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挖掘場
馬特奧驅車帶徐煬深入會津地下城深處，離開二十六號高地，前往片木區。
片木區是會津地下城最邊緣的地方，也最為混亂。
繁華霓虹燈和廣告牌漸漸遠去，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鋼鐵穹頂和冰冷高牆，他看到式樣簡陋的地底居住區、商鋪和營房，在微弱照明下勉強保持生氣，電線和光纜交錯在外，布線繁雜，猶如眾蟲，周圍盡是黑洞巷弄和無底裂隙，陰森至極。
通風管道的出現毫無規律，連接著高處巨大的重軸風扇，它們快速運轉，恨不得把地下的臭氣全部抽幹。
被都市排擠的窮困人口分布在這種區域，被地圖和規劃遺忘。
窮是原罪。
等有了錢，要逃到更遠的地方，逃到一個熱氣騰騰的海濱城市，買一個沙灘上的別墅，一艘遊艇。徐煬默默勾勒著自己的夢想。
他看到一群騎摩托車的人呼嘯穿過街道，手裏拿著槍，不知道去哪裏幹架。馬特奧開車速度很快，但還是急轉彎，繞過他們。
“這幫人是本地黑幫，”馬特奧說，“公司管不到的地方都是黑幫來管。”
“我差點以為你要撞上去了。”
“沒法，”馬特奧說，“兄弟，很多本地黑幫都是武裝機器人，指不定身上纏著點爆破物，我這台‘大將’可禁不起風浪。”
大將牌越野車是京都無限旗下的子品牌，質量不高。
京都無限……
“他們不是善茬，”徐煬說，“京都無限的人……他們又不是隻會做動漫和手辦，安久市是他們的後花園。”
“對，安久市確實是他們規劃裏的一粒鑽石，但我們在哪啊。”
“計劃外的地方。”徐煬反應過來。
“片木區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馬特奧說，“連公司快反部隊想進來都要花30分鍾。貧困率80％以上，犯罪率沒有計算的必要，全是混蛋。”
徐煬拿起懷裏的無記名現金卡，把它的錢轉到自己的私人現金卡上，上麵有1千萬零10萬多點。
公司，尤其是組成公司聯盟的巨型企業，為公司人提供了安保、崗位、薪水、貸款和消費券，確保一個人在幹到40～50歲累垮之前能度過一個相對成功的人生。
這已經是全世界幾十億人夢寐以求的了，巨型企業的崗位！
而車窗外麵……
徐煬第一次肉眼見證如此。
車輛穿過一大片鐵皮屋構成的棚區，窮困、窘迫又衣不蔽體的人們蟻附於此，他們站在岩塊和無光的荒地上，用家豬一樣呆滯的目光看著飛馳的車輛。
沒有醫院和商店，隻有一座座彼此疏離的鐵皮屋。
公司內外格局不同，巨型企業內的生活光鮮亮麗，而在那之外的生活，隻能叫生存罷了，沒人想被當成送往社會的人才。為了逃避開除、拆解和死亡的宿命，徐煬殊死一搏，可他來到的並非世外桃源，而是爛泥坑般的危險環境，這裏沒有秩序法度，隻認暴力。
徐煬需小心謹慎，方能在這樣的地方取得一線生機。他的數字心智給了他遠超常規黑客的破解能力，這是他安身立命之本。眼前的巨型合同價值不菲，但風險同樣極高，他需要違反企業法令，和其他大公司相互競爭，完全成為罪犯。
“你相信人不靠公司能活下去嗎？”徐煬問。
“我不知道。”馬特奧說。
人墮落的途徑很簡單。
離職或失業，無法繼續購買安保服務，斷了公寓租金的供，從地麵城市遷到地下城，再從地下城流落到最邊緣地帶。
公司人好歹是人，無法加入公司的連人都算不上。
