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間燕》

窗外燕蹁躚,兩兩飛時,綠水人家間。

舊時王謝,尋常巷陌,都是故園。

梁間燕,先偷眼,

有人惆悵黃昏,

聽風聽雨聽纏綿。

桃葉複桃葉,春風無限。

王家子弟去渡頭,

有桃葉一笑,殷勤語嫣。

兩樂事,感郎獨采,

但渡無所苦,絲絲蜜甜。

遷延。

千百年後,有烏衣巷,有渡葉渡,有梁間燕。

風流。

紙上雲煙,有詩上情,有畫中意,有心中煎。

蹁躚。

年年來此,有屋上瓦,有簷下巢,新泥舊銜。

隻這窗下人,獨立良久,

聽燕語相媚娟。

過了桃豔,又是柳凋,燕燕。

過了黃昏,又是早晨,天天。

過了早春,又是晚秋,年年。

鶯鶯燕燕,語語嫣嫣,

朝朝嚦嚦圓圓。

明明幽幽,心心念念,

勤勤殷殷綿綿。

越看下去,越覺得有些巧。這歌詞寫的恰好就是上回和蘇念衾說的那個關於王獻之的故事,恰恰也有烏衣巷和桃葉渡。

“你說誰寫的?”桑無焉問。

“一今。”文瑤指了指屏幕的右上方。

桑無焉猛然直起身體,開始有一種猜想。隨即,自己又將它否定掉:不可能,太……不可思議了。

晚上十一點到自家樓下,看到家裏的燈都熄了,才安心進屋。

她開了台燈認真地坐在書桌前,用理科生的邏輯分析能力,將蘇念衾和一今的相似點一一寫在紙上整理了一遍。

第一:一今接受聶熙采訪的那天,她在電台遇見了蘇念衾。

她點點頭,在這一條後麵畫了個勾。

第二:就是這首歌。她上回聽到蘇念衾。

她又點點頭,再畫了個勾。

第三……第三……

貌似就沒有第三了……

僅僅才兩點好像不太能說明問題。桑無焉咬了咬筆杆,又加了一條。

第三:一今和蘇念衾都在A城居住。

不行,桑無焉搖搖頭,畫了叉。在A城住的人多的去了,她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有個東西倒可以甄別蘇念衾是不是一今,就是聶熙采訪一今的錄音,經過這麽多次的接觸,她應該完全能辨認蘇念衾的聲音。

這麽一想,心境倒變得清明了。

連續幾天,母女倆都沒和解,老媽還是對她拉著個臉。

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她幹脆不出門。免得遇見許茜和魏昊,又指著鼻子說她是第三者。

什麽叫內外交困?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初七一過,許多同學都為了忙活工作的事情要回學校,桑無焉乘機也找了個借口回A城,不然在家早晚憋出病來。

剛到學校她就後悔了。今年過年比較遲,初九正好是二月十四。校園裏,全是成雙結對的,敢情都是找借口提前到學校來相會情人節的。

程茵倒是一直沒走,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台電腦回來。桑無焉整天無所事事,索性也申請了一個QQ,將以前熟人留下來的QQ號,全部加上去,開始聊天。

她雖說對網絡不熟,打字卻不慢,好歹也是學過,三下兩下就領會了騰訊的精髓,開始和多人暢快地聊起天來。就是吃飯,也掛著QQ,時不時瞅兩眼。

“你瘋魔了。”程茵說。

“不瘋魔不成活。”

晚上,李老師在網上留言:“桑老師,拜托你個事兒。”

原來,盲人班有個叫蘇小薇的孩子,是個孤兒,住在A城的兒童福利院裏。明天恰好是她生日,去年李老師答應過她要在生日的時候送她一個帶著水果的生日蛋糕,但是李老師正好回老家了。所以想請桑無焉代她去一趟。

桑無焉樂嗬嗬地回複:“沒問題。”

她實習的任務本來就是跟著李老師,當他們班的副班主任,如今好不容易才有點任務。

桑無焉臨走前豪爽地說:“我這人啥都缺,就是不缺愛心。”

程茵白了她一眼,“心眼也缺?”

