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好宴(二)
待到牡丹幾人趕到地頭時,眾人早就到了,在黃渠邊上的柳樹蔭下笑鬧著等待她們。竇夫人同李滿娘商量:“我看這裏不錯,就在這裏歇歇吧?”
黃渠是芙蓉池的水源,水又大又清澈,堤邊密植柳樹,樹下芳草茵茵,的確是很適合野宴的好去處。李滿娘應了,叫隨從上前去布置屏風,鋪茵席,把帶來的食品酒水等拿出來擺上,又問適才是誰拔了頭籌。
“當然是我啦,怎麽樣?好看不好看?”一位姓徐的夫人笑著迎上來,炫耀地把頭伸到李滿娘與牡丹跟前左右晃了晃,發髻上的蝴蝶結條釵微微顫動,仿佛要振翅飛起一般。
李滿娘掐了她一把,笑罵道:“你就得瑟吧。”
一位姓黃的夫人笑道:“誰不知道她的脾氣,輸了就要哭,贏了就要炫耀,為了咱們大夥兒耳根清淨,還是不要她哭了吧,所以都讓她贏了。”
徐夫人柳眉一揚,撲過去掐黃夫人的嘴,笑罵道:“手下敗將,就隻剩一張嘴利索。”二人不顧形象地扭成一團,眾人皆在一旁看笑話,氣氛很是熱烈輕鬆。
李滿娘笑得眉眼彎彎,問牡丹:“怎樣?和你在劉家遇到的那些人不一樣吧?”
牡丹在太陽底下跑了一歇,身上出了一層薄汗,邊拿帕子搧風邊笑:“的確不一樣。”這些武官夫人的作派,更像是現代閨蜜之間的那種交往方式,又輕鬆又暢快,沒那麽多講究。不像白夫人那樣的世家貴族女子,一言一行總透著一種優雅持重,雖然覺得賞心悅目,卻也覺得沉重拘謹。
說話間,侍從已經將茵席、酒水吃食等布置好,招呼眾人入席,雪娘自然跟著牡丹坐在了一處,纏著牡丹道:“姐姐身上這荷花香味兒比先前又更香了,我曾聽人說,有些香出汗後會味道會更好聞,看來是真的。配方是怎樣的?”
牡丹聽雪娘如此說,將衣袖湊到鼻間嗅了嗅,果然香味更濃,便道:“是我家哥哥配的,我也不知具體怎麽弄,你若是喜歡,回去後我裝些請我表姨轉交給你。”
雪娘笑道:“何必這麽麻煩,我家住在布政坊,到時候你直接使人送去我家就行。我們才從外地來沒有一兩年,也不知道什麽才是好香,我常常被人笑。這回好了,你家開著香料鋪子,一準兒比旁人懂,有什麽好香,你隻管和我說。看誰還敢笑我。”
牡丹默了一默。依她看來,並不是雪娘用的香不好,那些人不過是欺他們不是世家名門,出身不高而已。門第之見,不管是什麽時候都存在的。不過她並不想和雪娘討論這個話題,很熱情地答應雪娘,如果有什麽新香配出來,一準第一個和她分享。雪娘很高興,頓時對牡丹又親近了幾分。
那位愛逗趣的黃夫人拍拍手,笑道:“就這樣幹喝幹吃的不好玩兒,咱們用酒胡子來勸酒吧。”這一提議得到了眾人的附和。
黃夫人叫眾人圍坐,命人將一隻銀盤子放在正中,把一個雕刻成高鼻碧目、胡人形象的偶人拿出來,放在盤中旋轉,酒胡子停下來時指到誰,誰就須飲酒。酒胡子一開始旋轉,眾人就開始鼓掌尖叫,唯恐停在自己麵前。
牡丹先前還矜持著不好意思尖叫,後來第一杯酒落入她口中之後,她也顧不上那許多,跟著眾人一起鼓掌尖叫。正在玩得開心的時候,忽聽得一陣馬蹄聲疾響,一大群人大聲呼哨著從京城方向向這邊疾馳而來。
眾人暫時停了遊戲,紛紛起身看熱鬧。但見寬闊的官道上奔來一群衣著鮮亮的人,有男有女,都很年輕,**的馬匹清一色的高頭大馬,五彩瓔珞裝飾,很是講究,當真是鮮衣怒馬,肆意飛揚。
當先一個穿紅衣的女子梳著墮馬髻,天生麗質,笑容靚麗,她使勁揮著馬鞭,聚精會神地看著前方,不時還玩點花樣,左右揮起鞭子去攔阻快要超過她的人。
牡丹看得清楚,此人正是清華郡主。她不由暗想自己的運氣為什麽這麽背,出來一趟也要遇上這個瘟神。本著不惹麻煩的原則,牡丹決定坐回去,不讓人發現她。
突然有人尖叫一聲,說是誰墮馬了,馬蹄聲頓時亂了節奏,接著一群人四散開來,盡量不讓自己的馬蹄踩上墮馬之人。牡丹躲在李滿娘的身後看得明白,墮馬的是個穿藍色圓領袍子的年輕女子,她一隻腳還掛在馬鐙上,被驚慌失措的馬拖著往前跑,既不掙紮也沒叫喊,悄無聲息的,仿佛死了一樣。
