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竹籃打水

雪山落日。

念浩亭下,楚江天收起棋子,起身拂袖道:“時候差不多了,走吧。”

代替暮觀生與他對弈的楚寒已先一步飛躍而出,直奔毗盧境前。北荒妖界和東荒妖界分立在毗盧境碑前,已然久候多時。

烈廣散三位妖王不怒自威,威風中露著胸有成竹的笑容。他們對此次傳承幾乎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西荒妖界的弟子也必將全軍覆沒。

烈廣散看了一眼姍姍來遲的楚江天等人,不屑一笑,未作招呼。他心裏清楚,等會兒必將有一場不小的糾紛。

暮觀生整了整身上的白熊皮袍,迎上落地的楚江天,含笑道:“楚兄來的正是時候。”

楚江天回禮問道:“暮兄,可有人出來?”

暮觀生道:“暫時沒有。不過出口已經開始縮小,毗盧境不久便會關閉,他們也該出來了。”

“暮觀生。”楚寒忽然淡漠道。

暮觀生臉上掠過一絲不快,還是禮道:“楚寒殿主,可有指教?”

楚寒道:“我隻是提醒你,上次的事情不要再出現了。”

暮觀生不緊不慢地笑道:“殿主此時說這些豈不是晚了。”

楚寒冷笑道:“不晚,你們還活著,就不晚。”

說完閃身回到了自己這邊。西荒妖界隻有八人在等候,和其他二界相比顯得勢單力薄了些。

如遠古巨人般的毗盧境碑矗立在眾人眼前,透著遠古的滄桑與厚重。這根擎天巨柱不知承載了多少歲月,依然鼎立著一方天地,穩如山嶽。

半炷香後,碑石基座上方旋轉的出口又減小了三分之一。

仍沒有一個人出來。

忽然,空氣中傳來一陣摩擦聲,隻見一男一女,一黑一白的兩道身影相繼躍出。

南飛第一個喊了出來:“是白雲生?”

暮觀生也立刻認出了自己的女兒:“是雪兒。”

暮成雪蓮步輕移,白影晃動,再現時人已站在暮觀生身後。

暮觀生難掩內心的興奮,問道:“得到了嗎?”

他雖常年與烈廣散合作壓製西荒妖界,但東荒妖界與北荒妖界之間也不是什麽鐵打的關係。按照慣例,此刻最快出來的便是得到傳承之人。

可暮成雪卻輕輕搖搖頭。

暮觀生驚訝中帶著不安,低聲道:“沒有?難道是那個小子?”

說著,他已經看向回到楚江天身旁的白雲生。

暮成雪卻又搖了搖頭。

楚寒那邊也激動地問道:“小子,你得到哪個神獸的傳承了?”

白雲生雙手一攤,一臉無所謂道:“一個都沒有。”

楚寒額頭上已經很久沒“出汗”了,詫道:“沒有是什麽意思?”

白雲生道:“沒有就是沒得到。”

楚江天也不解道:“那你們怎麽出來這麽快?”

白雲生極其淡定地瞎編道:“我一直在幻境裏轉圈,走著走著就出來咯。”

楚江天眯起眼,問道:“你一直和那個女娃在一起?”

白雲生一臉無辜道:“當然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和她一起出來。”

楚寒揮揮手,無奈道:“算了,能安全出來就夠了。等其他人吧。”

時間又過了半個時辰,沒有人再出來。

黃昏漸晚,太陽落山之時便是毗盧境關閉之時。屆時無論生死,所有人都將被直接傳送出來。

此刻臉色最難看的,恐怕就是烈廣散、盛濤和猿劫三位大妖了。白雲生和暮成雪的出現幾乎打滅了他全部的希望。

暮成雪也就罷了,最讓烈廣散咬牙切齒的是白雲生這個赤魄境的毛頭小妖,居然能安然無恙。

混沌妖王陰狠的三角眼中閃爍著不滿的光,憤恨道:

“若是東荒妖界也就罷了,如果是你,那你隻能永遠留在獄法山了!”

他身後的盛濤和猿劫也是一臉不忍直視的火氣。

不一會兒,東荒妖界的另外四名弟子也陸續從出口走出。其中一個身上血跡斑斑,顯然是經曆了不小的慘鬥,不知他的對手是死還是活。

西荒妖界的五人看到那一身的血汙,心裏又是一陣緊張。此次毗盧境一行,他們的實力最弱,白雲生誤打誤撞活了下來,不代表其餘四人也有同樣的運氣。

好在寧化和段玉清隨後也走了出來。他倆分別遭遇了東荒妖界的暮北風和北荒妖界七大霸族之一嘯月狼妖楊淩。兩場激戰接連打了三境,直到此時傳送出來也沒分出勝負,自然也沒有得到傳承。

又一會兒,楊淩和北荒另一霸族千足蚣妖的劉琦接連被傳出毗盧境。

東荒妖界第一個宣告失敗。

此時,北荒妖界還有三人,西荒妖界還有兩人。

血紅色的殘陽從茫茫雪嶺中穿過,打在毗盧境碑上,在一眾妖修形色各異的臉上塗了一層悲色。

黑色的出口即將合上最後一絲縫隙。

忽然,狂暴的金色業力如長蛇般在場中飛舞起來,絞碎了眾人等待的寂靜。一柄金色巨劍從電光四射的業力中斬出,直劈向北荒妖界。

“猿湯,住手!”

