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妾意郎情

易燕媚失魂落魄地在路上走著,本來她已沒有特別的目的地,隻是以往在山城時,不時聽乾羅提起鄱陽湖的山光水色,似是對這大湖情有獨鍾。又從方夜羽處得知乾羅逃往九江府,感到乾羅極可能是往鄱陽湖去,所以才來碰碰運氣,能遇上乾羅的希望實在非常渺茫。剛才目睹馬心瑩慘死,心生感觸,這刻更若無主孤魂,也不知自己應到哪裏去。

蹄聲在後方響起。

易燕媚畢竟富於江湖經驗,縱使在失落的情緒裏,仍自然而然躲往道旁的車輛後。

塵土飛揚下,一批百來人的勁裝大漢,策馬馳過。竟全是以往山城的手下,現在叛了乾羅,隨“飛腿”毛白意加入了方夜羽的人。

易燕媚心身皆疲,乘機坐了下來,暗忖方夜羽如此調兵遣將,不用說也是進行策劃了多時的進攻雙修府行動,一場風雨正在醞釀中。

以往想起爭霸江湖,易燕媚都感興奮莫名,但現在隻希望永遠再也看不到任何鬥爭仇殺。

假若自己從此放下武事,避進窮鄉小鎮裏,是否可以過些安樂日子呢?

就在這時,一對赤腳出現在她眼前。

易燕媚芳心大駭,想往後退,“砰”一聲撞在一棵大樹幹上,對她這種擅長輕功的人來說,這是絕不該發生的事,可見她是如何驚惶失措。

楊奉哈哈大笑,一掌印來。

易燕媚變腰一扭,轉到樹後。剛拔出兩把短劍,忽覺不妥,原來楊奉仍招式不變,一掌往樹身印上去。

幸好易燕媚驚覺得早,想到對方的功力已高明至隔物傳力的境界,兩劍撐在樹身,疾追開去。

她的嬌軀才離開樹身寸許,楊奉深厚剛猛的掌勁由雙劍處傳來,易燕媚慘哼一聲,踉蹌跌退,到背脊撞上另一棵大樹,才能停下。

楊奉由樹後轉了過來,哈哈笑道:“姑娘太大意了,記得做好事為人做墳,卻忘記了留下足印,讓我輕易追來,難道你以為我會讓知情的人活在世上嗎?”

易燕媚懊悔不已,暗恨自己失魂落魄,完全沒有想過楊奉會回過頭來毀滅跡,致發現了自己的蹤跡。他當然不會容許有人知道他殺了馬心瑩。

楊奉眼中的光閃閃,泠泠道:“我楊奉一生都在追求武道的巔峰,所以才遠赴域外,但願能有奇逢巧遇,這十多年來一無所得,本斷了希望,可喜老天爺終被我感動了,賜我鷹刀,現在隻要殺了你,天下再無人知道此事,隻要我有時間,哪怕是十年或是二十年,終有一天會給我悟通鷹刀的秘密,使我成為繼傳鷹之後的大羅金仙,哈……”他顯然得意之極,又不怕易燕媚能逃出手底,竟一口氣將心中的話吐出來。

易燕媚氣血浮動,心頭煩悶,知道被對方掌勁所傷,展不開平時一半功夫,自以必死,反平靜下來,緩緩道:“你殺了馬任名嗎?”

楊奉仰天一陣狂笑道:“這小子枉我一向待他如兄弟,竟敢大膽騙我。楊某既給他騙了一次,還會有第二次嗎?在我入林追他女兒時,他先中了我學自天竺的一種掌法,假若能立在原地不動,調氣治傷,一盞熱茶功夫,即可複原。豈知他急於逃走,妄動真氣,到發覺不妥時已太遲了,哈哈……”

易燕媚見他狀若爐狂,如此人為了鷹刀,到了六親不認地步,眼光落到在他背上露出來的刀柄,心想這就是天下人夢寐以求的神物了,自己為它而死,總算不是死得不明不白。算了吧!一切也罷了。

