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灰袍修女
直升機機翼轉動刮起的風在耳邊呼嘯，漸漸由強轉弱，舒雲歸感覺自己被人抬起來了，隻是耳朵依然聽不見聲音。
百發飛彈同時爆炸造成的聲響是驚天動地的，在那種環境中，人的耳膜很難幸存。
在飛彈朝自己落下來的時候，舒雲歸才明白，為什麽程思空會在機甲襲來的時候隻轉移了其餘成員，而偏偏忽略了自己，現在他懂了，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往往最容易忽視自身存在。
好在“絕對防禦”幫他扛下了大多數傷害，但畢竟觸發是有概率的，即使隻是那麽一次沒能觸發，身體所遭受的傷害就已經夠舒雲歸好受了。
舒雲歸是在咒厄高地被移平之後的深坑中被灰袍修女發現的，當時他還沒暈過去，隻記得頭上流出的血染紅了視線，一張滿是皺紋的蒼老的麵龐就突然出現在了眼前。
他猜不出灰袍修女的年紀，估計至少七十歲。
很快，舒雲歸就被人抬上了直升機，有醫生給他注射了很多針劑，每一下都好像下了狠手去紮，完全不把他當人看待。
也是，在修道院裏，異變體是執行任務的狗，惡變體是被用來交易的商品，哪裏還跟“人”字沾邊呢？
舒雲歸半睜著掛滿血珠的眼皮，在醫生拿燈照射他瞳孔的間隙中，看見惡犬雷克像隻犯了錯的狗，低著頭安靜地坐在灰袍修女身邊。
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別看惡犬雷克在外凶神惡煞，沒想到回到主人身邊，竟還有這樣老實的一麵。
眼窩中積累的血越來越多，舒雲歸眼皮承受不住，隻能有氣無力地耷拉下去。
視線隻剩一條縫，舒雲歸在縫隙中看見灰袍修女在打量自己，他也不慫，徑直打量回去，雖然他現在一動也不能動，看起來跟死了一樣。
緊接著灰袍修女讓醫生給舒雲歸嘴上套了個什麽東西，舒雲歸起初以為是呼吸器，但又覺得不像，總覺得像是用來防止惡變體亂咬人的東西。
可自己又不是惡變體，戴這東西做什麽？
硬物卡在脖子和下頜骨上，舒雲歸難受極了，想跟灰袍修女打個申請說自己保證不亂咬人，能不能把這玩意取了？
但以他現在的體力自然是開不了口的，東西也就一直帶著，等他迷迷糊糊睡著又醒過來，時間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們換了一架直升機，此時臨近降落，舒雲歸已經能看見地麵引航燈發出的橘色亮光。
在被人抬上推車前進時，舒雲歸掙紮著偏頭看了一眼，青石搭建的尖錐型屋頂，一隻碩大的手握著同樣巨大的十字架衝破房頂高高伸起，就差把“修道院”三個字刻在十字架上了。
這裏的建築風格十分詭異，一路過去舒雲歸沒看見一扇窗戶，比起修道院，這裏更像是一座監獄。
一座專門關押異變體和惡變體的監獄。
好像生怕他會突然坐起來逃跑一樣，推他的人一路跑得飛快，舒雲歸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修道院的結構，就被推進了建築中，順著古老的灰黑色磚牆一路推去了地下室。
隨後他被投放進了一間大玻璃房中，像動物園中用來分隔不同種群的玻璃隔間一樣，三麵是玻璃，一麵是灰牆，牆上也連個窗戶都沒有，隻有大門上有個小推拉口，看樣子是送飯用的。
他一被推進來，右邊玻璃上立刻爬過來一個曲著腿、伸著手的怪物，它手腳都長著吸盤，爬過玻璃的時候留下一條長長的黏液痕跡。
根據對方鮮紅的眼球和變形的軀體，舒雲歸一眼就看出了這是個蛙類惡變體。
爬行動物隻要不是惡變進程特別深，一般是不太具備主動攻擊性的，果不其然，蛙類惡變體隻是被聲音驚動，此刻恢複正常，爬到牆角蹲著去了。
它鼓脹的眼睛像兩顆掛在臉上的乒乓球，舒雲歸老覺得它跟那個蜥蜴異變體一樣，眼睛可以三百六十度轉，因為無論舒雲歸什麽時候看它，它的眼睛都好像在直視舒雲歸一樣。
舒雲歸實在不想跟一隻青蛙對視，於是又廢了很大力氣朝左邊轉頭，想看看那邊是什麽新奇生物。
左邊的環境明顯比他們這邊要好得多，跟養寵物似的，便宜的就給盆水養著，好看的必須要給搭個景觀房。
左邊就屬於豪華景觀房，許多舒雲歸叫不上名字的美麗植物生長其中，房間不大，卻還給架了個秋千，舒雲歸不太靈活的眼睛掃視了隔壁一圈，在小水池邊找到了房間的主人。
一個跟自己看起來差不多大的白裙子女生。
