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師父,您要點臉好不好!?
司空府。
五官中郎將為曹昂,這個職位很高,但卻也不是什麽重要官職。
掛名而已,畢竟上麵確實還有三公九卿在主理各項公務。
就好似袁紹的大將軍官位,對於天下諸侯來說,這可能就隻是一個名頭。
袁紹拿了一樣隻能管轄自己境內的兵馬,也無法調動袁術、公孫瓚、曹操等人。
徐臻大步進入寬闊府院,從廣場一側拐入另一條道路,直行入偏院之中。
曹昂的護衛在外當即參拜,無需通報直接可入,不多時便在府院內看到了曹昂的身影。
“子脩。”
徐臻高喊了一聲,而曹昂當即震驚,放下手中的所有書簡公務,直接一路小跑,直奔徐臻而來。
“兄長!您終於來了!”
徐臻戰術後仰。
這話很奇怪,怎麽還是有一種喚醒植物人的驚喜感。
我最近有這麽懶嗎?
我隻是稍微放鬆了一點點。
“嘖,進去說。”
徐臻拉住了曹昂的手,一路進到房內,神情很是真切堅毅,與他在一張案牘前後對坐。
還沒等曹昂開口,他先說道:“我之前跟你說過,我鑽研玄學,你信不信?”
“不信,”曹昂很耿直的苦笑起來。
徐臻想了想,又認真的道:“不,假裝你信。”
“我昨天夜觀星象,發現最近你有凶災,而且有生命之慮。”
曹昂當場愣住,真論關係您還是我妹夫,我都每天一口一句兄長的叫了,不至於吧?
“若是我沒算錯,你是想要帶典韋去南陽是吧?等秋收之後,或者明年開春,南下入南陽而去,到宛城再收張繡。”
“若是我再沒算錯,此事應當是主公早就想要如此,是以讓子脩來言?”
“假如我還沒算錯,應當是這些時日,主公剛剛給我定了親事,又上表天子封了爵位,得了高官,趁我高興趕緊說?”
曹昂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因為徐伯文說的算是……八成都是對的,而且很多個中緣由,連典韋都不知道。
所以絕不可能是典韋暗中告訴他。
即便是典韋忍不住說了,也隻知道要一同去收張繡,如此可立功。
其餘的典韋怎麽可能想得到。
而這些,徐臻卻可知道?
這麽說,他隻是憑借一件事的隻言片語,就可以推測到後麵所發生的一切?這心緒也太敏銳了,而且條理分明無可挑剔。
連父親是怎麽想的,他都可猜測一二,這份心思令人敬佩。
抽絲剝繭,層層發散。
而且看兄長是一路疾行而來,現在又是即將到下午,估計還真的是剛剛知道,那這一路上就想明白所有脈絡,堪稱一絕。
好在這樣的人,已經大半都是自家人了。
“兄長真是大才,隻是蛛絲馬跡,便可推測這麽多事,子脩也不瞞兄長,的確如此,”曹昂深鞠一躬,表情誠懇,“兄長今年已是君侯,身兼太守與執金吾,而典韋這等猛將是一直跟隨兄長而起,勞苦功高。”
“光是一同赴死就不知經曆了多少次,總不能一直做個統帥吧?典韋雖不說,但他卻本性好戰,喜揚名天下,若是此一戰可令其聲威提振,如何不是對他多年忠誠的回報?”
“而且,此並非是要將典韋調離兄長身旁,隻是借為先鋒,讓他去戰張繡罷了,我父親會帶著天子詔書親征。”
“兄長盡可放心。”
徐臻頓時冷笑,“此一戰之後,別說是聲威提振了,甚至你們能青史留名。”
“兄長何意?”
曹昂當即迷茫的眨了眨眼,這話他聽得出來徐臻有些無名怒火,但卻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不過在問話之後,他當即想到很可能徐臻不知道消息,所以才會有此一說,於是立刻補充道:“哦,兄長有所不知,前日我們收到軍報,張繡之叔父張濟已經在攻打穣城的時候被流矢所殺。”
“現在張繡與劉表達成決議,為其守住北麵宛城,可令劉表抽身去對付江東一側與袁術的兵馬襲擾。”
“如此狀況下,我們趁其不備,立即攻打收取,應當乃是隨意可為。”
徐臻此時陷入了沉默。
因為他不知道怎麽去說,想了片刻之後,隻能敲打著桌案,佯裝有些怒意的道:“子脩,你在我身側,說是向我來學習,但我遇事哪一次不是與你一同商討。”
“為何你還不曾明白我遇事之思緒?!決議商討大事,隻著眼於眼前,卻不觀長遠之計,如何能成大事!?”