狂勁卷起,楊奉的鐵已然出手,當胸戮至,頭左右擺動,隱隱封死自己往上和移往左右的退路。

易燕媚知道縱使在最佳狀態,也不是這人十招之敵,閉上雙目,隻求一個痛快。

南康府的大街當然比不上黃州府、武昌府等大城邑的熱鬧,但自有一番小康之象,在市中心一個大空地處,有十多個各地鄉人到來擺賣蔬果和各式用具的地攤,價廉物美,惹得附近的人都到來選購。

有些熟食販子乘機在空地兩旁豎起帳幕,擺了幾張台子大做生意,光顧的人真還不少。

穀倩蓮回複她的俏皮活潑,拉著風行烈在大街小巷到處溜,一點顧忌也沒有,見到這麽一個好去處。忙拉著風行烈到其中一個麵檔的空台子坐下,叫了兩大碗牛肉麵,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風行烈也感肚子餓了,風卷殘雲般轉眼便吃個碗底朝天,連湯水也一股腦見送進去祭五鹽廟。

穀倩蓮“咕”一聲笑道:“看你的吃法怎知這碗麵是何滋味?”

風行烈實在無法將這眼前快樂得像小鳥的穀倩連和剛才靜室外淒苦的她相連起來,拍拍肚皮道:“快有快的滋味,慢有慢的滋味,我不說你吃得不夠痛快,你還來說我。”

穀倩蓮挾起一箸肉,笑咪咪道:“隻有慢吃才能將吃的快樂延長,像你那種吃法,縱使痛快,時間也短暫多了。”

風行烈愕了一愕,心想此姝說話總有點歪理,不敢重蹈前獻。和她辯論下去,看她再吃了幾口後道:“你好像一點也不急於回雙修府去的樣子?”

穀情蓮放下碗筷,睨了他一眼,甜甜一笑,道:“方夜羽不急,我們為何要急,何況……”幽怨地瞅著他續道:“何況我也不想這麽快回去。”

風行烈拿她沒法,索性閉口不言,要了濃茶,悠悠閑閑喝起茶來。

穀情蓮一邊喝茶,一邊用眼看他,滿臉笑意盎然,一副隻要和你一起便無比滿足的樣子。

風行烈見到穀倩蓮這麽歡天喜地,心情也開朗起來,道:“剛才你一路來時,不時在街角處留下暗記,為何現在仍未有人來和你聯絡?”

穀倩蓮美目湧出深情,沒有答他這問題,卻道:“記得那晚燒卜敵那些賊船前,我曾說過要告訴你一個雙修府的秘密,你還記得嗎?”

風行烈想起那晚從“白發”柳搖枝手上救出眼前的佳人後,夜半棧房私語的醉人情景,心中湧起絲絲甜意,經過了剛才的雨中擁抱,往日風行烈自己一手起來阻隔著兩人的堤防,已給長期患難與共建立起來的深厚感情、男女天生的互相吸引而成的洪流衝破了一個大缺口。

聽到穀倩蓮重提那未有機會說出來的秘密,風行烈既感溫馨又感有趣,微笑道:“當然記得!”

穀倩蓮嬌嗔道:“那你為何問也不問,難道對倩蓮的事一點也不關心嗎?”

風行烈想不到罪名如此嚴重,苦笑道:“你要說自然會說出來,以你穀小姐的一向作風,小生想不聽也不行。若我問你,不知你又會要由什麽花招耍弄我了?”

穀倩蓮“噗哧”一笑,橫他一眼,小嘴喃喃念道:“小生!嘻!小生!”對風行烈首次自稱小生大感有趣。

看著她嬌態流露,天真可人的風姿,風行烈心神全被吸引了過去,驀地心中一震,自己難道將冰雲忘諸腦後了嗎?

穀倩蓮看到他神色有異,奇道:“你在想什麽?”

