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雪崩

晨露微寒。

白雲生二人順著沿途的標記一路北上,在涿光山的東麓找到了南飛四人。

陽光已經拂上山腰,但山裏的氣溫卻又降了幾分。

看見二人平安趕上,南飛懸著的心終於撂下,罕見地笑道:“大家沒事就好。”

燕三十清點了一下,問道:“朱越呢?”

大家這才發現少了一個人。

白雲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真相。

燕三十聽完心有餘悸道:“怪不得這一夜的襲殺如此密集。”

南飛雙拳攥得嘣嘣作響,咬牙道:“烈廣散,暮觀生!”

白雲生整理了下心情,道:“這件事已經過去,當務之急是趕往獄法山。”

一直沒說話的易風嘯點點頭,冷冰冰道:“不錯,敵人越是阻攔,我們越應該及早到達。”

南飛眯起雙眼,憤然道:“到了獄法山,都給我等著!”

......

雪山。

人蹤滅的雪。

鳥飛絕的山。

凜冽的東北風呼呼地吹過北嶽山的山脊,刮在白雲生臉上,像刀割一樣。

他第二十三次抬頭看了看前麵步伐穩健的四妖,在心裏第二十三次嘟囔道:“妖族是真抗凍。”

妖族的確抗凍。它們天生體魄便強於人類,加上南飛四個又都是業力精湛的修行者,這點風寒並不在話下。

又走了十幾裏,也可能是幾百裏。白茫茫的雪刪去了白色以外的所有顏色,也模糊了意識中的清醒。

放眼望去,白雲生一行已經站在了山脊的最高處。呼嘯的雪風毫不留情地搜刮著山上一切有溫度的生命——也就是他們五個。

如果南飛沒有記錯,再向北四十裏,就能走出北嶽山,進入獄法山的地界。可就在此時,呼號的雪風裏忽然隱約傳來了陣陣叫喊聲。

白雲生幾個都互相看了一眼,又都互相點了點頭,才確認那不是風聲,而是殺聲。

就在山北,風來的方向。若非那裏是他們目的地的方向,白雲生幾個絕對不想多管閑事。

在逃離了狐岐山的廝殺後,他們又遇到了幾股小範圍的阻擊,也發現了十三具西荒妖修的屍體,毗盧仙境之行迫在眉睫,在今天落日之前他們必須趕到獄法山。

但有時候“麻煩”也是有脾氣的,你不找它,它會屁顛顛地來找你。

翻過山脊,呼號的西北風驟然減弱,白雲生幾個坐上從山腳背上來的鐵樹皮,飛快地向山下掠去。

殺聲越來越近,南飛示意幾人操縱樹皮遠離殺聲,但當樹皮停下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到了戰場邊緣。

隻見十幾名妖修分成四五夥正在混戰,十幾把兵器中竟然有七八種形狀。

這裏雖然已經是風雪以下,但山地上還蓋著一層厚厚的雪,雪中生著茂密的霧凇,它的針葉是釀造北荒名酒雪腴的主料。

白雲生一下子就認出了混戰中的幾道妖影,好像是西荒妖界長沙山和槐江山的弟子。

南飛和易風嘯也認出了幾道節節後退、已敗局注定的身影,正是長留山和翼望山的弟子。

項無間和燕三十認出了最後四道乘勝追擊的身影,是中皇山、崇吾山和太華山的弟子。

沒想到這些都是西荒妖界的妖修,顯然也都是趕去獄法山的競爭者。

正在敗退的長留山和翼望山弟子身上雖有傷勢,但都不是重傷,西荒妖界各大領主之間一向和氣,本次隻是競爭名額,並非生死大戰,所以各方弟子也都不會下死手。

但聽聲音卻不像這樣。

那長留山弟子舞著手中的木杖,向攻擊他的一筆一劍怒道:

“寧化,你中皇山欺人太甚!”

寧化手持一根判官筆,每一次出擊都直插長留山弟子的正麵要害,和一旁的師兄寧風手裏的碧螺劍一左一右配合地相當默契。

寧化麵無表情道:“方顯,你休要胡攪蠻纏,我已經說過了方靈的死與我無關。”

方顯瞪著一雙足以吃人的眼睛,罵道:“放屁!方靈身上的經脈被封了七八,除了你的判官筆誰還能做到。”

寧化露出了一張已經解釋到忍無可忍的表情,心頭一怒,沒控製好兵器的力度,直接一筆點在了方顯的左肩上,將他打落雪中。

“方兄!”

