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厚顏無恥之人

這張金銘本名張慎言,字金銘,其祖父張升做過河南參政,他自己先後做過太常卿、刑部右侍郎,隻是在崇禎二年審理耿如杞一案時沒能讓崇禎皇帝滿意,於是和尚書韓繼恩一道被打入監牢,不久他被罷官還鄉去了。

這張慎言還鄉之後,便閑居在家,沒事練練書法,寫寫文章詩句。別看他本人乃是實幹家,其書法成就不亞於張順之前見到的王鐸,與當時的書法大家董其昌齊稱,時有“南董北藐”之稱。

其時,小小的屯城村卻是文風鼎盛。村中有鄭張兩大家族,其中鄭氏興於元代,其家族祖孫四代之內曾兩封國公;而張氏則自張升開始三代為官。

張順帶人攻進來的時候,還遇到了一定的抵抗。奈何悟空、陳長梃武藝高強,帶著人一個衝鋒就打崩了對方。至於蕭擒虎心中仍有疙瘩,不願“禍害百姓”,張順也不強求。

張慎言曾經擔任過壽張知縣,也曾主持招募過流亡的遼人在天津屯田,頗有些組織才能。他突然聽聞賊人前來,便臨時組織了家丁奴仆,拿起鋤頭、鐵鍬等農具,試圖守住家門。

張順部屬和官兵對戰不成,對付這些普通百姓,那真是虎入羊群。張順隻是指令悟空衝上去打翻幾個奴仆,張慎言家門的守衛便一哄而散了。

張慎言何其人也,一見此情此景,便知這賊人是衝自己而來,便持劍站了出來,嗬斥道:“爾其何人,為何擅闖民宅?”

“我義軍也,今前來勞煩先生輔助真龍。”這時候,陳金鬥、趙魚頭見官都懼了幾分,不敢作答,反倒是陳經之常與儒生士紳往來,能答上話。

“汝何人也?”張慎言傲然道。

“晚生孟縣文庠生陳經之見過張侍郎。”陳經之也是第一次見如此大官,不由恭恭敬敬。這侍郎乃是正三品大員,地位僅次於六部尚書。因為明代廢除宰相,六部尚書權利極大,所以尚書之下的左右侍郎也跟著水漲船高。

“我看你也是個讀書人,為何做賊!卻不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難道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嗎!”張慎言大聲嗬斥道。

陳經之聞言唯唯諾諾,不知如何反駁。反倒馬道長見多識廣,不為其氣勢所迫,反倒笑道:“老侍郎說笑了,這天下讀書人書要不讀到狗肚子裏去,如何有我等這般反賊啊?”

“這天下本來就是你們讀聖賢書的在治理,治理如此,天下鼎沸,四海擾擾,你有何顏麵嗬斥於他人呐?”

馬道長這一番話,反倒把張慎言噎的說不出話來,竟是秉持大義,卻被人用大義所迫。這張慎言本是君子,何曾狡辯過遊走江湖、言辭犀利的馬道長。

張順見此連忙接話道:“道長言過了,張侍郎已不在其位,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此刻天下敗壞,安能怪罪於老侍郎也?今張某為眾人所推舉,覥列首位,素有替天行道之誌,聽聞老侍郎剛正不阿,才幹過人,特來為天下邀請,以平四方紛擾。”

“呸!”張慎言聽了對著張順啐了一口,氣極而笑道:“跳梁小醜,旦夕可滅,也敢沐猴而冠,平定四方?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張順聽了哈哈大笑道:“老侍郎見識何其短也,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昔日明太祖起於微末,非但其英雄了得,實乃蒙元暴虐,盡失天下人心。今大明山陝天變,餓殍遍地,英雄四起,與昔日蒙元何異也?老侍郎已致仕在家,已非其臣矣,何必抱殘守缺,為暴明助紂為虐也?”

“一日為君,終身為君;一日為臣,終身為臣。從一而終,乃是忠義,何言非其臣歟?”張慎言笑道,“自古唯有忠臣骨,豈可聞之貳者臭?”

言未畢,便欲自剄而死。幸好陳長梃早有準備,隻一箭便射落了他手中佩劍。悟空趁機將其擒了,捉到張順跟前。張順深知自己根基薄弱,暫時又不缺乏管理人才。此次前來,本來打著“有棗沒棗打一杆子”再說的心思,卻不曾想此人如此剛烈。

自古以來,事不關己,常常有人譏笑他人愚忠。但是一旦涉及君臣之事,又不得不佩服別家忠義之士。張順目前就是如此心態,如同男女感情一般,總是得不到是最好的。

此時,張順也不由起了招攬其人的決心,便嚇唬道:“你死且死矣,奈何這張氏滿門?”

“有忠義夫,必有忠義妻;有忠義父,必有忠義子!如此而已,且速速殺我。”張慎言猶自不屈。

張順聽了更加敬重其為人,便問道:“汝可有女兒孫女?”張慎言聽了,隻道是對方要侮辱自家女眷,不由破口大罵道:“狗賊,你且猖狂一時,我自在地下等你千刀萬剮!”

這時候陳金鬥從張氏院子中出來,低聲對張順說道:“其人倒有妻妾幾個,沒有女兒,隻有一個幾歲的孫女,不知主公準備如何處置?”

處置?處置個屁,張順本以為實在不行,和他接個姻親,看他還好意思不好意思視自己為仇讎,結果此計不通。幸好此人素有急智,一計不成便另生一計,笑道:“張大人,你貴人多忘事,可還記得大明……大明陳州府的夏雨荷否?”

“什麽夏雨荷?”張慎言聽得一頭霧水。

“唉,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啊。老大人貪一晌之歡,怕是忘了自己的所作所為了。我母親臨死之前,拉著我的手說道:‘順兒順兒你姓張,勿忘陽城屯城莊’。可憐我千裏尋親卻是見麵不相識,我心中何其苦也。不過你無情,我不能無義,我此番前來怎肯要你的性命?我不但不能傷你,反倒我還要保護你。我要多和道上兄弟打招呼:此屯城村傷不得也。傷其一人如傷我親,辱其一人如辱我母,違者我必和其勢不兩立、不死不休也!”

張慎言聽了,差點吐出來一口老血:我竟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