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文牧之的不死之法

丫鬟驚叫起來,驚到了院內女眷。

剛才下了牛車的兩個婦人都走出來。

她們一人是文牧之的遺孀文陳氏,一個是文牧之的妹妹。

“青梅,你在叫什麽?”

“夫人,姑奶奶!有位叫袁峰的大俠,把將軍的遺體從應州送回來了,現在就在義莊!”

丫鬟回頭叫道,太過激動的忘了平日裏的教養。

文陳氏頓時晃了一晃,身體眩暈。

“嫂子!”

文牧之的妹妹文笛連忙扶住。

文陳氏恍惚了半天,才恢複過來。

“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天外神拳大俠,真的將牧之的遺體送回來了?”

文陳氏雙目含淚。

文笛也是眼眶發紅。

她們並不是剛剛聽說這件事。

剛才文陳氏和文笛,就是從縣尊府上出來。

朝廷自有消息渠道,縣尊將十天前應州郡城發生的事告知了文陳氏和文笛。

大俠‘天外神拳’袁峰,夜踏應州郡城,在三千兀博蠻披甲士和眾多兀博蠻武道高手的阻擊之下,擊殺八品強者禿丹,強取了文牧之遺體,並昭告天下,將送遺體回文帥老家。

並要挑戰殺死文牧之的兀博蠻第一高手,武尊古讚!

袁峰雖是江湖人物,可武功高絕,戰績估算應在武道九品以上。

強到這個地步,可以影響天下局勢了。

朝廷得到消息後,火速給了批示。

雖未正式承認,但給出極高評價。

此消息通過驛報渠道,各地有一定品級的官員都知曉了。

朝廷這舉措,倒不是給袁峰揚名。

主要是安各地地方官的心。

朝廷有渠道,江湖也有自身消息渠道。

各地江湖人士,也都知道新出了一個九品以上的強者,‘天外神拳’袁峰。

袁峰出手很少,卻戰績非凡。

且不懼兀博蠻武尊古讚的威勢,公然挑戰。

龍康江湖,雖知道袁峰自稱來自海外,不是龍康人,內心情感卻站在袁峰一麵。

‘天外神拳’在龍康江湖中的威望,一時無兩。

文陳氏和文笛不是江湖人,不懂武道強弱。

但,天外神拳在千軍萬馬之中將文牧之遺體取回,這等壯舉有多困難,她們是知道的。

文陳氏和文笛都將信將疑。

此時,聽到天外神拳袁峰已經到了城外義莊,哪怕之前收到了消息,文陳氏還是一陣恍惚失神。

半晌,在文笛的喚醒聲中,文陳氏才恢複過來了意識。

“天下間竟然真有這樣的強者,這樣的義士?”

文陳氏喃喃說道。

“我兒,他……遺體回來了?”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年婦人,從房間裏走出。

她頭戴發箍,年過六十,頭發全白,可是人卻並不如一般老太一般佝僂,反而是挺直脊背。

老婦人個子並不高,可精氣神卻都在,說話清楚。

“娘!”

“娘,剛才和您說的那位天外神拳袁大俠,他……他真的將牧之的遺體送回來了,就在城外義莊。”

文陳氏和文笛連忙上前,攙扶在老婦人左右。

老婦人便是文老夫人。

文老夫人眼中飽含感激的熱淚,卻沒有落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挺直那並不高的身軀,道:“都準備好,別丟了文家體麵。”

“和我一起去義莊,接我兒回家!”

天水城。

城外義莊。

方澤坐在義莊內一個破舊蒲團上,閉目養神。

他在消化這次萬裏歸宗所得。

從燕離離開後,兩千七百餘裏路,走了九天多。

有道路不熟的原因,也因為文牧之從未修煉過武道,不能按天洲肉身境武者那樣對待,容易肉身崩潰。

方澤一路走來,放慢速度。

轉修功法後,他第一次萬裏歸宗,和以前有很大不同。

他這次才清楚感知到,天傀指的真意,是以自身神魂和生機為引,激發了苦主體內生死轉換玄妙的一點。

和九轉生死契功法的生死玄妙之點同源同宗。

方澤感慨創建宗門的前輩,實力深奧玄妙,不可測度。

竟讓門人無法感知生死玄妙一點之前,就能施展實質相同的天傀指。

越是修行,方澤越感覺根本功法玄妙異常,深不可測。

有一種越修行,就能更多深奧法理的感覺。

根本功法修行下去,遲早有一天感悟更多生死法理。

文牧之的屍身,也頗有一些異常。

文牧之明明沒有修行過武道,可頭部幾處和天根變有關的穴竅,竟類似武者熔煉一樣。

方澤沒見過如此情況,但猜測應該不是武道手法。

甚至不是天賦異稟。

很可能是用一種不自知的方法長期鍛煉,打開了頭部穴竅。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進來。”方澤道。