……從被無數人羨慕的地方逃了出來。
……有錢也沒用，失去公司力量的保護，隨時都有殞命風險。
……不可能回到任何企業供職，已經在公司聯盟留下汙點，成為被公司製度舍棄在外的非人動物。
難怪那麽多人寧願在巨型企業受苦，也不願逃到外麵來賺錢。
這些念頭叫徐煬不安，更叫他心中不平，尤其每個環節都跟潘瑞伊罵他的話一模一樣——沒了公司，你一事無成！
連自己身邊這個大塊頭，背後也是靠著某家公司，甚至有可能是其他巨企派來的雇傭兵。
管不了那麽多了。
拿到錢，遠走高飛，避免追殺。
給自己爭一口氣。
巨型企業隻不過是個幸福溫室，讓人安然無恙，也能慢慢將人馴化，在幾十年的工作中磨平人的鬥誌，令他們接受安排。
真正的人，絕不該是公司裏那些活活累死的樣子。一定存在能代替公司的製度，給人類和魔女帶來自由。徐煬的工作性質讓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調動腦力，在無數入睡前的輾轉反側當中，他思考過很多事情，如今身處地下險境，這些思緒都轉化為實際動力，促使他不斷行動。
車輛穿過一片地下空隙，靠近挖掘場入口，徐煬看到挖掘公司已經爆破出地下的一個巨大空洞，似乎是前時代留下的，形狀像是宮殿，但主體深埋在冰冷岩石之中，無法準確判斷。
為了得到這個遠古魔女，公司花了巨大代價。
探照燈、哨兵機槍、小口徑速射炮、金屬風暴、電磁脈衝爆破設備和無數攝像頭羅列在場地周圍，將這裏照得明如白晝，防備森嚴。
麵對這種級別的防禦，任何強攻都會損失慘重。
隔著這麽遠距離，他都已經偵測到營地裏上千台高端公司設備，但距離過遠，信號微弱，無法直接進行控製。
“太遠了。”徐煬說，“我操縱不了。”
“我們有信號增強器。”馬特奧帶徐煬靠近附近一道岩縫，從中傳出應急燈光的朦朧光亮。
進入岩石裂隙，徐煬看到一整隊荷槍實彈的雇傭兵，他們麵容冷峻，其中一女人正對著一台高功率通信設備鼓搗。
“該你表演了。”馬特奧說。
“馬特奧？你怎麽從外麵帶了個陌生人來。”操縱設備的女孩鄙夷地看了一眼徐煬。
她頭發是紫色係挑染，中長，淡藍色眼睛，神情嚴厲，右胳膊上有一個菩薩文身，穿一件黑色夾克與緊身牛仔褲，像個沒睡醒的街頭女孩。
“我說了，正好有個帶數字心智的人在找活幹。”
“跑出巨企的？這種人通常靠不住。”
“好了好了……徐，她在我們小隊的代號‘巴克斯’。”馬特奧介紹，“是個黑客魔女。大家，這位自稱徐，自由神經駭客。”
黑客魔女是一類特殊魔女，因為腦部神經異常發達，而被屏蔽了原生潛能，被植入類似數字心智的道具，專門從事黑客活動。
不過，民用技術的仿製品，還是比不上徐煬身上真正的巨企造物，而她們所接受的訓練，也不如徐煬在高閣九州受到的專業培訓。
“我試過了，京都無限的防火牆不可能短時間攻破。”巴克斯說，“像個電子要塞，算得我頭都要爆炸了。”
“給我，一分鍾就行。”徐煬說，“他們家的網安屬於三流。”
巴克斯看了徐煬幾秒，搖搖頭，站到旁邊。
“你這是自取其辱。”巴克斯幹脆地說，“還要搭上我們死，觸發安保程式，鎮暴機動隊馬上來。”
“把你那寶貝的密碼告訴他。”馬特奧說。
“他可以開口問。”巴克斯搖頭。
徐煬拔出手腕上的接線，置入那台通信設備的插線槽。
巴克斯用的是SIII密鑰，一套先進加密算法，號稱絕不可能被攻破，因此在巨型企業之外廣泛應用。不過各大巨型企業已經內部共享了破解它的技術，徐煬也搭載了成套程序，他用數字心智破解密鑰，取得控製權。
