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嫉妒,使我麵目全非!

“玄德!”

曹操在衙署門口迎接了劉備。

劉關張三人自戰馬上下來,劉備依舊還是灰色長袍,黑色腰帶,頭上帶著樸素的發髻,雙眸仿佛有激動之色。

“曹公,一別數月,終再得見也,玄德當真想你,若非年關大雪封山,早就到鄄城與曹公促膝長談了。”

“天下分崩離析,聽聞天子,又在顛沛之中,我心中難安,終是至尊之軀,卻被李郭當做玩物,如此禍亂,實在是……唉呀。”

劉備表情十分憤恨,被曹操緊緊拉著手腕,一同走進衙署之內。

郭奉孝站在門口,雙手執禮放於身前,麵無表情的看著,但隨行而來的文武,多少都有動容。

如今心向漢室的諸侯,恐怕不多了。

劉備雖還不算諸侯,但其名望逐漸而起,扶漢功績多年不被抹滅,始終都有他的身影,得爵位鎮一方是遲早之時,隻關乎於大小也。

這人好生厲害,記掛天子到這等地步,心思一心在扶正漢室,忠心不渝,讓旁人也動容。

若是如此,如何殺也?

郭嘉暗中動了這個念頭。

但又悄然搖了搖頭。

除非二袁已死方可殺,除此之外,無論以什麽理由殺他,都會為日後與袁紹爭鬥埋下禍根。

殺漢室宗親,讓人心離散,特別是如今剛得聲名鵲起,有人心相聚,此人應該是尊崇對待才行。

短短數個呼吸,郭嘉動了三次殺心,但卻都壓了下去。

雖然他明白,自己動殺心並沒有什麽作用。

不過身為謀士,應當還是諫言主公,不殺。

不可壞了此時大好局勢。

“哈哈哈!來玄德,我來向你介紹,這位同樣是我軍中祭酒,郭嘉,字奉孝。”

“這位是,中山靖王之後,涿郡劉備,劉玄德,”曹操對郭嘉嘿嘿一笑,“也是我當年老友,我們是在會盟時候相會,但要是說相識的話……實際上在洛陽時就已經相識了。”

“在熹平年間,我就曾聽過玄德老弟的名聲。”

“曹公謬讚了。”

劉備苦澀的笑了笑。

“唔,不算謬讚,若非是黃巾之後,又洗淨了因戰功為官吏者,恐怕玄德現在應當也是一方二千石,以你老弟的才智與心胸,恐怕冀州就沒有我本初大兄什麽事了。”曹操拍打著劉備,哈哈大笑著說道。

這話劉備可不敢認,當即躬身,連忙擺手。

“曹公莫要那小弟說笑了,豈敢與四世三公的袁車騎相提並論。”

但這話,張飛倒是愛聽,在身後樂嗬嗬的,也跟著曹操的話道:“比袁紹肯定比不過,不過卻應該不至於隻有小沛屈居,俺大哥之才,一樣可令百姓安居,還可記漢室之好,那地盤,應當是越多越好。”

曹操笑容僵硬了片刻。

劉備登時頓住身形,這一瞬間,關羽拉了張飛一把,對曹操拱手道:“曹公,我三弟魯莽,出言不遜了。”

“哈哈!”

曹操一見到關羽就歡喜,此時越過劉備來拉住了他的手,一路拉到近前來,中期平和的道:“翼德向來如此,直言不諱,我豈能不知?你們三兄弟,難道我還不了解?不過是抒發心中之誌罷了。”

“那是,曹公對俺們確實是好!”

張飛嘿嘿一笑,不再多言,他自然也明白說錯了話。

當天夜裏,曹操擺下了筵席,款待劉備。

席間有陳氏父子在列,還有潁川郡的諸多謀士。

盡皆已經歸附曹操,隨行左右。

而代為太守的便是陳紀。

劉備與這些賢才名士一一敬酒,感懷漢室之恩,不過雖得見如此多的名士,卻在筵席的最後,他反而感覺心中苦悶。

潁川名士,年輕之中的賢才,幾乎都已經在這裏了。

譬如陳群、陳紀。

郭氏的些許賢才,乃至是鍾氏的年輕人,盡皆都在筵席之上,但是這些人,全部歸心於曹操。

每一句話,他們都並不會感同身受。

逐漸,宴請的賓客散去,隻剩下了寥寥數人在內,左邊位置上有郭奉孝在不停的喝酒,臉色絲毫沒有變化,仿佛都不會醉一樣。

右邊則是劉玄德兄弟,張飛還興趣高漲,關羽從頭到尾,都是言簡意賅,自帶威儀。

此時,劉備喝完最後一觥,向曹操拱手歎道:“唉,如今天下紛亂,能在一隅有立足之地,備,已倍感慶幸……北方冀幽亂戰,天子不明,我輩如何能安生!”

