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九月裏,一份發行量極大的《都市早報》的娛樂版爆出一條消息,突然從娛樂圈消失的詞作者一今居然就是當今蘇家的唯一繼承人,並且在文章旁邊附上蘇念衾的近照。

報道稱以前在A市電台的一位離職的工作人員可以出來作證。

桑無焉是在家裏看到報紙後才得知的這個消息。

她愣了一會兒,才想起給蘇念衾打電話。

手機占線,辦公室電話一直不通,她可以想象有多少電話要擠進去。

他最討厭出現於人前,所以事事低調,卻恰恰有這麽多人不肯放過他。她一邊重撥他的手機,一邊讀著那些蘇念衾刻意遺忘的往昔。

三個月就被送往C城福利院;七歲才被蘇家領回去,其間從福利院出走三次;十五歲時母親死於空難;成人後一直從事盲文的翻譯工作,並且在殘疾學校任教,三年前接受家族生意從商……

一點一滴,都被一一無情地披露出來,有些事情連桑無焉都是第一次知道。她讀著讀著眼眶開始潮濕,無論怎麽重撥,聽筒那邊一直是占線的忙音。

報紙上的照片,不知道是何時照的,大概是什麽晚宴上,蘇念衾穿得很正式,他正好回頭的一刻被攝影師捕捉到,眉目是他對外人一貫的漠然,眼神空洞。

此刻,她聽到手機好像在臥室響。她放下座機電話跑去拿手機。

剛接通,蘇念衾迫不及待地問:“無焉,家裏的電話怎麽老占線。”

聽到他的聲音,桑無焉的淚落下來:“念衾—”

原來,他們兩個人都在同時不停地撥著對方的號碼。

“無焉?”蘇念衾焦急地叫她。

“你好嗎?”

“我沒事。”他答。

“我也很好,寶寶很乖,剛才還我肚子裏打了個滾。”她說。

“你一個人?”

“還有張阿姨,她剛剛買菜回來。”

“你在家不要開門,把窗簾拉好,電話線拔了。晚上我回來接你。”他現在有了一個必須要保護起來的人,所以自然地堅韌了許多。

“念衾,你真的很好嗎?”

“別擔心,我會讓這事馬上過去的。”語氣裏有種讓人信服的堅定。

“我怕你難過。”桑無焉說。

“有了你,我就不難過了。”

“對於那些過去,你本來就不應該難過。越是不堪回首越是說明你以後理所應當得到幸福。”

“無焉……”他頓了頓,“對不起。”

很多事情他老早就想告訴她,但是一直拖延著,如今卻讓她用這麽一種方式來得知。

“第一次聽你對我道歉。”

蘇念衾有點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念衾,我會給你幸福的,把以前所有被你錯過的幸福都補償回來。”

聽見外麵有喧鬧聲,桑無焉拿著電話起身一看,發現在不知覺間柵欄外麵竟然來了不少記者,個個都朝裏麵探頭。她心中頓時緊張,急忙按照剛才蘇念衾交代的話將所有窗簾都拉了起來。

“好了。”

她身體沉得很,動一動就有些喘,完畢之後不忘向丈夫匯報。

“你請張姨去把門窗全部鎖上。”他又交代。

“她在廚房做午飯,不打擾她。這點小事我行,就當鍛煉身體了。”

“你小心點,要不先把電話放下。”

“沒事兒,我強壯著呢。”她笑,然後一一去查看窗戶和門鎖嚴實了否。

蘇念衾在電話裏,聽見她氣喘籲籲地爬上樓,然後哎呦了一聲。

“怎麽了?無焉?”他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驚慌地問。

“沒什麽,故意嚇你的。”她嘻嘻地笑。

另一頭的蘇念衾原本還想說什麽,卻被人打斷,不得不掛了電話。

桑無焉掛了電話,緩緩地坐到樓梯上,揉了揉腰。剛才她不小心在扶手上蹭了一下腰,有些疼,卻不敢告訴他。

經過各種媒體記者的轟炸,他已經被搞得筋疲力盡。若是以前他完全可以冷眼旁觀置之不理,但是此刻,他還代表著整個蘇氏企業。作為掌舵者,他不能做出絲毫損害集團形象的事情。

