。

那是一種殺氣的冷意。

果然,白雲生認真地聽完了慕容塵的話,臉上仍沒有半分不自然。

他兩手交叉在一起,手指拍打著手背,露出了一個無論項無間、易風嘯還是暮成雪都是第一次見到的笑容,說道:

“境界的高低,不代表實力的高低。”

慕容塵同樣雙手抱臂,不屑道:“實力?你有什麽實力?”

白雲生目光一垂,說道:“看來大哥已經把我的情況都說了。”

慕容塵冷冷道:“小小妖族赤魄境,還用別人說?真不知道你這種人怎麽進的內院。”

白雲生抬眼一笑道:“不如,我們來比試一下?”

此刻,他臉上的笑容沒有散漫,沒有嬉皮,全是普普通通的平淡,卻讓項無間和易風嘯兩個“同門”感到了一陣涼意。

這是慕容塵第三次見白雲生,卻沒有一次正眼瞧過他。此番被一個自己瞧不起的妖族修行者發起挑戰,更是趾高氣揚道:

“好,本姑娘就來教訓一下你,如果你輸了,我們就另外找人!”

易風嘯想出言勸阻,但被項無間用眼神阻止了。他不知道白雲生消失的這三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麽,或許這一戰可能會告訴他答案。

暮成雪也沒有意見。隻是在白雲生轉身後,她似水的明眸裏映著白雲生的背影,薄薄的紅唇偷偷一笑,似乎已經看穿了這場比試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