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可行非法之事

於明朗一張嘴,還沒回答,杜氏又說:“你閉嘴!你家裏已經為你議婚了你知不知道?”

“你閉嘴!成婚要到衙門改戶籍,你知不知道?”

這回不用杜氏喝令閉嘴了,於明朗幹脆不張嘴了。杜氏繼續道:“無媒無聘,她父母又不在,你說當老婆就當老婆?還有沒有王法了?”說完,抬頭看到兒孫都到了,也不讓小孩子走,黑著一張臉就罵,“誰敢學他的樣兒,不用回相公,我先打死他,省得丟臉惹禍!”

鄭瑞為首的幾人齊聲應喏。杜氏又看到了鄭琰,看這丫頭一臉若有所思。

杜氏這會兒才算是徹底消了氣,喝道:“你們這像個什麽樣子?去梳洗換了衣裳過來說話。”

於明朗還不肯起來,杜氏冷冰冰的看著他,刺得他心頭一寒,扶著那位“雅兒”爬了起來,呐呐地問:“那我家裏邊兒?”

“你還想怎麽著?滾出去!”眼睛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掃了一眼,火苗又上躥了。

於明朗抱頭鼠躥。

杜氏的火氣又上來,忍氣道:“去個人,到於家去,告訴他們,小郎君在我這裏,叫他們多帶些人來接。”然後才是有些夾雜不清地開罵:“小畜牲,不體諒父母艱難,偏要惹事生非!不知羞恥!還夜奔!還要做妻!”

鄭琰瞬間腦補出了真相:將軍家的小公子,外出遊學,遇上了個美麗的姑娘,兩人一見鍾情,然後私奔。而且,杜氏氣成這樣,可見兩人的情況絕對不是那麽美好的。大概是於明朗想娶這姑娘,姑娘肯定是願意嫁的。姑娘有家,但是跟家裏關係不好?逃婚?或者幹脆就是有夫之婦?

杜氏看到女兒,也不讓她避開,趁機開始向所有後輩灌輸“不可行非法之事”。不多教一點道理,長大了犯糊塗的時候再修理已經晚了。

由於這是教育課程之一,鄭琰也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據於明朗跟那位雅姑娘說,兩人是在於明朗遊學途中認識的。其時民風開放,這姑娘帶著婢女逛街,遇到了於明朗,反正就是看上眼了。

但是,姑娘的爹想把她給嫁了,嫁的還是一個長得不如於明朗好看,當然家世也沒於明朗好,同時,人品據說也不咋地的人。但是,這婚事是她們族長做的媒,男方是族長老婆的娘家侄兒。

姑娘一急之下,找到了於明朗,於明朗正在熱戀中,腦袋一熱:“跟我走,我娶你。”這姑娘也就搬了個梯子、帶著丫頭、扛著包袱,她麻溜地翻牆跑了。跑了之後就該是正名份、見公婆了。

寫了多少情詩、說了多少情話,不兌現不行啊!剛一回家,聽說家裏要給他議親,他跳起來就反對,這下全露餡兒了。最讓他媽生氣的是,“她已經是我的人了”,於明朗正在熱戀中,反正他是一定要娶這個女人的,**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可他媽怎麽肯要這樣一個兒媳婦?還是拐來的!一度起意把這主仆二人一塊兒打死,隨便一埋,來個死無對證。這種事情,對於靠砍人起家的於家來說,基本上沒啥難度。熙山又是山區,非常適合毀屍滅跡。最後還是忍下了,就是礙著一個於明朗。

最後讓步,當妾當婢都隨你,當妻,不行!民風再開放,有些規矩還是在的,不過是有的規矩你不遵守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的規矩就不行了,比如婚姻。

於明朗見事不妙,想了一想,能讓自家聽話的也就是鄭家了,帶著情人就奔過來找杜氏求情。

杜氏要是肯答應了,就是腦子抽了!於明朗二人梳洗的功夫,她教訓完了兒孫,正要說什麽,於明朗又過來討情。

杜氏道:“我已使人去告訴你母親了,你回去給我老實點兒!”

於明朗道:“姑母好狠的心!侄兒今番不能活了!”

正說著,外麵又來通報:“外麵有個小郎君求見,說是顧先生的侄孫,必要拜見主人家的。”

這屋裏正一團糟呢,還涉及到拐賣婦女兒童的惡性治安案件,讓一向重規矩的世家子弟遇上了,又是一樁麻煩!

杜氏道:“請他到顧先生那裏去,”一指德興,“你陪著去。”

再看於明朗,完全說不聽。那位雅姑娘還在哀哀切切:“總是奴的命罷了,”死拉著於明朗,“奴隻求能在於郎身邊奉茶便無憾了,本是我們做岔了事情。”

杜氏的臉色緩了下來:“你還算是個知禮的,怎麽就做下這樣的事情了呢?”一指於明朗,“你閉嘴!”又對雅姑娘道,“勸著這個傻小子,為了你跟母親起口角,這是不孝!他再這麽頂下去,賬都要算在你頭上的,懂不懂?”

