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改變

蔣長揚對蔣公子突如其來的憤怒微微有些詫異,隨即抿了抿唇,笑道:“你說我打著朱國公府的旗號給家裏找麻煩?我給誰家裏找麻煩?”

蔣公子漲紅了臉:“難道不是嗎?當然是給我家裏找麻煩!如果不是仗著朱國公府,你以為那些宗室能輕易饒了你去?學什麽英雄好漢?這裏不是安西都護府,你舉著一把刀,騎著一匹馬就可以橫衝直闖的!”到此刻,他已經完全忘記了他此行的初衷。

蔣長揚沉默片刻,一字一頓地道:“你聽著,第一,我沒法改變我是他兒子這個事實,所以不管我做什麽,人家總要將我和朱國公府連在一起,這個我沒法子管,也不想管,我總不能因為怕人家將我和朱國公府連在一起就不做事了;第二,你也說了,那是你家裏,那麽你們麻煩又和我有什麽關係?第三,目前為止,我做的都是自己覺得應該做,而且沒有錯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因此停手;第四,不要把你們那種狹隘猜疑的心思套在我頭上來,如果有人因為我做的事而找我的麻煩,你們隻管讓他來找我,就說我和朱國公府沒任何關係,千萬不要動用朱國公府的名頭。第五,我拿命去搏,若是剛好沒了命,以後就沒人給你們添麻煩了,所以你應該高興才是。現在你可以走了麽?”

蔣公子無言以對,好一歇才起身瞪著他道:“你簡直不可理喻!我好心好意來求你保重自己,不要拖累家族,都願意把什麽都讓給你了,你偏生做出這副清高樣子來給誰看?你沒這個心思,那你留在這裏做什麽?為什麽不一直留在安西都護府?”

“讓?”蔣長揚憐憫地看著他:“你以為,如果這一切我們想要,誰又能拿得去?你記著,你們現在死死護著的這些,本是我母親和我不屑於要,施舍給你們的,所以你沒資格在我麵前叫喚,我願意在哪裏,更輪不到你來管,明白麽?以後我不想看到你,你最好遇到我就提前繞開走,也別說我認得你。你不配。”

蔣公子一張粉臉頓時由紅轉白,由白轉青,憤恨地瞪著蔣長揚,見對方不為所動,眼裏全然沒有自己的樣子,屈辱的眼淚在眼睛裏轉來轉去,最終在眼淚忍不住要奪眶而出的那一刻狠狠一跺腳,轉身快步走了。

福緣和尚宣了聲佛號,道:“你真是太壞了,這樣欺負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我又不是和尚,不需要慈悲為懷。”蔣長揚將棋子放到棋盤上:“下棋麽?我總輸給你,還真不服氣呢。”

福緣和尚笑了一笑,拈起一粒棋子,跟著放了下去。如滿從外麵進來,手裏還端著冒尖一大碗飯菜,邊吃邊眉飛色舞地道:“那位公子哭了也!人家問他怎麽了,他就拿鞭子抽人!我說他都十七八的人了,怎麽還哭!蔣公子你打他了嗎?”

蔣長揚正色道:“我佛慈悲,我怎會打人?他大概是沙子掉進眼裏了。”

福緣和尚終於忍不住扔了一粒棋子去打他,歎道:“朱國公有這樣的兒子,可真是毀了他的一世英名。”

蔣長揚淡淡地道:“守家承爵,還是膽子小點的好。我看正合適,他興許正偷著樂呢。”

福緣和尚挑眉道:“你真的這樣認為?”

蔣長揚笑笑:“下你的棋,和尚不應該有這麽多好奇心。”

福緣和尚果真收了好奇心,隨著棋子幾番落下,臉上又露出那種呆呆的神色來,蔣長揚皺眉沉思,良久才落下一子。如滿將一大碗飯倒進肚裏,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坐到棋盤前看兩人下棋。天色漸晚,那二人越戰越酣,他輕手輕腳地起身將燈點上,坐在一旁打起瞌睡來。

