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風蝕變電站（五）
閘門還沒有打開，但此時檔案室中的溫度已經逼近五十度，並仍在不斷攀升。
人體在這種情況下會通過大量出汗來控製體溫平衡，所以即使脫了外套，三個人在進入檔案室的一瞬間，還是汗如雨下。
檔案架在不斷往焚燒爐那邊合攏，一旦兩個鐵架貼合之後，彼此之間會產生巨大的吸引力，路亭和程思空一起試著想將貼合的檔案架拉開，卻發現這種力量非常人所能及。
於是他們隻能放棄想將檔案架拉開的想法，隻能轉頭去還未移動過來的那些架子上尋找線索。
可是檔案實在是太多了，如果沒有把每一冊都看過，他們根本無法確定哪兩份是有問題的。
檔案被銷毀，任務失敗，可拿錯了檔案，任務一樣會失敗。
時間已經容不得他們深思，隻要所有的檔案架合攏，就會被一起投送進焚燒爐內。
路亭束手無策，程思空也一時間陷入困境。
三個人在灼熱的空間內不斷流著汗，路亭翻看著檔案冊，可根本不能從密密麻麻的數字記錄中找出什麽問題。
以現在這種情況，就算是星域內最頂尖的金融、會計、審計學教授過來，也未必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完成任務。
舒雲歸的汗水已經打濕了工裝背心，連頭發梢都在往下滴水，他頂著壓力頭腦飛速運轉，目光卻被一片通紅的電子屏幕吸引過去。
檔案架都是聽從智能助手的安排合攏的，但這畢竟隻是個自毀程序，並不是殺人程序，所以隻有當所有的檔案架都合攏之後，智能助手認為第一步完成，才會進行下一步投送燃燒的程序。
這就是老式智能程序的不足之處，對於不斷變化的實際情況缺少必要的理性分析。
換一種簡單的說法，就是隻要檔案架永遠合不攏，這個老舊過時的智能係統就會認為第一步程序一直未完成，便不會進入第二步程序。
舒雲歸立刻大喊道：“快阻止檔案架繼續合攏！”
“你說得輕巧！”
路亭使出吃奶的力氣抵在滑動的檔案架後麵，但一個人才多少斤，一個檔案架不算上麵堆滿的檔案就有幾百斤重，路亭擋在前麵，就像大卡車前擋了個泡麵桶。
程思空抬手駛出“坐標改寫”，想將檔案架移動到火力發電核組外麵的空曠地帶去，但每個檔案架都跟軌道鏈接，不是單獨存在的，想要把檔案架改寫出去，就得先解除鏈接。
想對付那種老式的鉸鏈滑輪，就得把檔案架整個抬起來才行，就算是蔣如舟，力量也是瞬發型的，沒人能把如此沉重的檔案架舉那麽久。
程思空立刻去摸槍，但他們的作戰服是半連體式的，脫外套的時候解開了戰術腰帶，連著槍一起放在了“獨創空間”中。
程思空不假思索地去解路亭的腰帶，路亭雙手還抵在檔案架上，見狀驚恐道：“你脫我褲子幹嘛？！”
懶得跟他多解釋，程思空一把抽出了路亭的腰帶，將上麵零碎的通訊器、戰術匕首之類的一股腦擼到地上，然後用力扯斷了腰帶扣。
戰術腰帶扣是超合金製成的，硬度比鐵大。
他大喊一聲“舒雲歸”，揚手把腰帶扣扔了過去！
腰帶扣在高溫中變得滾燙，舒雲歸差點被燙到，反手使用“絕對鎖定”把腰帶扣扔到了檔案架頂上。
超合金卡在滑輪和鐵架之間，檔案室中響起一道尖銳的金屬摩擦聲，正在滑動的檔案架像啞了嗓子的唱片，嘶啞著漸漸停了下來。
第一個架子停住，後麵所有的架子每個間隔一人寬的距離也都紛紛停了下來。
果然如舒雲歸所想，老舊的智能程序認為第一步合攏遲遲沒有完成，焚燒爐的閘門也就一直沒有打開。
“快找檔案！”
檔案室中瞬間一片兵荒馬亂。
隻有舒雲歸沒有動，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眼睛還盯著電子屏幕。
屏幕上顯示合攏完成進度為百分之九十三，進度條卡著不動，智能助手也沒有對這種情況做任何處置。
顯然當初設計這些程序的人並沒有考慮到機械障礙，或者說，他們並不認為智能程序需要具有解決臨時突發狀況的能力。
因為設計者的絕對理想化，才給舒雲歸他們留下了一點寶貴的時間。
舒雲歸滑動著電子屏幕，想看看能不能解除自毀程序。
一般來說，自毀程序一旦開始都是不可逆轉的，但是舒雲歸還是抱著僥幸心理想賭一把。
電子屏上果然沒有終止自毀程序的選項，但自毀進度界麵可以先退成後台，舒雲歸迅速把主操縱界麵瀏覽了一遍，想找到程序代碼編寫入口，試著改寫自毀程序。