陳紀早已不勝酒力,被曹操派人送回家中,此時客位上有陳群在,當即笑了起來,對劉備拱手:“的確如此,玄德公果然心係天下,令人敬佩。”

“哦,謬讚了。”

劉備擺了擺手,又長舒一口氣,準備再展望般講下去,再抒發內心誌向的時候,陳群忽然又話鋒一轉。

“不過,如今有主公在,漢室有望也。”

陳群對曹操執禮躬身,又接著挺身道:“自董賊之亂起,百姓無糧可食,天下餓殍遍地,黃巾餘孽再起,當真是令生靈塗炭。”

“別說人了,連馬匹都沒了所食的草料,餓死的何止是百姓也?”

“但如今,兗州、徐州在數年之內已經讓百姓安居,阡陌田土之內,多是蠶桑、稻穗、米粟之業,主公之仁德與威勢,都已遠播海內。”

“又這般禮賢下士,求賢若渴,自徐州起,到豫州內,俱是有我大漢子民為依附於主公之下,如此看來,主公應當是這亂世之英雄也。”

“英雄者,救世安民,隻手補天。”

劉備的上身微微後仰,頓時陷入了沉默。

閉嘴吧,沒一句我愛聽的……

早知道我不開口了……

我起的頭,為何被他人當做了讚譽之語拿去捧了曹公,你們可以自己起頭啊,不會嗎?!

我是真心感歎天下疾苦,拿我當什麽了!

還隻手補天,我恨……

劉備喝了一口悶酒。

嫉妒,使我麵目全非!

“哈哈哈,”曹操當即放聲大笑,卻還是抬手止住了陳群,感歎道:“唉,我隻能為得惠政安居的百姓而笑,卻依舊還心係那些水深火熱的流民。”

“然現在潁川、汝南都已歸於我治下,其餘郡縣在不日之後,也將會盡皆來歸附,豫州亂軍當可平定,同樣為此地百姓所幸。”

“由此,有一事我欲問詢玄德。”

“嗯?明公請說。”

劉備當即打起精神,挺身拱手。

“我記得,袁術曾任你為豫州牧,是與不是?”

劉備一愣,左右向關羽和張飛都對望一眼,而後歎道:“明公,說笑了,袁公路此舉,無非是在洗刷我罷了,當初我到徐州之後,他才說此推舉,其目的再明顯不過,當是要將在下架於火上罷了。”

“豫州牧,豈是袁公路能封的?明公怎麽不說,會盟之時,他還要將我叉出議事大堂呢。”

曹操嘿嘿一笑,“你還記得那事。”

“嗯,不過除他之外,還有一個人曾推舉過你,原話是,玄德公仁德愛民,可為一方官吏,定可令一方昌盛。”

“哦?何人?”

劉備頗為有些意外,在曹操麾下,難道還有人能賞識我?

“徐伯文。”

曹操微笑了起來。

而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整個大堂之上,餘下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仿佛靜止一般。

唯一在視線之中緩緩而動的,便是關羽輕撫胡須,微微點頭的動作,可他本來微虛著的眼睛,在看向曹操,同時微微睜開。

劉備頹然向後一坐,臉色一下子呆滯了起來,他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反而是背心一緊,冷汗當即流了出來。

此刻腦海中第一個想法便是。

留不得了。

曹操的身邊絕對留不得,我必須要盡快離開,否則必然會遭其毒手!

他現在雖然不會動手,可一定會找機會,曹操或許,已經動了殺心了。

這一刻,曹操雖然還在淡笑。

可劉備卻覺得,無形之中有一把刀,已經抵在了自己的背心處,若是接下來稍有不慎,這把刀會立刻捅入體內。

“伯文?”

劉備雖然心中無比複雜,但是卻還是笑了起來,疑惑的看向曹操,道:“伯文為何會舉薦我呢?”

“難道是,我為他牽線搭媒之事,想要還此人情?”