砰砰!
徐臻敲打了兩下案牘,聲音如擂鼓,“兩年了,練一個目光長遠就這麽難嗎?!”
“每一次議事都是如此,隻看眼前之利益,主公親征當然可隨意攻伐,那張繡我也明白是在待價而沽。”
“可你想想,真是如此嗎?!我對你們都是竭盡所能,傾囊相授!為何你就不能如孔明一樣舉一反三呢!?”
旁邊正在拿橘子的諸葛亮直接如遭雷劈般愣住了,君侯你……你這師父真不錯!!
機會拋來時比您射的箭還快。
你等你老了的!看我拆不拆你四輪車就完了!
曹昂登時就看向了他,徐臻雖然沒看過來,但是剛敲完案牘時,感覺餘光也在瘋狂示意諸葛亮頂上來。
於是他的身子自然也就僵住了,那隻手是拿也不是,縮回去也不是。
頭皮發麻!!
嘖,關我什麽事?!
我……什麽時候舉一反三了?
他眨了眨眼,神情木訥,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但內心卻在瘋狂想辦法。
目光長遠?待價而沽?
主公親征……
“不錯!”
諸葛亮當即動手拿了橘子,然後自顧自的剝了起來,對曹昂笑了笑,道:“大公子,此事看起來宛若唾手可得的橘子一般,可真要細想,卻並非如此。”
“張繡待價而沽,那主公可以親征出價,袁紹也一樣可以,如今我們雖都有外敵,但日後遲早有一戰,若是張繡已決心歸附袁紹,那此行就沒那麽簡單。”
“他如今在宛城真正的優勢就在於此。”
曹昂有點明白了,徐臻也鬆了口氣。
“他可降曹,也可隨時叛曹而投袁。”
“不患其抵抗,反而患其反複也。”
徐臻鄭重其事的點頭,感歎道:“不錯,正是如此也。”
“如此簡單的道理,孔明都可想到,子脩難道還不及十六歲初出茅廬的孩子嗎?!”
師父,您要點臉吧!
諸葛亮苦澀的瞥了徐臻一眼,但是也不敢太過激動,盡可能的保持平靜,以致於嘴角都在微微顫抖。
曹昂陷入了沉思之中,卻還在疑惑,“真的會如此?不患其抵抗,反患其反複?”
“不錯,患其反複,”徐臻當即萬分誠摯的道:“此事既然是主公開口,典韋也願意,我自不會強行留他。”
“宛城去也去得,但子脩必須要向主公進言,防備其反複,無論袁紹是否與之有密信,都要防範。”
“不可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境,不可麻痹大意。”
“而且千萬不可……罷了。”
徐臻想說不要為一女子所累,但是這話之前老是從曹操嘴裏說出來,就是用來罵他徐臻的。
若是此時反說回去,隻會讓老曹更加不以為意。
“子脩和主公命典韋來找我,就這件事吧?”
“對,”曹昂此時還在深思方才徐臻所說的話,所以有點漫不經心。
“那沒事了,我先走了。”
徐臻起身來當即告辭,曹昂立刻送到了門口,一路又隨徐臻到大院之外,直到看見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才背著手有些茫然的回頭。
心中卻似有所感。
“伯文兄長,是否是太過緊張了?方才會如此?”
“袁紹……不至於吧,現在就已經開始防範了嗎?不過張繡居於宛城,可隨時反複倒是真的。”
“他無論投誠哪一方,何時投誠,都可以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包括袁術、劉表都有可能對他委以重任。”
不斷思索之下,曹昂回到了院子內,想起此話還是從諸葛亮的口中所說。
一時間不由得苦澀搖頭,“難道我真不如十六歲的年輕人考慮長遠?孔明還隻是伯文兄長的一個弟子而已。”
“便可培養到如此境地,不愧是兄長。”
……
“君侯,您剛才為何不自己說?”
在馬車上,諸葛亮試探性的問道。
徐臻略帶傲氣,驕傲的小下巴微微抬起,“我料定你肯定能體會我的意思。”
“真的嗎?”