站在烈廣散身後的猿劫大吼一聲,掌心業力激湧,幻出一隻黃金巨手牢牢抓住了落下的銳利劍鋒,場麵頃刻間塵埃落定。

隻見一個男子右手撐劍,半跪在地上粗重地喘息著。棱角分明的嘴角流出一絲血跡,臉色蒼白卻並無性命之憂。

在他身前不遠處躺著一個的人,衣衫破爛,傷痕累累,鮮血從那人身下流出,染紅了這片古老的土地。

白雲生第一個叫道:“風嘯!”

楚江天絲毫不在意被白雲生搶了“風頭”,身形倏地隱現,眾人隻覺一陣風吹過,重傷昏迷的易風嘯已出現在西荒眾妖麵前,楚江天立刻坐下為其療傷。

暮觀生搖了搖頭,惋惜道:“看來這次的傳承又要歸那三個野人了。”

狂猙妖王猿劫也立刻檢查了猿湯的傷勢,外表雖沒什麽外傷,但體內經脈卻傷得不輕,沒有個一兩年怕是難以恢複。他隨即命手下妖兵抬走猿湯,和烈廣散、盛濤二妖低聲了說了幾句,三妖的臉色又難看了一分。

終於,夕陽的最後一抹殘紅照亮了黑洞最後一絲縫隙。

刷刷!兩道破空聲森然劃過,兩道年輕的身影也出現在眾妖麵前。

項無間對麵的短發男子目光犀利,周身妖氣彌漫,死死地盯著目光凶狠、殺氣騰騰的項無間。

項無間笑道:“列本若,看來我們的比試要延期了。”

他身上已經被血染紅發黑的衣服,彰顯著妖獸朱厭的霸氣與殺伐。

“哼!”

這短發男子身形高大,四肢粗壯,相貌宛如石雕,絲毫看不出是十七八歲的樣子。他重重地一哼,便轉身走向烈廣散,在他身邊耳語了幾句。

白雲生撒歡地揮舞著雙手喊道:“項大哥!這裏!”

項無間看著高興的白雲生,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他剛要起步,烈廣散結實的吼聲卻按住了他:“慢著!”

“項無間,我問你,盛餘崖在哪?”

項無間不緊不慢地回過頭,看著瀕臨發狂的烈廣散,十分淡然地回答道:“你說的是那個用九陰之氣的英招族人?”

盛濤從烈廣散身後走出,緊張道:“沒錯,就是他。”

項無間揚了揚頭,道:“他?就在你們身後。”

所有的人目光瞬間集中到碑石下方,隻見一道灰藍色的身影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方才他們隻關注項無間和烈本若的出場,絲毫沒有注意地上還有人。

盛濤瞬身而去,跪在盛餘崖身旁,背對著眾妖久久無語。

這種無語,已經是一種答案。

盛餘崖水藍色的長發已經半黑半紫,臉上黑灰遍布,身上的血跡焦黑凝固,已經成為了一具名副其實的屍體。

“是誰?!!”

一聲蒼老的怒吼直接震裂了上方結界。

隻見盛濤發髻飛散,業力仿佛傾瀉的河水般從體內奔湧而出。刺骨的寒風驟然四起,直指不遠處的項無間。

烈廣散和猿劫在結界裂開的第一時間修補了裂縫,當即喝道:“盛濤,你瘋了!”

接著又立刻壓製住盛妖王的暴走。

寒風驟然停止。

白雲生不以為意道:“師父,這結界裏到底有什麽?”

楚寒也不以為意道:“這個秘密除了三大皇族沒人知道。聽說是整個北荒妖界的力量之源,一旦破開,裏麵的力量足以摧毀整個北荒。”

楚江天也解釋道:“蠻界出現裂縫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應該與三皇族血脈有關。”

夜。

漫長的一夜。

留仙閣內珠閃光爍。

楚江天擰在一起的眉毛上掛滿了不解,問道:“無間,你說你有沒有得到神獸傳承?”

項無間換上了一件嶄新的衣服,回答道:“是的,師父。我並沒有到達毗盧仙宮。”

楚江天道:“你第一個去的是業火境?”

項無間道:“是。之後是辟水境、衍土境、流木境、熔金境。在熔金境我先遇到了英招族的盛餘崖,在最後又碰上了烈本若。”

楚寒道:“盛餘崖死在你手裏?”