於明朗還要說什麽,鄭德興又派人送來了顧家子弟要來拜見的信兒。

所謂世家,總有一套令普通人捉摸不透的行為方式,浸潤到生活的每一個細節裏。比如,到人家家裏做客,必須要拜會一下主人,尤其是,你要拜訪的不是這家的家主的時候,就更要向這片地盤上的老大表示一下誠意,免得讓自己像是偷溜進來的。

顧鼐就是這樣想的。

他的叔祖父顧益純是借住在鄭家的,如果他來拜見叔祖,必須跟鄭家的當家人鄭靖業打個招呼。鄭靖業告病,卻不是什麽大病,很多人在猜,這是他的又一個陰謀詭計,裝病躲起來在策劃下一次的陷害忠良。如果他真的病了,那麽作為客人又是少年的顧鼐就更要問候一下鄭靖業的病情了。

問題是,鄭靖業他老人家現在不在家!

鄭相把他自己的老師弄進朝廷弄得朝廷烏煙瘴氣之後,裝病告假,他跑去釣魚了!

杜氏一麵安排著孫子接待顧鼐,一麵使人去尋鄭靖業。還把於明朗跟那位雅姑娘死死地看在自己麵前,等於家來人好當麵交割,以防中途生變。

她這一安排,顧鼐在顧益純這裏耽擱的時間就略長了一些,鄭德興頗有些不好意思,尋些話題問顧鼐,半是為了分散顧鼐的注意力,半也是因為欽羨世家。顧氏始祖而下分為五支,顧益純與顧鼐所在的並非本宗,卻也是這五分支之一的正宗,鄭德興對顧鼐頗有親近之意。

“顧兄一路而來,不知有何感觸?”

顧鼐微微一笑:“一路坦途,自入熙山,反倒崎嶇了起來。”

顧益純的住所頗有古風,一半以上的家俱都是矮式的,坐具也是。此時三人俱是跪坐,顧益純看著侄孫,心裏歎了一口氣,他已經猜到這小子是為什麽來的了。

本來,他一直躲著不回家,礙於他的名聲越來越大,家裏已經妥協了,很認真地跟他談條件:回來,不逼你娶不想娶的人。顧益純還是打死不肯回去,家裏就先派了他的侄子到他跟前去。他不肯收徒嘛,也不肯回來為家族教育下一代,隻好用這種折衷的方式,聊勝於無了。

顧益純進京之後就給送家書為名把他給打發回老家了。不喜歡這個束縛著他的家族,心底還是存了一點家族意識的。顧益純敏銳地感覺到了京中氣氛的詭異,怕自家人一不小心陷了進去,造成無法承受的後果,寫讓注明:都在家裏老實呆著,情況有點不太對。

家裏想來也是略有所覺,沒再打擾他。誰料到這兩個月下來,家裏又巴巴地送了個侄孫過來。顧鼐帶來的家書他還沒拆封,估計不外是先問候他的身體,再問朝中局勢,家裏可能也要有所動作了。

朝中多事,不參與,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邊緣化,參與,就有政治投資的風險問題。顧益純試圖分析出一條對家族無害的路,又想,朝中多事,鄭靖業這個宰相不知道有沒有危險?他不是世家,失敗了還有家族庇佑,看麵子也不會死得太難看,有什麽他都隻能自己扛,真的不太保險啊!

顧鼐與鄭德興卻在一邊都很有興趣地進入了社交狀態。

顧益純聽兩個小孩子裝大人地在那裏互相問候,有一種翻白眼的衝動,然後,他果真翻了個白眼。黑眼珠往上,呃?那是神馬?

鄭靖業一身短打扮,腳上一雙麻鞋,褲腿卷到了膝蓋上,就這麽堂而皇之地過來了。

顧益純撇撇嘴:“你這是幹什麽去了?”

“釣魚,看看日已近午,才得五尾,想想不夠這一大家人裹腹,隻好下去撈了。”

顧益純大笑,手中團扇連連拍著身下的席子,鄭靖業估計是釣魚的時候帶著鬥笠,取下鬥笠的時候頭發有點兒毛,也沒有梳理就過來了。顧鼐與鄭德興已經起身,肅手而立。

鄭靖業走近了,打量著顧鼐。就見這小子眉目疏朗,還是少年人有些纖瘦的身材,個子倒是不矮了,就在那裏默默站著。鄭靖業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聽說家裏來了兩撥小輩,於明朗那個事情本身不是件什麽大事,隻是擔心有人借機生事而已。而眼前這一個麽,就有點兒麻煩了。

鄭靖業敢打賭,眼前這個十四歲的,比在杜氏那裏抱著個女人哭的十八歲的於明朗要成熟得多。

“這就是那位小郎君?”鄭靖業的聲音帶著點兒戲謔。

顧益純點點頭:“七郎,見過主人家。”

顧鼐上前行禮,自報家門,長揖到地,口稱晚生。鄭靖業口中說著:“不必拘禮。”一使眼色,鄭德興上前扶起了顧鼐。

顧鼐抬起頭來,看到鄭靖業,眼中不由閃過一絲驚詫。這傳說中的奸臣居然長得這樣好看!不但沒有三角眼、吊梢眉、塌鼻梁,恰恰相反,人家雅望非常,冒充個世家名士完全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