蘇念衾臉色慘白,連聲音都沙啞了。他靠在車子後座的椅背上,雙手揉著額角:“我要回家。”

“那邊堆了很多記者和歌迷。”小秦擔心蘇念衾一出現就無法脫身,也真怕他撐不下去。

“無焉在家裏,她不能沒有我。”

蘇念衾極其疲憊地閉上眼睛,其實有時候這句話幾乎可以變成:他不能沒有她。

事情由小秦安排,另一輛車帶了好幾個人去接桑無焉。然後車從高速公路路口繞了好幾次才躲開後麵的跟蹤。

兩輛車約好在一條僻靜的巷道碰頭。

桑無焉打開車門看到裏麵合眼假寐的蘇念衾。

“念衾。”

他聽到她的聲音後,一掩方才的疲憊,在嘴角緩緩綻開一抹笑容,張開雙臂:“無焉,讓我抱抱。”

“你吃飯沒有?”桑無焉坐在他懷裏。

蘇念衾微笑著搖搖頭。

桑無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後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個保溫盒,打開來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皮蛋瘦肉粥。

“有一點糊,但是還不至於喝不下去吧。”桑無焉解釋。

蘇念衾頭一次一點眉頭都沒有皺就喝了下去。

“好喝?”

蘇念衾不說話隻是隨即吻了她。

那個吻深深的卻格外溫柔,米粥的味道殘留在蘇念衾嘴裏。還是有很大的糊味,而且味道太鹹,桑無焉在心裏總結。

熱吻中,蘇念衾捉到桑無焉的手,摸到無名指上空****的,於是緩緩放開她的唇,問:“戒指呢?”

“出門前洗臉時取了就忘戴了。”她急忙解釋,實際上她找了一下午都沒找到那個戒指,卻又不敢說。

“戴上去就不應該老取下來,你記性也不好,萬一弄丟了,我頂多再去為你買一個,可是你自己又會覺得不吉利。”以前蘇念衾見她不戴戒指總是會大發雷霆,這一次居然沒有生氣還跟她和顏悅色地講道理。

暴君也有講道理的一天,這倒叫桑無焉有點無所適從,完全像隻犯了過錯的小貓,沒有半點反駁。

“我們要去哪兒?”

“可以去酒店。”

桑無焉建議:“要不我們回你以前住的那套電梯公寓吧,我不喜歡酒店。”

蘇念衾點頭,她說什麽都好。

“小秦說你很累,你閉著眼睛休息會兒。”

“睡不著。”一合上眼睛全是白天亂七八糟的事情。

“要不我給你唱支催眠曲。”桑無焉壞壞地眨眼。

“怕是會做三天噩夢。”

“嗬,蘇念衾,你這麽沒口德。”她齜著牙去咬他。

蘇念衾摸著她額前劉海沉沉地笑出聲來。

“原來念衾的媽媽是坐飛機遇到意外的。”

“嗯。遺體都沒有找到,墓地裏是個空穴。”蘇念衾淡淡說。

“難過嗎?”

“自從有了桑無焉,就再不難過了。”

“我想聽你有空的時候親口把以前的事情說給我聽。”

“好。”蘇念衾允諾。

桑無焉摸著肚子皺了皺眉。她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在樓梯那裏撞了那麽一下,還是從家裏出來時那堆人擠著了,肚子有些不太舒服。

他們到了市區公寓的地下停車場。小秦先出去看了看,知道這個地方的人果然很少,沒有記者。

蘇念衾先下車,然後繞過來牽桑無焉:“小心。”

“這個詞,你每天至少要對我說一二十遍。”桑無焉無奈。

這時,桑無焉突然瞅到兩輛麵包車上下來幾個人,手裏拿著照相機衝他們跑過來。她比蘇念衾反應快,迅速上前將他護在身後。

“蘇先生,我是早報的記者張煒,想采訪下你。”其中一個人說。

“張煒?”蘇念衾說,“你就是寫那篇報道的?”

