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外有天

萬獸台上飛舞的幽冥火龍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冥鼎悄無聲息地平靜了下來。剛剛即將被收入鼎中的妖修靜止在空中,接著雨滴般垂直落了下來。

一時間,萬獸台上塵土飛揚,撞擊聲不絕於耳。

身體的震動驚醒了如若夢中的群妖。嘈雜的紛亂聲再次響起,有不少妖修還記著烈廣散的命令,立刻抄起兵器殺向楚江天。

“住手!”

烈廣散滾雷般的吼聲震住了雜亂的萬獸台。

楚寒也收起鳳血刃,靜靜地站在他一開始站的地方。剛剛那一句緩慢卻清晰的天外之音,竟在一瞬之間讓他狂熱的殺戮之心平靜了下來。

楚江天收起冥鼎落在他身旁,還沒來得及向修為超越自己的師弟道喜,隻見萬壽宮後的天空中飛來三道人影,其中一個正是被楚寒重傷的盛濤。他的傷好像已經痊愈,不過眼睛裏依然充斥著憤怒和仇恨。

三人如落葉般飄落,站在盛濤身旁的兩人一老一少,衣著和麵相一樣素樸。

老人和少年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楚寒身上,停留了好一會才挪到楚江天身上。

隻見那老人身形魁梧,手臂壯碩,土黃色的長發長久未打理,已經生了卷兒,像是頂著一堆枯草,不過眉宇間竟和烈廣散有七分神似。

他目光平靜地問道:“你就是西荒妖界的王?”

楚江天心中的警覺敲得更響了。能僅憑聲音便製止楚寒的殺意,必然不會是凡人,遂行禮道:

“晚輩帝江族楚江天。”

老人嘴角一揚,似笑非笑道:“放出鼎中的那些妖修吧。”

楚江天心中一緊,遲疑道:“這,前輩,北荒妖界阻擾我等離去,放人……”

老人的耐心似乎很差,倏地重喝道:“放人!”

無形的聲波山呼海嘯般襲來,竟將楚江天和楚寒震退了四十餘丈,險些震出了萬獸台。

楚江天更是被老人這一吼震得經脈受阻,五髒發顫,但還是咬牙道:“前輩,若前輩能放我等離去,晚輩立刻釋放被困妖修。”

老人身旁的那個少年莫名笑了起來,竟對著空****的天嬉笑道:“畢月烏,你既已來又何必藏躲。”

少年的聲音時陰時陽,時粗時細,讓在場的眾妖摸不著是男是女。但更讓他們摸不著的是,那片空****的天竟然“說話了”。

“沒想到你們已經回來了。”

少頃,一道赭白色的身影在天空中緩緩出現,像是一粒塵埃,無聲無息地降落。

“師父!”

“師叔!”

楚寒和楚江天詫異地發現,來人居然是楚無禪!兩位妖族大修立即半跪相迎。

楚無禪雙眉指天,宛若火焰,和善道:“江天,把他們放了吧。”

“是,師叔。”

聽得楚無禪的話,楚江天右手一揮,冥鼎像是反胃的野牛吐出胃裏的食物,北荒妖界的數百妖修被悉數“吐出”,徑直摔向地麵。

冥鼎回歸楚江天手中,白雲生和項無間五人被最後送了出來。

楚江天即喝道:“南飛,速來拜見師祖。”

南飛自然認得楚無禪,白雲生四個也沒猶豫,齊齊向楚無禪全跪行禮。

楚無禪含笑點頭,卻隻看著一個人說道:“你就是白雲生?不錯。”

不等白雲生抬頭回應,他已經轉頭看向對麵的一老一少,揶揄道:“你們回來做什麽?”

黃發老人帶著幾分“譏諷”道:“要是再晚來一步,我這幾座小山,就要讓你這土地燒焦了。”

此時站在他身後的盛濤見“機會”來臨,當即上前,雙膝跪下,憤憤道:“祖叔,西荒妖界借毗盧仙境之機殺害餘崖,那楚寒還曾屠我北荒各大山嶺,求祖叔為我等做主!”