風行烈看著穀倩蓮,心中歎了一口氣,靳冰雲和穀倩蓮兩人有著極端不同的性格特質,前者像永遠被失落和哀愁鎖在一起,而後者則永遠那樣積極進取,充滿了對生命的熱愛和活力。

穀倩蓮逐漸在填補著他心內因靳冰雲離去而騰出來的空白。

在敵人龐大的壓力下,沒有人知道明天能否還活著,時日既無多,為何不好好掌握眼前的珍貴時刻呢?

若自己的怪傷真能被治好,跟著的事就是向龐斑挑戰,隻有那樣做方可以填補因厲若海為救自己而身死的悲痛,因冰雲的欺騙而造成的創傷,縱使戰死,也勝過苟且偷生。

就是在這種心態下,使他原本緊閉的心開放了,也使他感到應善待眼前這封他情深一片的嬌娃,而穀倩蓮亦的確對他有強大的吸引力,能給予他靳冰雲從來沒有於他的實在感和濃烈的沒有任何保留的愛。

穀倩蓮豎起一指按著嘴,示意他不要說話,甜甜一笑道:“讓我猜猜風小生的腦袋內現在裝著什麽東西?”

風行烈頑皮心大起,暗忖自己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平日的槍舌劍,玩弄手段總鬥不過這小情靈,如何能抬起頭來做人?不由動起腦筋來,看看能怎樣勝她一回。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經過了一段遙遠的心路曆程後,他終於由漠然不理,盡力拒絕,而至現在的投入和接受,享受到和眼前玉人相處的樂趣。

這並非說他移情別戀,而是生命本身的力量使人不能永遠活在痛苦和消沉裏,厲苦海的死和穀倩蓮的愛正是令他振作起來最重要的兩個因素。

穀倩蓮作出個嫵媚動人的猜想表情,試探著道:“你在想……”

她還未說出來,風行烈大搖其頭。

穀倩蓮大發嬌嗔道:“人家還未說出來,你怎知猜得不對?”

風行烈哈哈一笑道:“你穀小姐有多大道行,難道瞞得過我風行烈嗎?當然知你猜錯。”

風行烈罕有表露如此強烈“反擊性”,穀倩蓮露出戒備的神情,杏眼圓瞪道:“說出來吧!若是我心中猜到的事,倩蓮會要……要你……唔!說吧!”

風行烈見穀倩蓮破天荒第一次落在下風,大感痛快,哂道:“要我風行烈好看!是嗎?”

穀倩蓮咬著下唇,瞅他一眼,跺足道:“想欺負人家嗎?快說出來!”

風行烈微笑道:“我的腦袋裝著的不是什麽東西,而是兩個字,不過當時認得的隻有開頭時那半邊‘女’字,跟著其他的都像鬼畫符那樣,教風小生如何辨認,又或者小生才疏學淺,不認得那麽多字吧!”

穀倩蓮俏臉一紅,又羞又氣,又不知風行烈真的辨不出寫在他背上那兩個字,還是存心耍弄她,一時間亂了方寸。

風行烈步步進逼道:“下麵那個字似乎簡單一點,好像是個‘你’字,上麵那個則怎樣也辨不出來,‘女’作邊旁的字那麽多,究竟應是哪一個?”

看到風行烈扮出來的皺眉苦思狀,穀倩蓮終於知道中了奸人之計,不依道:“行烈啊行烈!人家還未嫁你,你就在欺負人家!”這麽直接大膽的話,幸虧穀倩蓮說出口來。

風行烈呆了一呆,猛地醒覺,知道穀情蓮正在反擊,暗忖這次無論如何也不可敗下陣來,把心一橫而且確想看看穀倩蓮招架無力的嬌憨樣兒,一拍額頭,舉手作投降狀道:“風某真是愚不可教,忘了有‘女’才能成‘家’,這個正是‘嫁’字。好,由今天開始,風某向江湖宣布,因受不了穀小姐多方引誘,終於失陷情關。”

他本是風流瀟灑的多情人物,隻因受到靳冰雲的打擊,意冷心灰,這刻放開束縛,立時回複本色。

穀倩蓮嬌羞不勝垂下頭去,低聲道:“記得大丈夫一諾千金啊!”旋又想起另一事,不忿地道:“誰在引誘你啊?”