卻說牡丹遺憾地出了法壽寺後,因見天色還早,索性又去了最近一所寺院,準備試試運氣,但還是一無所獲。她不由苦笑起來,那麽大的園子,要多少牡丹花才能填滿?這回將莊子的事解決好後,少不得還要抽時間再去各處花農家中探訪,不然明年春天自己園中的牡丹花可真是少得可憐了。

封大娘見她漫無目的地放馬在街上遊,便勸道:“丹娘,還是先回家去吧?明日趕早來請福緣大師也是一樣的。”

牡丹笑了笑:“算了,不必請他了。走吧,先回家。”福緣和尚既然和蔣長揚相識,若是說起自己來,隻怕也會知曉此事。她再去開這個口,就是多此一舉了。

一行人行至宣平坊坊門附近,牡丹看到李荇身邊的小廝螺山躲在樹蔭下東張西望的,便叫雨荷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去問問他,在這裏做什麽?可是要等誰?”

雨荷現在一看到與李家有關的事情就緊張,加上有她娘這個岑夫人的眼線在,更是緊張,便怯怯地看了封大娘一眼,封大娘歎了口氣,又罵雨荷:“呆!難道這親戚不做了?”就算這螺山真是受了李荇的吩咐來尋牡丹的,這裏還有這麽多人呢,難道他還敢拉著牡丹躲到一旁去說悄悄話,怕什麽?

雨荷“哦”了一聲,輕輕一磕馬腹,滿臉堆笑地上前和螺山打招呼:“螺山,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雨荷姐姐!”螺山一眼看到雨荷,高興得差點沒躥起來,順著她來的方向一瞅,又看到了封大娘,嚇得一縮脖子,聲音頓時低了下去,眼皮也抽搐似地朝雨荷使眼色:“我有要事要稟丹娘!”

雨荷不為所動地道:“有什麽事?既已到了這裏,怎不去家裏等?走,走,去家裏吧。”

螺山見她不上道,急得“哎——”了一聲,道:“雨荷姐姐,我真是有要事。”說話間,封大娘已經陪著牡丹走了過來,封大娘笑眯眯地喊道:“螺山,小兔崽子,好久沒看到你了啊。”

螺山少不得硬著頭皮上前給牡丹和封大娘問好,又抱怨道:“小的這些日子都跟著公子爺忙呢,事情太多了。”

牡丹知道李荇這些日子都在為著寧王妃的喪事忙亂,便笑道:“雖然忙,但想必一定很長見識吧?”

螺山笑道:“那是。”

牡丹將馬頭往樹蔭下拉了拉:“天怪熱的,這裏離我家近,要不要進去歇歇?”

雨荷忙道:“他說他不去,有要事要稟告您。說完就要走。”

牡丹聞言,掃了螺山一眼,見他在那裏垂手站著,吞吞吐吐的,一點都不爽快,心知必然與李荇有關,但她真的不能再與李荇私底下見麵了,便索性道:“有什麽事?說吧。”

螺山難過地看著緊緊貼在牡丹身邊,半點避嫌的意思都沒有的封大娘,心知今日這事兒斷然是無法按著自家公子的吩咐完美無缺地完成,隻得硬著頭皮道:“我家公子讓小的和您說,莊子裏的事他已經知道了,讓您不要擔心,最遲天把兩天他就會把事情辦妥。還有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想交代您兩句。”

牡丹沉默片刻,笑道:“替我謝謝他啦。但這件事情暫時就不麻煩他了,我已經和舅父說過,舅父自有安排。我這邊能準備的也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不會有什麽大意外,就算是有,我們應該也能處置妥當。他這麽忙,就不要分心了,有空的時候好好休息。”

螺山見牡丹一口拒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一片好意,她偏生拒絕,難道她不知道他說要公子要交代她注意事項,其實就是很久沒見到她了,想和她說說話嗎?是笨呢還是狠心?約莫是狠心,可真枉自自家公子那麽掛念著她。螺山抬眼看著牡丹,就覺得她沒從前那麽好瞧了。

牡丹把螺山臉上的委屈不解、不高興都看在眼裏,暗自歎息了一聲,強笑道:“你看,我今日就是去辦這事兒的,真的沒什麽大礙。假如,我遇到解決不了的,我一定會去找表舅幫忙的。你讓他放心吧。”她頓了一頓,“要不,你跟我回家去吃了飯再去回話?”