那個叫張煒的男人沾沾自喜地說:“不錯。”

“明天會有新聞發布會,你有什麽問題可以去那兒問。”

“但是有些問題,我想私下了解下,前提是蘇先生不介意公布於眾的話。”張煒笑。

“隨便你。”蘇念衾淡淡一笑,牽著桑無焉準備上電梯。

張煒想跟進去,卻被後來的司機攔住。

“蘇先生!”張煒高聲說,“不知道要是明天登個頭條‘年輕繼母和失明繼子婚外有染’這種題目,別人猜不猜得到是哪一家的醜事?”

桑無焉憮然一驚,繼而又怒火中燒。

“這個社會有很多值得你采訪報道揭露的真相,有很多孤殘兒童等著你們見報援助,也有很多冤假錯案等著你們挖掘分析,為什麽你們就偏偏揪住他不放?”桑無焉怒不可遏地說。

“因為蘇先生有錢有地位有名譽,讀者們喜聞樂見。他一上報,銷量就增加。有了利潤,我們才能騰出錢去報道蘇夫人您說的那些社會真相啊。簡簡單單的邏輯,這就是一舉兩得。”張煒譏諷說。

“你!”桑無焉氣得臉都青了。

蘇念衾握了握桑無焉的手,輕聲寬慰她:“無焉,別生氣。”

然後他再轉頭緩緩對張煒說:“我太太沒怎麽和社會打過交道,所以說的東西有些過於理想化。但是你不應該激她。她懷著孩子九個月了,走路都要人扶,所以更不能動氣。”

張煒沒說話。

“今天你寫的這種新聞能見報,是我的疏忽。不過我能保證這種疏忽再也不會出現第二次。”他那平靜的語氣下湧動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蘇先生,你威脅我?”

“不是威脅,隻是忠告。”他微笑地點點頭算是告別,然後攙著桑無焉轉身進了電梯。

電梯門一關,她忍不住靠著他。剛才那些人出現的時候,她還下意識地想要保護他,可是卻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早已變成了她的主心骨了。

“我會保護這個家的,你不要擔心。”他摸了下她的臉頰。

“我就是怕你心裏難受。”她說。

“你男人可沒你想的那麽脆弱。”他笑。

半夜醒來,她覺得肚子有些難受,老是睡不安穩,又怕驚動了旁邊的蘇念衾,於是便悄悄爬起來,準備到客廳坐一坐。

沒想到她剛走到門口,腿突然一軟就跌了一跤,硬生生地坐到地上。

她忍不住叫了一聲。

蘇念衾從睡夢中,倏地直起身:“無焉?”

“念衾。”她呻吟著叫他。

“摔著了?”他尋著聲音來的方向,焦急地走上去。

“我疼。”

蘇念衾跪地摟著她,摸著她腿間源源不斷湧出來的溫暖**,慌得要發瘋。

他不敢亂動她,隻得到處打電話,好不容易才等來了救護車。

“無焉,無焉,你等等,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他臉色和雙唇白得像紙一樣,連牙齒都不停地哆嗦。

“念衾……”她吃痛地喊他。

“別說話,省點力氣。馬上就到了,我們馬上到,到了就不疼了,你要是疼就咬我。”他語無倫次地安慰她。

“你說過你要教我們的寶寶彈琴。”

“沒問題。”

“你要有耐性,不能對寶寶凶。”

“我絕對不朝他發火,我保證。”他非常認真地點點頭。

桑無焉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哭了:“對不起,念衾,對不起,都怪我。要是寶寶沒了,怎麽辦?”

“沒了就沒了,我們不要他了。”

“你這麽愛他,怎麽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呢。那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你敢!”他惱了,“不許說什麽死不死的。”

“要是我真死了呢?”

“你要是敢丟下我,一個人走了,我就立刻重新找個人,然後兩三天就把你忘了。”

“騙人。”桑無焉有氣無力地笑了笑,“你才舍不得忘了我呢。”

他聞言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