剛才她還要告訴風行烈那個秘密,現在調起情來,什麽也給拋諸九霄雲外。

風行烈完全投進了穀倩蓮醉人的少女風情中,首次成功地拋開了過往的辛酸遭遇,奮起雄心,卻非關什麽爭霸江湖之事,而隻是怎樣要把眼前這可愛刁蠻娃兒暫時收個貼伏,不讓她有還手之力,柔聲道:“倩蓮!”

穀倩蓮從未聽過風行烈如此溫柔的呼喚,芳軀輕顫,抬起頭來,羞喜地道:“什麽事?”

風行烈知她全無防備,還壓著快要大獲全勝的快意,淡淡道:“給我親親好嗎?”

縱使穀倩蓮如何早熟大膽,終究是個未經男女之事的女兒家,不似風行烈在這方麵有著豐富的經驗,而風行烈亦正是看準這點,展開攻勢。這種男女之樂,隻有在無所不用其極時,才可盡歡。

兩人自相識以來,一直采取主動的都是穀倩蓮,現在風行烈搶回主動,立時樂趣橫生,使兩人的心更拉近起來。

穀倩蓮連耳根也紅透了,心波**漾,偷眼看看附近已開始注意他們的其他食客,愕然道:“在這裏?”

就憑這句話已可看出穀倩蓮比起一般閨女大膽了不知若幹倍,因為她不是拒絕,而隻是猶豫這是否適合的地方。換了其他女子,這鍾荒唐情話聽也不可以聽入耳朵裏去。

風行烈認真肯定地道:“當然是在這裏!”

穀倩蓮烏靈靈的雙眸秋波流轉,眼中閃過看穿了風行烈虛張聲勢的神色,嫣然一笑,也不理來自四周的目光,隔著台子平仰俏臉,嘟長小巧的嘴巴,一副任君品嚐的誘人樣兒。

這回輪到風行烈愕然以對。

心中一氣,難道我風行烈每次和你穀倩蓮交手,都要棄甲曳兵大敗而逃?幹咳一聲,狠狠咬牙,兩手撐在台麵,支起身體,擺出一副要越台過來狼吞虎的的霸相。

穀倩蓮半閉的美目掠過恐慌,“嚶嚀”仰後,差點縮進台底下去,求饒道:“風公子放過乖倩蓮這次吧!”

風行烈哈哈大笑,坐回椅上,充滿縱橫情場,凱旋而歸的勝利感覺。

自靳冰雲離開他後,從未試過這刻般的忘憂無處,冷漠全消。

穀倩蓮重新坐好,一臉嬌嗔,又喜又怕,那多情少女的嫣俏模樣,動人至極點。

兩人公然調情,兼之男俊女俏,春得四周的人眼也傻了,大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風行烈還不覺得怎樣,穀倩蓮終是黃花少女,又怕風行烈有更越軌的狂行,低聲懇求道:“行烈!和倩蓮走吧!”

風行烈像一點也不知道成了別人眼光眾矢之的,悠然道:“你若不告訴風某要到哪裏去,我才不會像傻子般任你帶著遊花園般東逛西走。”

在與穀倩蓮充滿**的“對仗”裏,他從未試過占到上風,故分外珍惜。

穀倩蓮驚魂甫定,道:“怕了你!昨夜倩蓮淋了雨,有少許不舒服,想到藥鋪抓一劑風寒茶,喂!你究竟陪不陪我去?”

風行烈搖頭苦笑,知道自己雖偶有小勝,終不是這小精靈的對手,攤手道:“小生怎敢說個‘不’字,若誤了穀小姐病情,誰擔當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