舒雲歸微微蹙眉，這個女生看起來一點肢體惡變都沒有，她發現了舒雲歸在看自己，甚至還非常大膽地湊近玻璃，朝舒雲歸歪了歪頭，似乎也在打量著他。
難道也是跟自己一樣被抓過來的異變體嗎？
舒雲歸嚐試用“如似我言”跟女生交流，但這玻璃是特製的，一般異變能量很難穿透，舒雲歸又正值重傷，實在提不起力氣去增加能量。
就在他躺著挺屍恢複力氣的時候，正麵玻璃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舒雲歸就著躺屍的姿勢仰頭看了一眼，是灰袍修女。
即使室內燈光明亮，舒雲歸也隻能看見灰袍修女巨大兜帽掩蓋下的半截下頜，上麵遍布皺紋，一看就是張十分蒼老的容顏，但她伸出來敲玻璃的那隻手卻十分年輕，至少比她的樣貌看起來年輕二十歲。
“星流航備站著艦副手舒雲歸。”
休息了一路，舒雲歸終於能聽見聲音了，灰袍修女低啞的聲音傳進耳朵裏，讓舒雲歸感覺耳膜更疼了。
灰袍修女關閉投影文件，問他：“知道自己為什麽來這裏嗎？”
但凡換做路亭之類的暴脾氣，肯定要罵上一句“老子不是被你抬過來的嗎？”，但舒雲歸不一樣，他闔眼蹙眉緩解了一下耳膜刺痛，讓灰袍修女：“說重要的。”
麵對他的無禮，灰袍修女倒不惱怒，她半邊臉都被遮擋在寬大的連帽披風下麵，隻露出一雙布滿唇紋嘴唇。
像一隻會吃人的惡魔。
舒雲歸不禁想，修道院不是聖地嗎？該有這種邪惡怪異的東西存在嗎？
灰袍修女鮮紅的嘴又張開，道：“年輕人不懂事，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選擇加入我們，為修道院盡忠，還是選擇保持自我，悲慘死去？”
“你這像是給人選擇的樣子嗎？”
舒雲歸反問她：“我加入修道院之後，也要像惡犬雷克一樣指哪咬哪嗎？”
“你比他強，隻要你願意加入修道院，我可以把雷克當做見麵禮送給你，從此以後你可以驅使他，甚至殺掉他，一切任你處置。”
因為種種原因，舒雲歸確實非常想殺掉雷克，但不該是被一個年邁的女人送來他麵前殺。
站在灰袍修女旁邊的雷克一直沒說話，舒雲歸看向他，發現他神色一點變化都沒有。
“他讓我殺你。”
舒雲歸對雷克喊道：“你不為自己爭取一下活命的機會嗎？”
沒想到雷克倒是淡定，垂眸道：“修女大人怎麽說，我就怎麽做。”
好一條忠誠的狗，舒雲歸不再與他多費唇舌，果斷道：“我做人做習慣了，實在做不來狗，既然戰敗被抓，要殺要剮給句痛快話吧。”
灰袍修女將雙手背在身後，語調平緩道：“我很遺憾你選擇與修道院背道而馳。”
話音剛落，幾個穿著連體生化服的實驗員打開了牆壁那側的隱藏式大門，徑直朝舒雲歸走來。
“你們做什麽？！”
舒雲歸從推車上翻下來，他雙腿也被彈片炸傷了，落地生疼，幾乎走不了路。
“滾開！別動我！”
由於異變體本身狀態不好，異變能量也恢複得非常緩慢，舒雲歸把推車甩了過去，但力氣虛弱的他並沒能將推車甩多遠，反而被衝過來的實驗員一左一右抱住了胳膊。
第三個實驗員在他麵前抽出了一根一掌長的注射器，伸手按住舒雲歸的側臉，試圖將注射器紮進他的血管中！
不知從哪來的力氣，舒雲歸暴喝一聲，用力將製住他的兩個人都甩開了，其中一個砸到左邊玻璃上，嚇得隔間的白裙女生從玻璃邊跑開了。
“滾！”
舒雲歸嘴上還套著抑製器，說話相當費勁，他死死將後背抵在玻璃上，警惕地盯著那三個實驗員，喘著粗氣高聲警告：“誰再敢靠近我就殺誰！”
若是放在正常狀態，二階異變體說這句話還真要震懾不少人，但舒雲歸現在的狀態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他身負重傷、赤手空拳，連站都快站不住了，更別談威懾別人了。
被他甩出去的實驗員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們相互對視一眼，又一起看向玻璃外的灰袍修女。
身體是一瞬間被擊中的，舒雲歸隻感覺自己的思想意識和身體行動都同時被按下了停止鍵，他就像一座石雕被定在了原地，等他再恢複意識和肢體行動能力的時候，實驗員已經拿著從他脖子上采到的血樣離開了。
舒雲歸伸手捂住脖子，側頸滲出幾滴滑膩的鮮血，他用震驚又憤怒的眼神回頭看向灰袍修女，對方指尖的光芒正在消散。
她竟然也是個異變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