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第二天,李露露在醫院趁著黃河去繳費便拉著桑無焉的手說:“一直沒告訴你,我和黃河準備下半年結婚。我想當個美麗的新娘子,所以才決定去做手術的。”

“看來你的愛情智商也不是很高。”

“至少比你高。”李露露鄙視她。

“什麽手術都有風險,而且黃河說做完以後還要兩三天不能拆繃帶什麽也看不見,萬一以後又有遺症怎麽辦?”桑無焉仍舊不讚同。

“不會有風險的,這種小手術就跟拔牙似的。”

“拔牙也有拔死人的。”桑無焉說。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李露露掐她。

被護士推進去之前,李露露突然說:“桑無焉,我們打個賭吧。”

“什麽賭?”

“要是我沒光榮犧牲,你就去找蘇念衾談談怎麽樣?”

“那我準輸。就一個芝麻大點兒的手術,你想不贏我,人家醫生都不答應。”

“那可不一定,有人喝水都能嗆死,你剛才也不是說拔牙也能拔死麽。”

“呸呸呸。”桑無焉生氣。

“真該談談。”

“談什麽?”

“談什麽都好,心平氣和地說點當年各自的心境,就算你倆是打心底不準備和對方複合的,這麽談談對於放下那段感情也有好處。”

“你做心理輔導都做到我身上了?”桑無焉笑。

做完手術出來,李露露被黃河接回去。

“她這幾天眼睛看不見,你好好照顧她,不然為你是問。”桑無焉囑咐。

黃河一個立正:“保證完成任務。”

“桑無焉。”李露露伸出雙手在空中亂晃著叫她。

“幹嘛?”

“記得啊,你答應我的。”

回到家,她想起李露露臉上纏著白色的繃帶伸著雙手出來叫黃河的無助樣,有點心疼。這麽一想,又想到了蘇念衾身上。李露露才這麽幾天看不見自己就難受了,那蘇念衾呢?

她原本在寫字的手頓時停下,回到臥室去翻東西,翻了半天找到一個從來沒用過的眼罩出來,蒙住眼睛。

眼罩不是特別緊,依稀從鼻子下麵透著點光進來。

“你幹嘛?”程茵問。

“試一試看不見是什麽滋味。”

她摸索著從臥室回到客廳,剛開始挨著牆壁走,走到客廳中央了,卻搞不清楚距離,又怕自己磕著凳子,便半蹲下去走一步朝前摸摸,確定是空無一物以後才邁第二步。她這時候才明白,有根棍子來探路是多麽地必要。

於是,她拿了根雞毛撣子當盲杖使,再走去廚房。這一次倒是輕鬆多了,她有點洋洋得意。

程茵說:“你讓我想起一句改編的名言警句。”

“什麽?”

“做一小時瞎子不難,難在一輩子都是瞎子。”

程茵剛一說完,桑無焉的腦門就撞到廚房的吊櫃門的菱角上,她疼的差點掉眼淚。

“這是你自己剛才拿東西沒關門的,和我沒關係啊。”程茵解釋。

“我知道!”她吃痛地揉著頭。

“你終於知道以前你的那些習慣給人家帶來多大的困擾了。”

桑無焉氣餒地扯下眼罩,剛消停一會兒,李露露就來電話了。

“桑無焉,快去找他。”李露露說,“不然我和你絕交。”

“……”

晚上桑無焉去附近超市買日用品,回來的時候路過一個賣混沌的小攤兒。她知道這條街的城管很厲害,一般攤販都要七點過以後才敢擺出來。前段時間有省裏麵的領導來檢查,便嚴打了一段時間,現在風聲一過,又開始死灰複燃。

混沌攤也是這幾天才開始擺的,就兩口鍋,幾張簡易的桌子。賣混沌的是兩口子,大概五十來歲,還有個女孩趴在油膩膩的桌子上寫作業。

桑無焉不經意地借著白熾燈的燈光看了那正包混沌的婦女的一眼,覺得有些眼熟,然後再多瞧一眼,就將她認出來了——是黃曉燕的媽媽。

黃媽媽也察覺了桑無焉的目光,笑嘻嘻地說:“姑娘,吃混沌啊。”

桑無焉站定:“阿姨,我是桑無焉。您還記得不?”

“你是?”她顯然想不起來了。

“曉燕的小學同學。”

“哦,是你呀。”黃媽媽恍然大悟,“坐,快坐。”

她擦了擦凳子,對那孩子說:“來,紅紅,快叫姐。”

紅紅怯生生地張了張嘴巴,然後收起本子去另一邊兒幫她爸爸收碗筷去了。桑無焉這才想起來,她就是當年那個嬰兒吧。

“都長這麽大了?”桑無焉看著紅紅的背影說。

“你都成大姑娘了,她還能是個小不點兒?”

桑無焉笑了。

後來,黃媽媽端了碗混沌,一邊看著桑無焉吃,一邊跟她閑扯一些家常。

“要是我們曉燕在,估計也可以嫁人了。”黃媽媽最後感歎。

桑無焉放下勺子,看著她過於蒼老的臉。過了這麽多年,做母親的還是有遺憾。

“阿姨,你還有紅紅,以後她連著曉燕的那份兒一起加倍孝順您。”

黃媽媽將頭發捋到耳後,淡淡地感歎:“這孩子畢竟抱來的,不如自己生的親。”

“抱來的?”桑無焉詫異。

“是啊,一個鄉下親戚抱來的,說扔在他麵館門口。我當時聽著就想,是不是做點善事,曉燕就能保下來。”

回去的路上,桑無焉心事重重。

走到小區門口,她又學著樣子閉著眼,走在小區的路上。走一走的,就走歪了。當她一腳從水泥路麵踏在草皮上的時候,差點尖叫出來。

“你連草都怕?”程茵跟在後麵說。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踩著什麽了。”她拍了拍胸脯。

“所以說,做個瞎子多不容易。”程茵聳聳肩。

她回到家,翻出小學時候的畢業照。她連自己當時長啥樣都忘了,因此費了半天,才在第二排找到黃曉燕。

這麽多年她沒放下的事情,真相居然和她以為的完全不一樣。

黃曉燕死的時候,桑無焉一直怨著她父母。他們怎麽可以那樣對她,她明明都還活著就去領計劃生二胎了。他們有沒有想到曉燕本人的感受,或者有沒有想過要醫她,讓她康複。

就是為此,桑無焉十多年從來沒有再去過她家一趟。那次畢業十年的小學同學會,大家提起黃曉燕都扼腕歎息,然後就湊錢去看了她的父母。

桑無焉也沒有去。

她有怨氣。要不是今天碰巧遇到,估計她一輩子都怨著。

可是,萬萬沒想到事實竟是這個樣子的。

“所以說,人和人之間要多溝通。”程茵道,“有時候,不要隻站在自己的角度和立場看問題。也要幫別人想想。”

桑無焉沒說話。

程茵又說:“就像你和蘇念衾。你失去父親的時候,他的父親也在生死邊緣,命懸一線。他表麵上心高氣傲,骨子裏卻自卑到極點,而你當時扔了句狠話就走了,他又是什麽感受。”

夜裏,桑無焉夢見黃曉燕。

黃曉燕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你是在替我恨他們,現在終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