項無間道:“是。”

楚江天驚訝又欣喜地看著項無間,道:“英招族那小子身懷九曲玄陰戟,業力在橙魄頂峰,九陰之氣已有小成,你能戰勝並擊斃他實在難得。”

項無間沒有說話,而是暗自運氣。不一會兒,隻見一層暗紅色的光點從他體外莫然出現,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圍繞著他無規律地旋轉著,像一團清晰卻又理不完的血線。

楚江天手忖須髯,頻頻點頭,十分滿意道:“的確是獄的雛形,化力為點,以點為劍,倒是奇妙。可以施展多大範圍?”

項無間老實道:“目前隻有一丈。”

楚江天對這個天才徒弟不吝讚賞道:“近戰還是頗為奏效,不過日後倘若真的開啟,更適合群戰。可有名字?”

項無間道:“無生獄。”

“倒比七殺獄還霸道。”楚江天對這個弟子已經滿意地無話可說了,便轉開話題,道,“依你所言,是沒有人到達毗盧仙宮,傳承也無人獲得。”

項無間道:“弟子確認烈本若和盛餘崖未到過。”

楚江天又和楚寒相覷了一眼,忍住了心裏的歎息和疑問,對項無間道:“毗盧仙境傳承已過,你回去專心養傷吧。”

“是,師父!”

項無間離開後,楚江天又瞥了一眼楚寒,淡淡道:

“上次你狂性大發,殺了不少人,這一次盛濤喪子,回去的路恐怕不好走了。”

楚寒卻隻是閉目養神,沉默不語。

……

風波亭。

月色已經爬上子時。

可能是大雪終年覆蓋的緣故,北荒妖界的夜晚格外寬闊。

寂寞的月光俯視著這片蒼莽的崇山峻嶺,大雪掩蓋著生生死死的生命。

白雲生拎著一壇雪腴酒,樂嗬嗬地倚在亭杆上,笑著道:“項大哥,這次毗盧仙境之行收獲不小吧?”

“怎麽說?”

項無間心情很好,和白雲生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心情總是不錯。

白雲生道:“我聽掌門說你悟出了獄的雛形。真厲害!”

項無間淡淡一笑,道:“僥幸而已。”

白雲生喝了一口酒,身心舒暢道:“項大哥,說說你和盛餘崖那場大戰吧!你怎麽殺了他的,我被他揍得可慘了!”

項無間啞然失笑道:“這個,沒什麽好說的,就是他輸了,我贏了。”

白雲生道:“不過那家夥的九陰之氣夠狠的,還有那個什麽九陰獄盤,我差點小命就沒了。”

項無間點點頭,道:“九陰玄冰獄是江湖上負有盛名的大範圍控製獄,他實力還遠不夠,隻得借助九陰獄盤才可施展。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曆大戰,消耗嚴重,我贏他還有你一半功勞。”

白雲生笑嘻嘻道:“我可沒幫什麽忙,要不是大哥送我的九黎玉保護,我早翹辮子了。”

項無間看著白雲生手裏的酒壇一起一落,笑道:“你很愛喝酒。”

白雲生舉起酒壇,對著月下的雪山冰河,喃喃道:

“‘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江湖路本就寂寞,若沒有酒,豈不更寂寞?”

項無間臉上的笑容更燦了:“好酒易得,知己難尋。”

說完一把拿過酒壇,仰頭痛飲,三兩口便把酒喝了個精光,酣暢道:“果然是好酒。”

好酒易得,知己難尋。白雲生靜靜地看著身邊這個灑脫不羈的少年,心有波瀾,忽然收起笑容,肅然道:

“項大哥,其實我到過毗盧仙宮。”

項無間的臉色一下子凝固起來,又一下子恢複常態,道:“傳承在你那裏?”

白雲生搖頭,道:“當然沒有。不過,卻接了個活兒。”

“活兒?”

白雲生將在仙宮中遇見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除了暮成雪。

項無間當即寒毛立起,驚問道:“五行本源流失,天地失衡?”

白雲生似沒覺到他的驚詫,看著天上的寒月,一臉期待地說道:

“是啊,我也覺得很不著調,不過還是答應他們了。比起什麽天滅之難,我更想知道我是誰。”

項無間很快收起了詫異,深深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年,笑道:“但五神獸不是禁止你說出來嗎?”

白雲生看著他,笑了笑,道:“是嗎?我看見大哥就給忘了。”

項無間鄭重道:“神獸之言,絕非謬語。我早說你不是一般人,看來兄弟你有大事要做了!”

白雲生慚愧道:“我還想請大哥幫忙呢。畢竟我現在實力還不夠。”

項無間瀟灑道:“沒問題,有需要隻管告訴我。”

酒過三巡,夜到初更。

臨別前,白雲生還是憂心道:“大哥,你說明天北荒妖界會放我們走嗎?”

項無間傲然一笑,道:“我們走不走,他們還沒本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