徐臻看向別處,“真的。”
“我信了,”諸葛亮長長的歎了口氣,還是有點想哭。
生活在如此一個爾虞我詐的師父門下,我真的太難了。
“齊豫,送我們去司空參軍府。”
徐臻掀開門簾,對門外一位頭發快掉光的宿衛說道。
“誒!”
宿衛頓時改道,一路朝著另一處府邸去。
此時未曾到下午日落。
諸葛亮當即問道:“君侯,我們現在是不是屬於擅離職守?”
徐臻咂了咂嘴巴,然後當即靠在馬車內壁上,苦思片刻後,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學生就是覺得,最近君侯似乎,有些懶——有些鬆懈,是因為天子迎奉已無需再堅守了嗎?”
“嗯……”徐臻陷入了沉思,抬起頭來後,忽然笑道:“池水渾濁,不知幾條魚,此時應該如何?是繼續攪渾還是靜待其清澈?”
“待清澈……”
諸葛亮沉聲答道。
“今年時局已經穩固,接下來便靜靜等待便是,我們在內部是否有敵人,尚未可知,如此狀況下,需緩一緩,再多看一看。”
“同時,也要懂得適當的休息,否則勞累過多,容易短命。”
徐臻說到這,長歎了口氣,又深深看了諸葛亮一眼,道:“孔明,我與你說一個故事。”
諸葛亮當即坐直了身子。
聽故事,他就喜歡,特別是徐臻嘴裏說出來的故事,基本上都挺玄奇的,而且他大部分都沒聽過。
這些年,不光是在家中博覽群書,到了徐臻門下,諸葛亮也是日夜苦讀,而且記憶非凡,很多故事與道理,都可舉一反三,心思通明。
有時候徐臻還會帶著他去聽取荀彧與戲誌才的教導,偶爾也能從曹操那學到許多,但每次徐臻說故事的時候,都很新奇。
“我曾看過一個故事,有那麽一個人,為報答主公賞識之恩,從出山其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其謀劃方略,定大業之基,但其主不肯盡受其言,讓他艱難困苦,往往有城池不可取,有兵馬不可收,直到年近半百才有一席之地。”
“那時,這位年輕的士人已經飽經風霜,多年未曾休息,依舊還在出謀劃策為其主公對付南北之敵,聯合盟友,苟延殘喘。”
“最終取得有山川之險的天府之國,才能得一地尚存,而好不容易如此,其主公卻犯下大錯,導致全軍頹敗,從此駕鶴西去。”
“此人又輔佐少主,但少主不思進取,隻求自保,他一人為了先主公之願,多次興兵攻伐,進而勞苦,退則屯田,夙夜興歎,不得休息,最終還是累死在了最後一次征伐之中。”
“還想要靠七星燈等玄學來續命,雖未曾續命,卻逼出了軍中頗有反骨之人,為少主除卻了後患,連死,都還在報恩。”
“他這一生,自出山時起,到自己年邁身死,都是勞累之命,從未閑適過,而其實,他本身應該是躬耕於田土,享受收成之樂的。”
“孔明覺得,這故事說明什麽?”
諸葛亮神情大動,臉上不斷顫抖動容,雙眸內滿是崇敬的神色,感歎道:“得知己知遇之恩,當身心相報,不顧生死。”
徐臻敲了他頭一下,沉聲道:“說明該休息就休息,免得累死了成不了事。”
“世間真有這種人嗎?學生認為有些愚蠢了。”諸葛亮苦澀的說道,他覺得這故事可能是徐臻現編的。
“真的嗎?”
徐臻眨了眨眼問道。
“嗯,若說是大才,但此人明知不可為而為,逆天挽狂瀾,最終卻不得天時,以結局來說,當為蠢夫也,反正學生斷不可能如此,行事應當順應天道,方可無往不利。”
“對,那人是有點蠢。”
“君侯,到了。”
“好!”
司空參軍府。
曹純就在此處,有些事要徐臻並不放心,下意識的覺得光是安排這些還不夠,但執金吾注定是走不離皇城的。
徐臻拍了拍諸葛亮的肩膀,笑道:“下次再和你說這個蠢材的故事。”
諸葛亮眉頭一皺,總感覺師父這笑容裏麵滿含深意。
怪怪的,難道我會錯意了?
一輩子幹一件幾乎不可達成的事,是很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