螺山看了一眼封大娘和雨荷,心想就算是跟了去,也不能單獨和牡丹說話,便道:“謝過您了,小的還有差事要辦呢。”

牡丹也不勉強他,命雨荷塞給他幾十個錢:“天怪熱的,等這大會兒了,去買完碗冷淘吃吧。”

螺山收了錢,給牡丹行了個禮,快步跑開了。他也不回家,直接就往安邑坊跑,在一堆人中把李荇刨了出來,同情地看著李荇。

李荇正忙得口幹舌燥,心裏也窩著一團小火,見螺山滿臉同情地看著自己,卻不說話,不由怒道:“有話快說!裝什麽呆?”

螺山唬了一跳,委屈地道:“小的這不是不忍心說嗎?”

李荇倒被他氣得笑了,擦了一把汗,使勁戳了他的額頭一下:“你倒在我麵前拿起喬來了,快說,爺沒工夫陪你耗!”

螺山方撅嘴道:“人家不要您幫忙呢,說是她能自己解決,若是真不能了,也還有表舅。旁邊封大娘死死盯著,小的就是想說幾句好話也不成,就這麽著把小的趕回來了。”

李荇默了一默,扯起一個笑容來:“她若能自己解決,那自是再好不過。”隨即轉過身,一頭又紮進人群裏去了。

螺山“噯……”了一聲,盯著李荇忙碌的背影,頗有些後悔自己剛才不應該圖解氣就那麽說,隻是也不敢再將李荇喊出來。蒼山走過來恨恨地使勁搧了他的頭一巴掌:“你個吃糠的蠢材!我須臾不在,你又幹了件蠢事!”

蒼山本就比螺山大,力氣也大得多,一巴掌下去就將螺山打得一跌,袖子裏的錢也咕嚕嚕滾落在地。蒼山一把揪著他的領口將他推到角落裏,冷笑道:“好呀,自己沒本事辦好差事,收了賞錢還特意來糟公子的心?你個小兔崽子長本事了啊。”

螺山護住頭臉,悶聲道:“我原也沒說錯話,她就是那麽說的。我看她對公子就沒心,公子白白牽掛她了。”

話音未落又挨了蒼山一巴掌,他忍不住痛,大聲道:“你幹嘛又打我?我又說錯什麽了?”

蒼山狠狠道:“這些話也是你亂說的?公子的事就是被你壞了的!”掄起巴掌還要往下搧,就被李荇從後麵一把抓住手臂,沉聲道:“專來給我丟人的?”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銅錢上,眼裏有了一絲笑意:“她賞你的?”

螺山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公子爺,小的適才沒亂說,丹娘就是這麽說的,隻是她還謝您了,說讓您別擔心,隻管辦好差事,有空多歇歇。小的還沒說完話呢,您就走了。”說完偷覷著李荇,看他是個什麽表情,會不會比適才高興一點。

李荇瞪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道:“傳句話都傳不全,我看你以後不要跟我出來了。”說完轉身就走。

螺山摸著腦袋,想不明白公子爺怎麽反而看著更不高興了?蒼山又劈頭給了他一巴掌,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個呆子!夫人若是又追問起來,你知道該怎麽說吧?”

螺山委屈地道:“不要打,我當然知道!”

蒼山白了他一眼,快步跟上李荇,賠笑道:“公子,老爺願意幫忙,其實也是好事一樁。”

李荇淡淡地道:“你去打聽一下,這些天她都做些什麽了?”牡丹有事首先尋的不是他,而是李元,他怎會看不出牡丹是特意避開自己的?她說她自己能解決,她又能做什麽呢?雖然經過和離那件事之後,她的脾性和從前是不太一樣了,但她原本就是個軟性的,隻怕能做的也不多。她若是不肯要他幫忙,他暗地裏去做也是一樣的。

蒼山應了一聲,立刻就跑去辦事。他比螺山聰明得多,正大光明地去了何家,表示是受了崔夫人的指示,來關照這件事的,從而順利將過程打聽了來。李荇聽聞牡丹做的這些事,不由苦笑起來,似乎,這件事,他能幫上的忙果然是不多了呢。丹娘,和從前相比,越來越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