通信設備開始工作，燈光不斷變換。
“看吧，徐的技術非常出色。”馬特奧說。
“……”巴克斯沉默不語。
這台設備本身技術含量也很高，配合徐煬的數字心智簡直就是如虎添翼。
共聯網路技術是一把雙刃劍，優點是能夠同步協調網路內所有設施的工作，使其互聯互通，同步傳輸所有戰鬥信息，效率成倍提升，也便於一台AI從主機集中管理。
缺點也很明顯，隻要共聯網路本身被攻破，連在網路裏的所有設備就會同步淪陷。
借助巴克斯的設備，徐煬的數字心智已經開始攻擊這座堅固的城池。也多虧巴克斯之前的預先工作，很多棘手的關節不用徐煬自己打通。
他感到……簡單。
就像例行公事。徐煬暗想。從各個節點與子係統到指揮中心，再從總線到分機。這是絕對冒險的違法行動。徐煬原先專門負責追殺與處理這種網路罪犯，如今徐煬自己卻成了大盜。由於職業之便，他很熟悉罪犯會怎麽破解企業的網路安防係統，他們的伎倆和經驗被徐煬借用，令他如魚得水。
破解成功。
徐煬給它們下達統一指令：離線。
砰——
悠長的設備停擺聲響起，令人想到巨量電流收束消失的場麵。
雇傭兵們忍不住衝出去看，整座挖掘場的防禦設施已經全部停止運行，黑暗將其包裹，猶如壽衣。
“還有這種技術？”
“……京都無限的防衛被……”
“還不到一分鍾。”
雇傭兵們轉頭打量徐煬，不由得嘖嘖稱奇。
“哼……”巴克斯有些不滿，“我接受的訓練不比他少，他全靠植入物先進罷了，而且這裏麵也不是全套高級防備，大部分是青銅泰坦挖掘公司留下來的，很多難的都被我搞定了……”
“他是真正的高手。”馬特奧當沒聽見，交給徐煬一把手槍，“兄弟，咱們速戰速決，把魔女從地下刨出來就走。”
“能成也多虧了她。”徐煬接過槍，向巴克斯點頭，“幹什麽都不能單打獨鬥。”
巴克斯勾起嘴角，微微點頭。
“有趣的家夥。”她說。
徐煬閉目養神，恢複使用數字心智帶來的勞損。
自己一定會證明叛出公司是個正確的選擇。徐煬默想著。外麵的世界固然危險，但也有更多機遇，能讓自己活下去，活得更好。
他下載過一些射擊檔案，知道怎麽用槍，徐煬睜開眼睛，檢查了一下槍支狀況，點頭示意出發。
整個挖掘營地的安防設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在他數字心智中，1522個大小電氣網路設備全在他支配下。既然他能把它們關閉，那也能把它們全部開啟，並完全支配。
等進入設施內部，這裏就如同徐煬自己控製下的地盤。
在公司，他就負責實時控製整座大樓一切設備，在他6年任職經曆裏，共遭到12次較大規模入侵，全靠徐煬從中協調來擊潰敵手。
他對自己的技藝很有信心，他也知道，高閣九州有無數子公司、分支單位、部門和資產。他隻是精英工程師序列中的一員，一個巨型機器中的一個小小零件。公司主義最基本的原則就是——每個人都可被替代。
如今來到巨型企業之外，情況則大不相同，這裏的人非常依賴徐煬的技藝、能力和經驗。徐煬轉頭觀察那些雇傭兵的神情，他們都相當謹慎。
徐煬安靜地跟上這些雇傭兵，他們乘上一台武裝汽車，引擎轟鳴，快速駛入挖掘營地內部。
他知道，挖掘場內的所有陷阱，都在等待他們前來觸發，入侵一家巨型企業的資產，這事可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