義莊房門打開,走進來一個穿著藍色錦袍的二十七八歲江湖人。

他相貌還算不錯,讓人尤其印象深刻的是鼻梁很高很挺,給人很英氣的感覺。

他提著雕花食盒。

“袁前輩,我在城內酒樓要了吃食,請您用膳。”

藍袍江湖人說道。

方澤點頭。

他昨天傍晚到的,花了半天在義莊這裏為文牧之斂容,買了口上好棺材。

中途棺材鋪老板,和本地義莊管事將這消息透露給了本地幫派。

於是昨天夜裏開始,不斷有天水本地江湖人來拜見方澤。

門派子弟,散修,乃至黑道中人都有。

有人專程來吊唁文牧之,有人想見方澤,有人兩者兼有。

方澤一概不談,讓他們在義莊外等。

有的人走了,但還有數十個江湖人在義莊門外,也不喧囂,隻是默默燒一些紙錢,吊唁文牧之。

眼前這藍袍人叫華子榮,五品劍客,一直維持秩序,讓人不打擾到方澤。

同時為方澤打理一些雜事。

方澤看在眼裏,卻也並沒表示什麽。

有心不在一時,且看看之後表現。

忽然,方澤耳朵動了動。

他站起身來。

“前輩?”

華子榮不明所以。

“文老夫人來了,不可失了禮數。”

方澤大步向前。

華子榮不知道為何袁前輩如此說,但馬上跟隨出來。

義莊門口。

正有一輛牛車停在那裏。

兩位戴孝婦人,和一位老夫人,先後從牛車上下來。

“是文老夫人!”

義莊外江湖人有人認出,口中低聲說道。

頓時,周圍聽到的江湖人立刻站起,對文老夫人露出尊敬的神色。

文老夫人看向四周,問道:“哪位是袁峰袁大俠?”

眾江湖人目光不由都看向義莊。

隻見義莊之中,一身青衣的方澤走出,身後華子榮亦步亦趨。

方澤走近文老夫人麵前,拱手說道:“老夫人安好。”

“我乃袁峰,海外來客。”

“得知文將軍事跡,心中欽佩。”

“袁某不通軍事,惟有武道一途還有自信,不想文將軍身後受辱,便去應州將文將軍遺體取回,送回天水。”

“文將軍遺體就在義莊。”

文老夫人感激眼眶之中淚水打轉,卻不肯掉落下來。

她說道:“袁大俠輕描淡寫,可老身知道送我兒回來,這有多難。”

“袁大俠為我兒所做太多,老身無以為報。”

“先謝過袁大俠。”

說著,文老夫人就要施重禮。

方澤雙手微微拂動。

文老夫人感到迎麵有一股微風,仿佛春風拂麵一般和熙,溫和卻有力量,托住身體讓她拜不下去了。

“文老夫人能培養出文帥這等人物,本就令人尊敬。”

“袁某隻做了能力範圍內的尋常事,老夫人不必多禮。”

方澤說道。

文老夫人試了試無法拜下,也沒勉強。

她點頭道:“袁大俠令老身佩服。”

方澤微微點頭,道:“老夫人還請進義莊,先看一下文帥遺體吧。”

文老夫人瞬間淚水又湧上眼眶,卻強忍著不落淚,不肯失去體麵,道:“好。”

“文老夫人請。”

方澤轉身,走在前麵引文老夫人進入義莊。

兩人交談,周圍江湖人都看在眼中。

不少人心中都生出同樣感覺。

等方澤和老夫人走進義莊後。

“天外神拳好有氣度,不愧是大俠!”