與她一起去的人都在控製自己的馬,一時之間也沒誰顧得上去管她的死活。牡丹感覺到自己的全身出了一層冷汗,控製不住的輕輕顫抖起來。因為她看到,那匹馬之所以會出意外,似乎是因為清華郡主的鞭梢掃到了那馬的眼睛。也不知道又是個什麽悲催的女子,不小心得罪了清華郡主,才會吃這麽大的虧。
正在沉思間,李滿娘已經飛快地跑出去,從侍從身上拔了一把刀出來,肥胖的身子很靈活地翻身上馬,一揚鞭子追了上去,追上那匹驚馬後,一探腰,一揚手臂,寒光一閃,馬鐙係繩被割斷,那女子委頓落地,馬兒狂奔而出,李滿娘也隨即勒馬停住,收起手中的刀,翻身下馬,蹲下去看那女子的情況。
這個時候,清華郡主等人已經勒馬倒了回來,很快就將李滿娘和那個女子圍在了正中。竇夫人與黃夫人等人對視一眼,決定都上去看看,以免李滿娘好心還要吃虧。
牡丹有些猶豫,她也想上去看看李滿娘,但直覺告訴她,她還是不要出現在清華郡主麵前的好,否則說不定會起反作用。雪娘可顧不上這麽多,使勁拉著牡丹的手,崇拜地道:“姐姐我們也去看看。看不出來李夫人這麽胖,卻這麽利索。”
牡丹收回手,趕到竇夫人麵前道:“夫人,我有話要和您說。”
竇夫人心裏牽掛李滿娘,生怕她吃虧,覺得李滿娘帶來的這個表侄女到底是怎麽回事,不但不關心,還在這裏添亂,便有些不耐煩:“等下再說。”
牡丹顧不得那許多,急急地道:“領頭的人我認識,是清華郡主。她和我有些宿怨。”
這個提醒很關鍵,這群人不是普通人,是宗室貴戚,那麽處置交談的時候就要講究方式了。竇夫人眉間的不耐消散開去,低聲吩咐牡丹:“那你就和雪娘待在這裏,不要過去,我們去看看就行。不會有事的。”
雪娘很是不滿,架不住母親嚴厲的目光和牡丹心事重重的樣子,終究還是很乖巧地拉著牡丹的手道:“那我陪何姐姐在這裏等著。”
二人立在屏風後,隔著屏風的縫隙往外看。但見竇夫人領著幾個女人神色肅穆,昂首挺胸地走過去,站在人群外說了幾句話後,人群散開,露出裏麵的情形來。那個墮馬的女子死氣沉沉地平躺在地上,李滿娘正在檢查她的傷勢,一個穿胭脂紅胡服的女子焦急地蹲在一旁守著。
一個穿綠色胡服的年輕女子神情激動地指著清華郡主正在說什麽,清華郡主滿臉無辜地看著那個女子,低聲說了句什麽。那穿綠衣的女子大怒,不假思索地揚起鞭子要去抽清華郡主,其餘人等趕緊攔住,亂作一團。清華郡主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也不躲避,也不勸,坦然自若,半點心虛愧疚都沒有。
雪娘剛才已經得知清華郡主的身份,從牡丹口裏問不出二人之間有什麽宿怨來,便對那穿綠色胡服的女子身份感了興趣:“這個也是位郡主吧?看她敢拿鞭子抽郡主呢。”
牡丹道:“大概吧。”這個穿綠衣的女子,她記得端午節時在康城長公主的看棚裏曾經看到過的,當時這個女子頭上戴了一頂很精致的金絲編製的花冠,又總和清華郡主竊竊私語,所以她就多看了兩眼。她還以為這人和清華郡主的關係很好,今日看來,卻又是水火不容了。但她可以肯定一點,躺在地上那個女子,身份一定比不上清華郡主,不然清華郡主也不敢如此囂張。
不多時,有人弄了個簡易的擔架過來,小心翼翼地將那墮馬的女子抬上了擔架,那穿綠衣的女子被眾人勸住,憤恨地對著清華郡主吐了一口唾沫,對著李滿娘行了個謝禮,帶著那穿胭脂紅胡服的女子和十來個隨從打扮的人跟著擔架折身往京城方向去了。
清華郡主此時已經笑盈盈地同李滿娘、竇夫人等人搭上了話。牡丹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麽,但可以看到李滿娘和竇夫人臉上的為難之色和拒絕之意。清華郡主卻如同牛皮膏藥一般,竟然率先往眾人宴遊的地方走了過來。
牡丹吃了一驚,還是躲不過?她握緊拳頭,既然躲不過就坦然麵對,難不成她還能躲一輩子?封大娘與雨荷對視一眼,不露聲色地上前圍在了牡丹身邊,牡丹輕輕出了一口氣,笑道:“不怕,今日當著這麽多人,隻要我們足夠小心,她不敢亂來。”話是如此說,她心裏卻直打鼓,剛才那墮馬的女子不就是當著一群人遭了暗算的?
說話間,清華郡主已經到了屏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