曹操咧嘴一笑,“誒,或許便是此事。”

“多虧了玄德,方才讓我明白伯文喜好什麽。”

“伯文於我曹氏有恩情,我定然會萬分珍惜,隻是以往他誌氣清廉,從不收受半點禮物,現在我才明白,他喜好如花美眷,玄德真有你的。”

“那就不奇怪了,”劉備心如刀割。

微微低下頭去,感慨萬分的回道。

曹操這句話已經太明顯不過了。

他會萬分珍惜。

劉備已經來晚了,日後千萬不要再去打徐臻的注意,這是警告。

同時,他也鬆了口氣。

若是還在出言警告,那暫且不會動手殺人。

隻是,沒想到伯文會直接告知曹操,並且推舉了我,如此一來,的確是非常決絕的將當初的情分已經完全還清了。

伯文啊伯文,我劉玄德難道就真的完全不入你的眼嗎?

……

宴會之後。

曹操和郭嘉在內屋之中,相對而坐。

郭嘉湊近問道:“主公,伯文真的舉薦過?”

曹操哈哈一笑,“當然沒有。”

“那為何?”

曹操笑意不斷,自顧自的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道:“就是幫伯文還了這人情。”

郭嘉沉默片刻,瘦削俊逸的麵龐上忽然出現了然之色,眼神崇敬的看向曹操,情緒高漲起來,“不愧是主公!”

“在下已明白,除還人情之外,還可讓劉備這等自稱漢室宗親之人,有所成就,委以重任,如此便可給天下人看,讓他們都念主公之好。”

“不光如此,因為我們提早已經收取了潁川所有士人之心,這些官吏必然是真心跟隨主公,日後劉備為豫州牧,也不過是善用其才罷了。”

“等多年之後,豫州真可治理得井井有條,繁榮昌盛,劉備除了一個善吏之名,其餘什麽都帶不走,如此主公相當於一舉,三得。”

“嘿嘿……”曹操當即笑得很是燦爛,指了指郭嘉,輕鬆道:“知我者,奉孝也。”

這個郭奉孝,越看越是喜歡,心思急智如此之快,便可讀懂我的意思,日後帶在身旁必然能成大事。

“其實,還有一得。”

郭嘉深鞠一躬,麵色越發的恭敬,“在下願聞其詳。”

“豫州牧,辦理公務可定在許縣,我們既然將許縣定為重地,日後定然可將治所遷移此處,劉備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又能如何?”

“此豫州牧,他一定要受,一旦受之,就不容易再出去了,我可以給他數年時間,要麽認命歸附於我,讓他的二弟,來為我衝鋒陷陣。”

“原來主公,為的是關雲長……”郭奉孝似笑非笑的略微抬頭,恍然大悟,這還是他第一次知曉曹操心中如此喜歡人家的二弟。

不過想來也是,劉玄德又何嚐不是喜歡徐伯文呢。

郭嘉今日暗中觀察劉備的神情,就已見端倪了。

“奉孝受教了。”

郭嘉站起身來,深鞠一躬。

曹操的這一步棋,下得他心中敬佩不已。

本來自己還在勸說他不要殺劉備,又不可重用劉備,如何去權衡,如此看來,這確實是妙計。

曹操不可兼任太多地界,豫州牧給劉備,而曹操日後就將兵馬駐紮在豫州,豈不是一舉數得。

而且,劉備做豫州牧越久,就越難再有翻身的可能,日後真的隻有兩種選擇,要麽快些跑,要麽就真的歸附,再也不可生出大誌。

隨著天下逐步安定,時勢也會穩固下來,兵法之中所謂的“道、天、地、將、法”都將發生了本質變化。

“哈哈,奉孝謬讚了,你之才我同樣要仰仗。”

“日後需你知我心,才可商討萬全之策。”

“在下,定當竭盡全力。”

郭嘉眼眸滿是熱血豪情,仿佛對未來戰事充滿了信心。

“冀州袁紹,絕不如我主公也。”

他喃喃而言。

曹操此刻聽這話,感覺到郭嘉心中似乎有別的情緒,當即湊近,小聲的道:“奉孝,不瞞你說,小時我不如袁紹,乃是因為家世。”

“如今我當真覺得,袁本初絕不如我,哈哈哈!!”

曹操的話語逐漸自信,仿佛飄在了半空中,這豪情壯語,果真是令郭嘉目眩神迷,心中更加篤定。

如此曹營,方才是匡正天下之正選也。

誌才並不欺我。

年輕謀者有伯文,昂公子又如此出色,兼具仁厚與謀略,也無懼長遠。

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