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規則】
孫奎,男,64歲,漢族,明城市清河縣桑家鎮人,2004年5月2日入住敬老院。根據敬老院的當年體檢材料,孫奎雙腿有殘疾,幾乎沒有知覺,不過不影響基本生活。
2017年1月9日晚上,負責孫奎的護士鄭增凱因為臨時有事,所以忘記了關閉休息室陽台的大門,結果當天晚上導致孫奎去陽台時腳下打滑,然後從陽台一側破損的縫隙裏滑落下去,當場死亡。
孟雪看了一下孫奎的死亡資料,這是一具死亡超過48小時的屍體,所以從時間上看,屍檢的準確信息已經大打折扣。不過孫奎身上的傷口以及一些其他地方,還是可以看出一些基本情況的。
死亡資料上顯示孫奎是從休息室陽台上墜樓而亡的,這點在孫奎的前胸口和兩個胳膊關節上的傷口可以確定,他確實是從高空墜樓下來的。可是,在孫奎的後背,竟然還有一些摔傷型傷口,並且這些傷口的色澤和他胸口的傷口色澤相似。
一個人怎麽可能同時出現在胸口和後背色澤一樣的傷口呢?
砰砰砰,門外傳來了一個敲門聲,然後李飛走了進來。
孟雪停止了思索,收起了東西。
“怎麽樣?檢查完了嗎?”李飛問道。
“基本上結束了。”孟雪說道。
“那就寫一下報告書,趕緊打發家屬回去吧。”李飛說著拿起了旁邊放著的法醫報告書。
“打發家屬回去?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怎麽叫打發?”孟雪最開始對這個李飛還有點好感,不過此刻他說的話讓孟雪格外生氣。
“是發現什麽問題了嗎?我以為已經沒事了,不好意思啊,主要是這麽冷的天,大家都耗在這裏,要是沒什麽事不是可以早點回去嘛!”李飛尷尬地解釋了一下。
“我想去孫奎墜樓的地方看看?”孟雪忽然說道。
“去那裏做什麽?不是已經查好了嗎?”李飛愕然地看著孟雪,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麽?
“雖然屍體情況已經清楚了,不過還有一些東西沒有確認。”孟雪說著拎起東西走了出去。
“怎麽樣?查得如何?”守在門外的孫妙福等人立刻迎了過來。
“我需要到出事的現場看一下才能確定一些事情。能帶我去一趟嗎?”孟雪看著孫妙福問道。
“可以,當然可以的。”孫妙福立刻做出了一個請的舉動,向前引路。
“孟法醫,孟法醫啊,這麽晚了,要不明天早過去吧?”這時候,王院長走了過來,攔住了孟雪。
“人命關天,怎麽能拖來拖去?王院長,你們要是不願去的話沒關係,我們去就行了。有什麽事需要了解了,我再找你溝通。”孟雪冷聲說道。
王院長摸了摸腦袋,訕訕地笑了笑。
幾個人一起去了敬老院後麵的生活樓,也就是當天發生孫奎墜樓事件的地方。住在生活樓上的老人聽說有人過來查孫奎的事情,都從房間裏走出來了,遠遠地看著。王院長看到後,大聲喊著工作人員,讓他們帶老人回房間去。
“我父親之前就住在這裏。您看,從他的房間出來,對麵就是那個休息室。”孫妙福帶著孟雪來到了五樓一個房間麵前說道。
“我來說吧。”王院長說著走到孟雪麵前,“這個休息室本身晚上是不開放的,主要是下午給這些老人們進行娛樂交流活動的地方,晚上之所以不開放就是因為怕出問題。這個休息室的邊緣有點問題,縫隙也大。所以老人都是在有人陪同下過來的。當天負責的護士說,當時孫奎是偷偷過去的,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情。這點,孫奎隔壁住的老人也能作證。”
孟雪看了一下休息室的邊緣,那裏的確有點問題,因為時間太長的緣故,邊緣牆壁上的油漆早已經脫落,露出了裏麵半舊的紅磚。邊緣的盡頭是一個簡易的木框攔著,下麵的縫隙也比較大。不過也不是能輕易就鑽過去栽下去的。
“這地方就算真的到了這裏,也不容易摔出去啊,除非是有人推一下。”孫妙福走到那個木框麵前說道。
“當時情況我們也不清楚,這怎麽會有人推你父親下去呢?你說的這個事情太嚇人了。這個邊緣確實不會輕易栽下去,但是這是個順滑道,要是不留神會滑下去的。”王院長看著孫妙福叫了起來。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這樣,孟法醫,這現場你也看來,屍體你也驗了。我們先回所裏吧。具體的其他事情,明天再說。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李飛轉頭看著孫妙福說道,“你也等了幾天了,也不差今天一個晚上,孟法醫從市裏趕來,也要休息。”
“好,好的。俺聽你們的。”孫妙福還想說什麽,但是李飛說的話讓他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同意了。
孟雪看了看古師傅,也沒說什麽。
住宿的地方安排在拐子鎮一個招待所,老板和李飛他們非常熟悉,應該是派出所對口的地方。雖然看起來不怎麽樣,但是東西非常齊全。古師傅住在孟雪的隔壁,從進去後他就一直在打電話。房子隔音不太好,孟雪隱約還能聽見幾句,說的似乎就是孫奎的事情。