身邊的翼望山弟子段玉清一聲驚呼,上前扶起方顯。一旁正在打鬥的另外五山的弟子也放慢了攻防。

方顯推開段玉清,撿起落在雪地裏的木杖,翠綠如玉的杖頭上掛著一穗兩生花玉,這是方靈的兵器,玉卻是方顯的。他在少鹹山遼水旁的一片深林裏發現了師妹方靈的屍體,便決意用這把兵器報仇雪恨。

方顯用這把翠玉杖橫掃了路上遇見的所有妖獸,終於在離開少鹹山時找到了寧化,不分青紅皂白地追殺了寧化兩百多裏,一直到北嶽山,遇見了西荒妖界其他正在打鬥的弟子。

可要說起來,這寧化也是倒黴催的。他與寧風、寧翔在少鹹山渡遼水時遭遇了一群六眼飛魚妖。這群魚妖別的本事沒有,就會發出水箭點人經脈。正當他們忙著殺魚時,撞見了和同門走散的方靈,結果在成百上千的飛魚妖的攻擊下,寧翔抵抗不住,便把飛魚妖引到方靈身後,試圖來個借力打力。可惜沒操作好,不僅自己被水箭打穿了身體,還讓方靈施展的化蝶杖法一個沒擋住,被水箭破開了防禦,白白送了性命。

要說責任,寧翔有所不該為在先,身為同門的寧化多少要擔一些。但失去摯愛的方顯不分青紅皂白的拚殺,再有雙方總歸還是競爭者,讓他和寧風早早失去了辯解的念頭,雙方就這樣打了一路。

北嶽山上,方顯站穩了身子,毫不掩飾自己失去理智的表情,死死地盯著寧化,陰狠狠道:

“既然靈兒已經走了,那誰也別想參加到達獄法山。”

寧化頓覺不妙,厲喝道:“方顯,你想幹什麽!”

方顯旁邊的段玉清也不禁嚇了一跳,但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隻見方顯傾盡體內業力聚在翠玉杖上,高高躍起,一招泰山壓頂轟在了一塊巨石上。

那塊十丈方圓的山石頃刻間“天女散花”,碎石的聲響傳遍四野,飄**了許久才慢慢平息。

一旁的段玉清輕舒一口氣,他以為方顯隻是在發泄情緒,當即笑著上前,但張開的嘴還沒發出一個音,腳下的北嶽山突然劇烈地顫動起來。

隆隆的轟鳴聲從天而降,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抬頭,山頂晴朗的天空已被飛舞的雪花蓋滿。

白雲生第一個從雪地裏跳了起來,用盡畢生力氣大吼道:“雪崩,快跑!”

南飛和項無間也暗叫不好,沒想到一場安安靜靜的隔岸觀火卻演成了殃及池魚!

能來到這裏的都是西荒妖界年輕妖修中的翹楚,是翹楚就不是傻子。此情此景加上耳邊突然傳來的陌生吼聲,十五六個人立刻收起兵器,用平生最大的力氣向山下狂奔而去。

唯有方顯站在原地,看著那些如跳蚤般已經遠去的妖影,微微一笑,轟然消失在狂暴的雪瀑之中。

白雲生醒來時腦袋還嚴重暈眩著。四周忽然傳來刺骨的冰冷,讓他渾濁的思緒消停了一些。

他定了定目光,見自己掛在了一棵不知道叫什麽的樹上,胸口以下的身體全埋在雪裏。

變清晰的視線讓身上的寒意也更加清晰。白雲生用力抬了抬被埋了一半的右臂,一點一點從雪中抽了出來,然後雙手拉住懸在半空的樹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出雪坑,躺在搖搖晃晃的樹枝上,搖搖晃晃地喘著粗氣。

一直休息了有半個時辰。

白雲生就這麽躺著,直到自己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不再顫抖,身體慢慢暖過來,才起身環顧四周辨了辨方向。

又白又冷的陽光從身後落下,白雲生逆著光抬頭一望,恢複跳動的心髒帶著喉嚨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隻見那座墨綠色的山北坡被白雪生生劈成了兩半,仿佛天河傾瀉,他此時正站在天河的盡頭。

白雲生劫後餘生地喘了口氣,定睛看了看自己的腳尖,猛然一抬頭,四處張望著喊道:

“壞了,大哥呢?風嘯呢?師兄呢?”

周圍除了被雪崩摧毀的山林空無一物。積雪掩蓋了所有妖獸活動的聲音,靜悄悄的。

在白雲生身前約有三四十裏的北方,有三座更高的大山橫空矗立。白雪皚皚的山頂上風雲聚散,一看就是五行元氣充沛之地。

白雲生向前跑了幾裏地,走進一片茂密的針葉林,終於在入林的一棵高樹上發現了天帝山的標記,頓時一陣雀躍湧上心頭。

這裏能發現標記,說明項無間幾個起碼還有活著的。想到此處,白雲生提起失落的情緒,運起七殺步向林中躍去。

穿過針葉林,滑過冰封三尺的一條大河,轉過一座鳥獸絕跡的山穀,眼前的場景頓時一片開闊。

一望無際的雪原上簇著一株株霧凇,連綿不絕,仿佛從雪地裏鑽出來的精靈,在灑落的陽光裏晶瑩透亮。晶瑩的光沿著一條奔流的大河一直蜿蜒到三座巍峨的雪山中。

晴空萬裏,**氣回腸。

不過令白雲生目不轉睛的卻不是這些雪域盛景,而是他麵前站著的五道妖影,有老有少,有清有濁。

白雲生憋了四天五夜的一口氣一吐而出,又驚又喜地叫道: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