有人說道,頓時不少人跟著點頭。

“文老夫人也不是一般人物,在這樣的情況下也依然保持尊嚴體麵,真的是有什麽樣的母親,就能教出什麽樣的兒子。”

“文帥一生英雄,是有一個好母親啊。”

也有人感歎。

同樣也是一片附和之聲。

義莊內。

文牧之躺在一口金絲楠木棺材之中。

他表情悲憫安詳。

斂容之後,文牧之仿佛隻是安睡,而非逝者。

文家家眷幾人,看到文牧之如此模樣,心中都是百味雜陳。

“牧之……”文陳氏眼眶已經紅了,她情感上並沒有那麽堅強,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中滾落。

文笛也忍不住抽泣,看著棺材之中的兄長。

文老夫人最是堅強。

她紅了眼眶,眼淚不斷打轉,就是不肯落下來。

“我兒……”

堅強如同文老夫人,卻也依然忍不住用手撫摸文牧之的麵頰,聲音之中充滿悲傷。

方澤麵容平靜。

白發人送黑發人,他不是第一次見了。

每次見,心中都會有些同情。

方澤沒有安慰,他一向認為在這種時候安慰,顯得過於廉價,喪親,尤其是喪子之痛,豈是一兩句寬心話能消解的。

文老夫人傷感片刻,神色卻漸漸恢複堅韌。

“我兒是為國捐軀,死於大義,他死得其所!”

“他如此死法,上不愧對朝廷,下不愧對天下百姓,是個大丈夫,縱死也無愧天地!”

“媳婦,笛兒,你們都別哭了,牧之在天之靈,也不想看到你們這樣。”文老夫人說道。

方澤聽了,心中感慨。

哪有兒子死了會不傷心的母親?

文老夫人,隻是將悲痛壓下,為成就兒子最後心意,也是在向天下表態,去做一個英雄的母親最後該做的事。

文陳氏和文笛聞言,不能一時隔絕悲痛,但也抹掉眼淚,克製哭泣。

文老夫人轉過頭,對方澤說道:“袁大俠,老身謝謝你送我兒走了最後一程。”

“我看出袁大俠為我兒斂容,讓他最後走的體麵。”

方澤微微點頭。

“文老夫人,這件事,是否可以算是了結了?”方澤問道。

得到苦主親友確認,才會判定為一次萬裏歸宗。

文老夫人微微一愣,卻馬上想到可能是方澤習慣。

“此事了結,多謝袁大俠。”文老夫人躬身,感激道。

文老夫人確認的瞬間,方澤精神恍惚,意識一瞬間離開此處!

山村。

青山綠水,雋永秀麗。

一群孩童在鄉間村口槐樹下一起玩耍。

一個看起來有些瘦弱,卻很清秀的七八歲大的孩子,眼睛上蒙著一塊布,正在玩著什麽遊戲。

旁邊有個看起來挺健壯年齡也大一點的孩子,拿著個梨子塞在蒙眼的孩子手中。

蒙眼孩子摸了摸,馬上叫道:“梨子!”

“猜對了,繼續猜,你看看這個是什麽?”健壯孩子帶著一點壞笑,從身上口袋之中拿出一條蛇出來,放在蒙眼孩子手中。

蒙眼孩子握住,第一時間沒察覺是什麽,隻是感覺入手冰涼,滑滑膩膩的。

“嘶~嘶!”

“蛇!”蒙眼孩子驚叫,他是驚嚇到,連忙將手中花青色蛇甩了出去,然後一把摘掉眼上的布。

清秀孩子眼中淚珠打轉,卻還沒哭。

“你怎麽拿蛇嚇唬我?”他喝問。

“哈哈哈,那是菜花蛇,沒毒的!”

“文牧之,你太膽小了,菜花蛇都怕!你看他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健壯孩子大笑,周圍其餘孩子都跟著起哄笑著。

清秀孩子淚珠打轉,很是委屈。

但終究是沒有哭。

晚上,一間農家小院裏,清秀孩子在看一個婦人在做晚飯。

忽然,他開口問道:“娘,我是不是膽子很小?”

忙著做飯的婦人聽了,停了下來,回頭走到孩子身前。

婦人俯身蹲下,問道:

“你為什麽這麽說?”

“是出什麽事了?”

清秀孩子猶豫了一下,最終把白天的事說了出來。

婦人聽了,忍不住笑了出來。

“娘在笑話我膽子小麽?”