孟雪想了一下今天在現場看到的情況以及孫奎的屍檢情況,心裏已經明白了大概情況。孫奎肯定不是自己摔下去的,孫奎的腿腳有毛病,他就算能到了休息室的邊緣,摔倒在地上,也不會滑下去的。那個邊緣地方是一個順滑道,正常人如果栽到旁邊,可能會因為掙紮或者慣性的問題滑下去,可是孫奎不會,因為他的腿腳有問題,沒有直覺,所以不會出現亂動亂碰的情況,那麽自然也不會產生慣性往下麵滑下去。
孫奎的前胸後背有一樣的摔傷,那是因為他在墜樓的時候前胸後背都出現了摔傷的緣故,從他傷口的位置看,應該是在墜樓前後背先摔傷,然後俯身下墜,胸口又摔傷。這說明什麽?如果孫奎是自己摔傷,並且墜樓的,那麽他的摔傷位置應該在同一個地方,五樓的高度,不可能讓孫奎來個翻身墜的,時間和速度都來不及。唯一的解釋就是在他墜樓前先被人摔傷了後背,然後再被反過來推下樓。
這是謀殺?孟雪握緊了拳頭,一下子站了起來。她翻了翻包才想起來,剛才的那份法醫報告被李飛拿走了。
“明天,明天一定要揭穿他們。”孟雪想起王院長的樣子,便義憤填膺,他們肯定是知道這件事的。
這個晚上,孟雪輾轉反側一直沒怎麽睡。隔壁的古師傅似乎一晚上都在看電視,中間好像還有人來找他。一直到早上五點多,孟雪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這一覺睡得很深,甚至還做了一個夢,在夢裏,她將自己的觀點和推理講了出來,最後王院長被抓了起來,孫妙福對自己連連感謝。
等到孟雪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她揉了揉有點發脹的腦袋,打開門走了出去。
“你醒了。”剛走出來,孟雪發現古師傅站在門口抽煙。
“對啊,都中午了,看來要趕緊過去派出所了。”孟雪說道。
“不用了,我們吃過午飯就回去。”古師傅抽了一口煙說道。
“回去?孫奎的事情還沒完啊?”孟雪呆住了。
“結束了,孫妙福已經回家了。孫奎的屍體上午都去殯儀館火化了。現在這事情已經結束了。”古師傅說著掐掉了手裏的煙。
“什麽?這,這不是開玩笑嗎?屍體火化了?案子結束了?我這個法醫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他們,他們這個派出所簡直無法無天了,不行,我要跟市裏匯報。”孟雪頓時被氣得肺都要炸了。
“今天上午張法醫過來了,事情是他處理的。本來想喊你的,但是發現你在睡覺,就沒有喊你。這事已經處理結束了,家屬也不鬧了,還有什麽可說的?本來張法醫讓我和他直接回去的,我覺得把你一個人扔這裏不合適,所以才等你的。”古師傅說道。
“張道河來了?他在法醫報告上簽字了?”孟雪愕然地看著古師傅。
“是啊,張法醫自然要簽字,要不然程序怎麽走?”古師傅點點頭。
“可是,屍檢有問題的。張道河他做了這麽多年法醫,難道這點都看不出來嗎?”孟雪再也受不了, 回到房間收拾起東西,然後走了出來。
“丫頭,你要做什麽?”古師傅看著她問道。
“我要回市局將這情況說清楚,我要投訴張道河,我要求複檢。”孟雪厲聲說道。
“你是不是不明白什麽情況?屍體都火化了,你怎麽複檢?你要投訴張道河,他是你上司,你這是越級,知道嗎?還有,孫奎的家人都已經同意了調解,你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古師傅說道。
“當然,作為一個法醫,如果連最基本的良知都丟了,那還配做法醫嗎?不,確切的說,如果一個人沒了良知,根本就不是人了。古師傅,難道你看不出來孫奎的屍體有問題嗎?那個休息室的邊緣滑道,還有王院長躲躲閃閃的樣子?甚至我都覺得那個李飛都是和他們勾結好的。”孟雪大聲喊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古師傅沉思了片刻說話了,“這就是這裏的規則。這麽說吧,這個敬老院每過一段時間有就老人出事,然後為什麽家屬都沒有任何意見呢?因為保險公司賠錢後,家屬會拿一筆錢。這是一個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哪個環節都有問題,你要找哪個環節的問題?法醫的問題?張道河做了二十多年法醫,難道會看不出問題?為什麽他讓你來?還有,你要回去請求複檢,你這是在質疑張道河的權威,你覺得上麵會聽你的還是張道河的?丫頭,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算了,說多了也沒意思。我的話也就到這了,咱們還是要回去,至於你回去後想做什麽,那是你的權利。”
孟雪聽完古師傅的話後,情緒慢慢下來了。孟雪沒有再說話,這些事情讓她想起師哥之前跟她講的話,“這個世上不僅僅隻有黑白兩種顏色,還有灰色。如果對任何事情太要求準確,會出問題的。這就是我們生存的世界,你無法改變的事實。”
車子在顛簸中離開了拐子鎮,孟雪忽然第一次對自己所做的這些事情有了厭惡感,這種厭惡感讓她整個胃部翻騰,甚至頭暈腦脹。
古師傅看到她不舒服,然後打開了車窗。風吹進來,侵入肌膚,涼入骨髓。這讓她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然後也讓她理性地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