她以前不知道小薇原來是這種家庭,隻覺得蘇念衾在課上,特別偏愛這個孩子。因為兩個都姓蘇,桑無焉先還懷疑是親戚。現在想來,也許蘇念衾早知道小薇的身世。

說起來,福利院一般有這種習慣,孩子隨著工作的老師姓,然後一年會輪著換一次。例如,今年輪到的老師姓吳,那麽今年送來的孩子都會姓吳。生日也差不多,不會單獨過,除非遺棄的時候大人有心將出生日期留下。

當桑無焉提著香噴噴的蛋糕去福利院看到小薇的時候,發現人小薇和一群孩子已經吃上了。

一側坐著的居然是蘇念衾。

福利院的張阿姨在旁邊笑著解釋:“蘇先生,早到一會兒。”

桑無焉第一次來這裏,總覺得好奇,趁著孩子們的注意力在分第二個蛋糕上,和那位張阿姨聊起天。

“要是孩子小,又沒有缺陷,一般在我們這裏待不到多久就會被領養。”張阿姨斷斷續續地解釋,“有些是走失的,前幾天公安局送了兩個孩子來,是被拐賣的,沒找到父母,就暫時住我們這兒。但是大部分,都是遭父母遺棄的。”

“是因為生病?”

張阿姨點頭,“天生有缺陷,或者原本想要男孩兒,生下來卻是個女娃娃就扔了再生。”

“天下怎麽有這種父母。”桑無焉憤慨。

“其實有的也有苦衷,沒錢給孩子治病,隻好扔給政府。你看那個孩子。”桑無焉隨著張阿姨示意的地方看去,有個十來歲的大孩子懷裏抱著一個幼兒。那幼兒瘦得丁點兒大,舔著嘴邊的奶油,嗬嗬樂。

“一歲半的時候被扔在縣政府門口,有先天性心髒病,我們送去北京做了兩次手術,才救回來,花費不下五十萬,你說,有多少家庭負擔得起。要是當時沒送來,說不定孩子早沒了,家也垮了。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張阿姨感歎。

她們說話的時候,蘇念衾拿著盲杖一直站在窗下,臉色灰暗,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那有找回親身父母的麽?”

“有的,但是不多。多數還是等著被領養。可是每個人都不能說沒私心吧,被領養的孩子大多都是健全的,而且年紀小,不記事。像小薇這種,眼睛看不見,又十歲了,希望不大了。隻希望好好學個本事,長大了能養活自己。要是不行,就留下來幫我們做做事。你看那個最大的,”張阿姨說的是剛才那個抱著幼兒的大孩子,“成績很好,學校老師叫她考大學,隻要能考上,我們都會供她讀下去。”

從福利院出來,桑無焉沒有想象中那種獻愛心過後的充溢全身的滿足感,而是有點沉重。

她和蘇念衾一起離開的。她在前麵回頭瞄了瞄蘇念衾。男人抿著薄唇,還是老樣。

“你去哪兒,我送你。”桑無焉問。

“不必了。”蘇念衾摸索著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下。

“說起來,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他閉口不言,桑無焉隻好自己繼續。

“你不會是一今吧?”

桑無焉說完,觀察了下蘇念衾的表情,全然一副穩如泰山的樣子,就像沒聽見,理都懶得理她。

她一下子來氣了,“你好歹回個話吧,就算你是你不想承認,偽裝下都成。何必這樣,搞得好像和我多說一句話就要得瘟疫一樣。”桑無焉說話語速快,劈劈啪啪吐了一大段出來。

“你走你的路,我坐在這裏總沒妨礙你。但是請你不要站在我跟前,也不要總是煩我。”蘇念衾微惱。

看著他生氣,桑無焉突然樂了,“蘇老師,你這是說哪兒跟哪兒啊,剛才我走前麵你走後麵,現在是你坐著我站著,縱然是椅子是你先占著,但是這路總不是你家修的,我站哪兒都行,隻要我樂意。”

蘇念衾隱忍地閉上眼睛,他一個大男人不想當街對著一小姑娘發作。

桑無焉要是這樣退卻就活回去了,她索性挨著坐下去。蘇念衾察覺後朝另一頭挪了挪,惹不起他躲的起。

“我送你吧。”

男人沒有反應。

“你這樣坐著也不是辦法,天快黑了,要吃晚飯的。等人接你麽?”

男人不說話。

“你一個人傻等不悶啊,我可以陪你說話。”

男人閉目養神,繼續沉默。

“你是不是以為這樣很酷?”

桑無焉自說自話了半天,竟然他竟然一點也不表態,不禁很不服氣,“喂——你倒是說話啊。”

“我好象也有不說話的權利。”蘇念衾悠然地開口,然後又合上嘴再也不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