他其實對人工智能這方麵也不太了解，僅僅隻是在軍校修過一門“軍事編譯原理”，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
主界麵上沒有太多選擇，舒雲歸幹脆把每一個選項都都點開看了一遍。
他手指點擊速度極快，確認不是編寫入口就立即退出，有時候動作慣性比思維快，在一段影像預覽圖跳出來的時候，他下意識點擊了關閉。
“嗯？那是什麽？”
視網膜上似乎還殘留著那張一閃而過的圖象，莫名的熟悉感湧來，使舒雲歸不由自主再次點開了那個名為“實況錄像備份”的選項。
程思空和路亭看見他站在這裏遲遲沒動，此時也湊了過來。
舒雲歸點開第一段錄像，是個大全景，錄像中的背景地點他們很熟悉，是雷暴礦場。
舒雲歸看了眼右上角的錄製時間，是新星曆237年。
那個時候還沒有人工太陽，整個礦場是靠幾個大型照明設施照亮的，照明使用的電力，應該就是來自風蝕變電站。
錄像中整個雷暴礦場被三河礦業搭建的電離式防禦網籠罩，看樣子是為了抵禦礦場上空的雷電和禁止無關人員進入。
錄像開頭一切正常，正值礦工交接班，準備下礦的一隊礦工已經在礦洞口整裝待發，他們說說笑笑，等著運送上一隊礦工的礦車上來。
很快礦洞入口亮起綠燈，防護欄打開，外麵這隊的礦工隊長拿著交接單走過去，想跟交班的人核對數據。
錄像中能看見礦工隊長沒有完全進入礦洞，他的胳膊搭在防護欄上，看起來輕鬆隨意，完全沒有覺得每天都做的事會有什麽危險。
突變就是在這一刻發生的，礦洞內突然彈出兩道細長黑影，將礦工隊長迅速卷了進去，外麵等待下礦的眾人驟然驚慌起來，他們像見到什麽可怕的怪物一般，轉身朝遠處拚命奔跑。
然而礦洞內的黑影比他們速度更快，像繩索一樣從礦洞內彈射出來，纏住逃命礦工的胳膊、腳踝、脖頸，將他們一個個拖回了洞中！
從所有人開始奔逃，到悉數被拖回去，這中間隻用了三十秒不到。
畫麵中隻剩一片死寂，一切都好像被定格了一般。
路亭摸摸自己的心髒，心有餘悸道：“你們看清那是什麽東西了嗎？”
說實話程思空也沒看清，隻能憑記憶回想，道：“黑色的類似繩索的東西，目測彈射速度比子彈還快。”
舒雲歸揉了揉被高溫熏烤幹涸的眼睛，質疑道：“在我的認知裏，所有擁有這種彈射速度的東西或武器，要麽彈射之後不可回收，像子彈那樣，要麽回收速度非常慢，像特種作戰時使用的飛爪那樣。”
“我感覺黑影的收縮速度甚至比彈射速度還要快，這種情況絕不可能出現在一千年前的武器或裝備上。”
程思空屈指抵著下頜，道：“回看一遍吧，看看能不能暫停放大畫麵。”
舒雲歸點點頭，正準備重播錄像的時候，一直寂靜不動的畫麵中突然出現一個人影，那人穿著三河礦業的工作服，卡其色的工作服上濺滿了血漬。
他的兩條腿似乎不太能站直，以一種奇怪的角度彎曲著，以至於他的行走速度很慢，從礦洞中出來花了很長的時間。
舒雲歸一開始以為那是一個受傷幸存的礦工，但直到那人完全暴露在照明燈下，舒雲歸才驚訝地看見那人脊背上竟生長著無數鋒利的尖刺，他以幾乎爬行的姿態慢慢爬出來，朝著監控攝像一點點抬起頭。
那是一張既恐怖又熟悉的麵容，巨大的紅色眼球極度突出，幾乎要從凸起的眼眶中掉出來。
眼球在眼眶中的轉動角度幾乎達到三百六十度，那人看見了監控攝像頭，於是眼球不再轉動，而是死死盯著這邊，從舒雲歸他們的角度看來，那雙紅色眼球像是透過屏幕正盯著他們一樣。
那人咧開嘴，嘴角幾乎裂開到耳根後麵去，整個下頜與頭骨幾乎失去連接，即使距離很遠，還是能清楚看見他嘴裏尚未吞下的碎肉與製服碎片。
那人對著監控攝像頭嘯叫一聲，嘴裏突然彈射出兩根細長的黑色肉條，飛速襲擊了攝像頭。
畫麵至此陷入無盡的黑暗。
即使在這樣的高溫環境中，舒雲歸還是覺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路亭臉色發白，顫聲道：“我沒看錯吧？他嘴裏伸出來的……是不是跟爬行動物一樣的舌頭？！”
程思空沒有說話，舒雲歸回答了他。
“你沒看錯……”
舒雲歸汗流涔涔，麵色如紙。
“一個一千年前的惡變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