老人沒搭理盛濤,卻看了一眼盛濤身後的烈廣散,嚇得這位混沌妖王又向後退了幾寸,把剛要火上澆油的話一聲聲摁了回去。

雖然已經兩百年不見自己的祖父,但烈廣散心裏明白,此刻他說的任何話隻會把“火”燒在自己身上。

盛濤充血的眼睛怒睜著,“眼力勁”短路的猿劫也跪在少年麵前,慘痛欲絕地哭訴道:“求祖父為我等討回公道!”

萬獸台上,生還的各山大王和一眾妖修見狀也齊齊跟著跪下,黑壓壓的一片,安靜無聲。

楚江天和楚寒也已經猜出了來人的身份,原本緊閉的嘴巴又緊了幾分。

獄法山上的這些妖族高手或許沒有一個見過這一老一少,但絕對沒有一個沒聽過“火閻王”和“童鬼手”的威名。

混沌族烈如火,狂猙族猿飛童。

一個性如烈火,殺人如麻,自是楚寒聽了也要歎氣、見了也要稱臣的閻王爺,一招“熔岩身”刀槍不入,七十二路混沌封天斧當年在天涯海角的封魔島殺得九大高手雞飛狗跳;

一個心狠手辣,戾攝妖魔,就算倚帝山的上任飛廉妖王幽鴻來了也得賠笑敬酒的鬼少年,習得二十一式“水練鬼爪”,身柔似水,神鬼莫測,據傳其出手的速度曾把幽鴻的衣服扒得一絲不掛;

兩百年前,這兩位就已是紫魄境界的妖族至強者。

然而此時,烈如火和猿飛童卻也默不作聲。他們不作答,跪下的人也不敢再出聲。

白雲生盯著眼前奇妙的場景,心裏沒心沒肺地思忖著:“師祖,祖叔,祖父。又來了一批老不死的。”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楚無禪緩緩又滄桑的聲音打破了勁風中的安靜:“奎木狼,觜火猴。我們有百餘年未見了吧?”

猿飛童陰聲陰氣道:“不到一百零三年。”

楚無禪道:“我聽說你的鬼手不隻能殺人,還能釀出最醇的雪腴酒。一百年不見,不請我喝一杯?”

猿飛童冷冷道:“我請過很多人喝酒,可惜他們都隻是看中了我的《水練譜》,沒看上我的酒。”

楚無禪抖了抖胡子,道:“那是他們不識貨,老子可對你那陰陽怪氣的武學沒興趣。”

猿飛童兩隻小胳膊一叉腰,喝道:“我的酒還不一定對你有興趣呢。”

烈如火一聽到酒,此刻煩悶的心情也忽然有了些愉悅。他在見到盛濤前就知曉了一切前因後果,本來一點都不想管,但盛濤苦苦哀求,他還是看在其祖父盛天行的麵子上隨他來了。

楚無禪的話明顯是在提醒他和猿飛童。他倆也明白的很,又加上肚子裏的酒蟲被勾了起來,遂直接擺擺手,隨意道:

“行了,你們走吧,都散了吧!”

盛濤當即蒙圈了,他跪了半天本以為楚寒死定了,萬萬沒想到故事是“飛流直下三千尺”,頓時一蹦三尺,大喊道:“祖叔!不可啊!”

他這五個字說完,烈廣散已經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知道盛濤已經走遠了。

嗤!隻聽一道風聲劃過。一串血劍從盛濤胸口射出,一粒沙粒緩緩從噴湧的血中露出麵目。

盛濤難以置信地低下頭,難以置信地躺在血泊中抽搐地喘著氣。

烈如火的聲音中鼓**著不容違抗的威嚴:“老二不在,我便替他管教一下後輩。”

隨即掃了一眼烈廣散和猿劫,沉沉道:“道法自然,既有恩怨,便有因果。你們隻看見結下的果,卻看不見種下的因,還妄圖強加因果,豈不是拿北荒妖界萬千妖族的性命在揮霍?還有何臉麵繼承皇族衣缽,領袖北荒?”

烈廣散嚇得渾身猛然一哆嗦,當即雙膝跪地,七魂當即沒了七魂,和猿劫一起跪著哆嗦道:“祖父恕罪!孩兒知錯了!”

猿飛童和烈如火相識八百年,自然清楚他的秉性,遂告誡道:“修行之道在於修氣,更在修心。這次就算了,讓他們都散了吧。”

烈廣散還沒止住身體的哆嗦,哆嗦道:“孩兒遵命。”

說完就和猿劫起身,逃跑一般飛到萬獸台遠處。

楚無禪也轉身對西荒妖界道:“江天,你帶白雲生他們先回去,不用管我。”

話音剛落,赭白色的身影又緩緩消失在空氣中,像一粒塵埃從沒有存在過。

楚江天見狀,隻好對著空氣道:“是,師叔!”