婦人帶著笑意,搖了搖頭。

“牧之,你不是膽子小。”

“我問你,還記得前段時間村裏最厲害的獵戶,抓了一頭糟害莊稼的野豬關在籠子裏,你們一群小孩去看的事麽?”

婦人問。

“記得。”清秀孩子回答。

“那你還記得,那些小孩子都什麽反應麽?”婦人又問。

“嗯,我還記得。”

“小歡害怕躲到他爹身後去了,鐵牛上去朝著籠子裏的野豬吐口水,我覺得他很勇敢,我自己站在那裏不知道怎麽反應。”清秀孩子回答。

婦人點頭,道:“那你覺得誰勇敢,誰不害怕?”

清秀孩子想了想。

“鐵牛。”

“雖然他今天用菜花蛇嚇我,可他很勇敢。”

“他好像一點不害怕。”

婦人聽了,又笑了。

“你還太小,看事情太表麵了。”

“牧之,我告訴你,人和人都差不多的,你害怕的東西,別人也一樣害怕。”

“你真當鐵牛就不怕?”

“我當時在你身後,可看的清楚,鐵牛他害怕的很,對著籠子裏的野豬,腿都直哆嗦。”

“啊?”清秀孩子聽了,驚訝又意外。

婦人笑了笑,摸著清秀小孩的頭說道:“牧之,你記住,這世上的人都是凡人,凡人就沒有不害怕的。”

“所以你害怕就害怕,沒什麽大不了的。”

“勇氣也不是讓你不害怕,而是怕了之後,怎麽回應。”

“你要是覺得一件事對,那即便害怕,也去做,這就是勇氣。”

“並不是一點缺點沒有,才是男子漢。”

清秀孩子心中大受震動。

是這樣的嗎?

勇氣,不是從不害怕,而是怕了依然會去做正確的事?

他想了片刻。

娘好像是對的。

一瞬間,清秀孩子好像內心之中,好像有什麽東西種下了一顆種子。

轉眼,好幾年過去。

一個麵容清秀的少年,正一邊放牛,一邊讀書。

“牧之,我摘了桑葚,來一起吃啊!”

一個壯碩少年大步走了過來。

少年放下書,微笑看著過來的夥伴。

清秀少年,已不那麽稚嫩,而有一股沉著和靜氣。

他會講故事,教小夥伴識字認字,給他們出主意,還當‘軍師’策劃和別的村的少年競爭打架。

隱隱的,他已經成為村裏的孩子王。

壯碩少拿著樹葉包著桑葚走過來,和清秀少年席地而坐。

兩人一起吃著。

“鐵牛,你有誌向嗎?”清秀少年忽然問道。

“誌向?”

“算有的吧……我就想以後學門手藝,受鄉裏人尊重,多掙點錢,然後娶個漂亮媳婦,最後再多生幾個兒子……嘿嘿嘿……”鐵牛臉發紅的憨笑。

清秀少年微笑。

“牧之,那你有誌向麽?”鐵牛問道。

“有。”

“我想建功立業,青史留名。”他回答。

“青史?那是什麽史?”鐵牛不太懂,“為啥要留名?名氣大了也不能當飯吃啊!”

清秀少年笑了笑,道:“我看了不少史書上的故事,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麽?”

“那就是人都會死。”他說道。

“這不是大家都知道麽?我也想長生不老,可人都要死,歡子他爺爺不剛沒了?”鐵牛還是不解。

清秀少年搖頭。

“人生短暫,最終都會死的。”

“可死和死不同……人的死,會分為兩次。”

“第一次,是肉身的死,就是大家說的那種。”

“而第二次死亡,是這個世上,再沒人記得你,沒人提起你,你一點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留下,連你的後代都不知道有這麽個祖先曾經活過。”

“那種死,才是真的徹底的死。”

清秀少年談論死亡,眼中卻閃過明亮的光。

“肉身存在,長不過百年,在史書上就是一閃而過的事。”

“我來到這世上,就不甘心這麽歸於寂滅。”

“老天生我到這個世上,肉身雖然限製我活不過百年,但我不認命,我要找到一個辦法,讓第二種生命活的更久!”

他站起,仰頭看向天空。

“我文牧之立誌,一定要建下豐功偉業,用一世之身,超越生死,立萬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