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夜幕又降臨在了這座城市。
馬達從一家生意清冷的中式快餐店裏走了出來,他用手抹了抹嘴上的油,剛才那份炒豬肝飯讓他有些反胃,於是,他暗暗告誡自己今後再也不能吃動物內髒了。他緩緩走到車子邊上,在打開車門前抬起了手腕,表上的指針指向了19點55分,這是昨天傍晚他出門的時間。
那是一個錯誤。他對自己說。
他鑽進了車裏,扭開杯口,大口的喝著水,竭力要把胃裏的油膩衝淡。他打開了電台,一邊調著頻率,一邊轉動了車鑰匙。很快,他來到了一條大馬路上,路邊的樹影婆挲,在晚風中搖晃著,一些淡淡的樹影覆蓋在路麵上,不斷地顫抖著。已經整整二十四個小時了,馬達還沒有回過家,在這二十四小時裏,他總共隻做了四筆生意,營業額連一百塊錢都沒到,下午去加油站卻花了不少錢。同樣也在這二十四小時裏,他目擊了一場可怕的凶殺案,緊接著又在同一地點撞倒了一個女人,結果又在那個陌生女人的家裏稀裏糊塗地過了一夜。
他可不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
馬達點了點頭,加快了車速,連穿過好幾個路口,根本就不關心路邊是否有生意可做。當他拐進一條僻靜的馬路的時候,他忽然下意識地又放慢了速度,兩邊還是那黑乎乎的綠化帶,裏麵栽滿了青翠的人工竹林,一到黑夜就沒有了人蹤,隻能聽到竹葉在風中擺動的聲音。
這裏一切都沒有變。
是的,馬達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張臉,一切都沒有變,仿佛兩年的時光隻是一瞬間,永遠凝固在了那個坐標上,不再流動。就在這條路上,就在這個位置,在兩年前的一個秋風肆虐的夜晚,還是現在這輛車子,馬達撞倒了一個女人。當馬達把那個女人送到醫院裏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上帝饒恕我。
這就是兩年來,一直糾纏著馬達的惡夢,她死了,死在他的輪下。
馬達還清楚地記得那個女人的臉。
一個年輕的女人,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她那張迷人的臉上沒有受傷,她的表情是那樣安詳,沒有一絲痛苦,隻有嘴角溢出了一些血泡。當馬達看清這張臉的時候,她還非常清醒,馬達甚至還以為她還有救。然而,死神已經趴在她的身上,將把她的靈魂帶走。
馬達永遠忘不了她那張臉。
而昨天晚上,他又一次見到了那張臉。在昨晚的那一瞬間,他甚至還以為是幽靈來找他了。他確信這不是做夢,而是事實,他見到了一張酷似她的臉,一個生者,一個死者,她們分別處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而她們的臉又如此相象。
馬達轉動方向盤,迅速地離開了那條被竹林圍攏的馬路,死者已經和他永別了,而生者也許還在等著他。而昨晚的她又是誰呢?他決定要再次見到她。
二十分鍾以後,馬達來到了那條幽靜的小馬路,找到了那棟小樓。借著路燈,他才看清了那棟建築的全貌,四周有許多這樣的樓,一點都不顯眼。從外麵看不到多少窗戶,就象一個封閉著的罐頭。
馬達走進了小樓,沒有看到別人,隻是小心地走上了樓梯。腳下陡峭的樓板那讓人心顫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幾乎他一腳踩空摔了下去。他緊緊地抓著扶手,來到了三樓的那扇門前。他先深呼吸了一口,想了想應該對她說的話,然後敲響了房門。
可是,他等了許久都沒人開門,看起來她不在。忽然,馬達想到了什麽,他把手伸進口袋裏摸了摸,然後掏出了一把鑰匙。
這不是他的鑰匙。
幾個小時前,他才發現在自己的口袋裏有一把別人的鑰匙,這把鑰匙又是如何到他的口袋裏的呢?他實在記不起來了,正如他記不起來昨晚睡著以後發生的所有的事情。
於是,他決定試一試。馬達小心翼翼地把鑰匙塞進了鎖眼,鑰匙和鎖眼彼此熟悉地摩擦了一下,然後房門就被打開了。
果然是她的房門鑰匙,他猜的沒錯。馬達走進了空無一人的房間,然後打開了燈。房間裏依舊保留著他離開時的樣子,他看到自己甚至連床單都沒有整理過。他有些羞愧,立刻就把房間整理了以下,他並不擅長這個,隻是讓自己安心而已。忽然,馬達感到自己渾身乏力,他幾乎難以抗拒地坐在了**。現在他很困,哪兒也不想去了,決定留在這裏等她回來,至少,他還想知道她的名字。
然而,馬達就這樣坐等了很久,卻始終等不到她的蹤影。看了看表,現在已經是21點45分了。
肚子裏越來越難過了,那頓糟糕的晚餐使他的胃裏充滿了動物內髒的油水,他現在非常想吃點什麽東西,以填平他倒黴的胃。於是,馬達打開了冰箱,他沒有想到,冰箱裏居然空空****的,除了幾瓶飲料。馬達管不了這麽多了,他從冰箱裏拿出一聽可口可樂,全部灌進了自己的喉嚨裏。
很快,他有些頭暈了,這奇妙的飲料似乎有某種催眠力,讓他渾身綿軟地倒在了**。馬達大口喘著氣,仰望著雪白的天花板,他竭盡全力地要把眼睛睜大,但他已經控製不住自己了,就象是沉入了水底一樣,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