白雲生卻看著楚無禪不見的地方,小聲喃喃道:“咦?七殺步。”

……

一時三刻後,獄法山結界內,芬芳的酒香飄滿了整座洞府。

楚無禪放下酒杯,疑惑道:“奎木狼,你們回來是因為有任務?”

烈如火痛飲了一口雪腴酒,笑道:“楚無禪,好久不叫你的名字,都快忘了。我和老猿這次回來是奉命去調查一個地方。”

楚無禪有意無意道:“什麽地方?”

猿飛童邪魅一笑,道:“畢月烏,別犯戒。”

楚無禪端起酒杯道:“當我沒問。”

烈如火酒不離手,笑道:“畢月烏,還是叫你畢月烏順口。妖王塚那邊怎麽樣?”

楚無禪麵色微愁,歎氣道:“不妙,本源之氣依然在流失。雖然有朱雀大人的封印,依然無法徹底阻止。”

猿飛童道:“還能撐多久?”

楚無禪把酒喝完,無限悵惘道:“不知道。昴日雞和婁金狗還在那看著。”

此時猿飛童陰陽怪氣的聲音裏也添了幾分滄桑:“畢月烏,朱雀大人坐化,新神獸很快便會出現,你我盡力就好。”

“餘生不多,盡力就好。”

……

白沙山下白沙城。

兩天後,白雲生一行回到白沙城,與早早等候在此的十大領主會合,一起出城,在一群翱翔的獵天隼的注視下離開了北荒妖界。

雖然毗盧境的傳承歸屬至今仍是個懸念,三荒妖界誰都說沒有得到,但誰也不相信誰的話。

孰不知天道威儀,法常隨身。三荒妖界不過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雖然一無所獲,但回去的路依然輕鬆愜意。出了白沙城,告別十大領主,楚江天和楚寒便帶著白雲生四人踏上神兵,騰雲駕霧朝天帝山的方向飛去。他二人原可施展瞬移之術,不日便能回到宗門,但多了幾個弟子隻得禦劍飛回去。

來也雲霧,歸也雲霧。

項無間和易風嘯的傷勢已經痊愈,幾個年輕人飛在雲端,感受著綠魄境和中營位後期高手才能駕馭的絕技,無限心馳神往。

以楚江天和楚寒的實力,不消五六個時辰,幾人便飛躍八千餘裏,王氣凜凜的天帝山已經出現在眼前。

離開天柱峰前,白雲生大口嚼著從白沙城帶來的梭靈果,拉著項無間走到一邊,悄悄問道:

“項大哥,我們那個師祖很厲害嗎?在獄法山上,我聽他們三個說的好像是代號啊。什麽奎木狼、觜火猴的。”

這是他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的一件事。

項無間不由一笑,搖搖頭,露出一個神秘的表情,微微一笑:

“你聽說過日月閣嗎?”

“日月閣?就是那個設立了千歲榜和百歲榜,號稱能左右天下大事的日月閣?”

“是。”

“這地方究竟是何方神聖?我以前聽師父說起過,可他除了敬畏也沒多說什麽。”

“它極其神秘,從來沒人知道它在哪,可江湖上的高手,卻都以能登上它的榜單為榮。四荒五洲曾有傳聞,日月閣的背後是五大神獸。”

“五神獸?”白雲生不無震驚地脫口而出。

“難道那幾位都是日月閣的人?可是千歲榜上,也沒聽過他們的名號啊。”

“千歲榜上的都是妖人兩族的巔峰高手,這一屆的榜上的確沒有他們的名號,這個我也不清楚。不過傳說日月閣下有二十八星宿,平日裏代日月閣在江湖上走動,聽他們三人的稱呼,正是二十八星宿中的北方和西方星宿。”

“哦···竟然還有這檔子事。算了,那千歲榜離我太遙遠了,不管它,能平安回來就好。”

項無間不由一笑,沒再說什麽。可當白雲生的背影遠離視線後,他平靜的目光又忽然亮起了光——一種凝重的光。

“原來他們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