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禽獸不如

“叮!”

酒杯交撞的聲音在艙內響起。

韓柏和蘭致遠分別喝了杯中的美酒。

韓柏還是第一次喝酒,才入喉已受不住,強忍著不把酒噴出來,卻嗆得連水也流了出來。

陪坐一旁的範良極大笑道:“專使嗬!來中原前下屬早告訴了你天國的酒北我們朝鮮的參酒辛辣得多,現在你相信了!”

蘭致遠一臉惶恐道:“樸專使沒事吧!人來!取茶給專使解酒。”

同座的方園和守備馬離也關切地道:“專使大人喝杯熱茶暖暖喉,沒事了。”

坐在韓柏身旁的柔柔關切地道:“專使你沒事吧!”

韓柏揮手掉頭,咳著道:“不用茶了:好酒,中原的酒都是好酒我們高句麗的……的什麽……”

範良極笑道:“專使!是參酒。”接著向蘭致遠等三人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表示韓柏的記憶還未複原。

蘭致遠三人諒解地點頭。

韓柏才咳定,範良極又為韓柏斟滿另一杯酒,眯著眼奸笑道:“大人你在國內以善飲之譽名震四方,否則大王也不會揀了你來天國和眾大官貴人交朋友,快喝了這杯。顯顯你喝酒的本事。”

蘭致遠剛受了韓柏的一株“萬年參王”,對韓柏自是感激有加,聞言頗有點不忍,另一方麵又奇怪範良極膽敢如此不體恤自己的頂頭上司,或者朝鮮的上司屬下關係就是如此也說不定,道:“樸專使先喝杯茶好嗎?”

韓柏心中差點想捏斷範良極的老喉,但臉上不得不堆滿笑容,裝出豪氣幹雲,毫不在乎的模樣,不過卻隻能發出幹啞的“豪笑”,道:“哪用喝茶,我韓……韓……樸文……文正在敝國以酒稱雄,剛才隻是不慣這酒的特性,才**溝翻船,看我的!”舉杯一飲而盡,果有酒將之風。

範良極知道他是以內勁貫在咽喉處,硬將一杯酒“倒”進肚內,詰笑道:“大人!這酒比之我們的參酒味道如何?”

韓柏正強忍著酒入腹中的滋味,聞言一愕道:“滋味深刻之極!深刻之極!”

範良極知他當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故意作弄他向蘭致遠道:“府台大人,我們大人最愛喝酒,你最緊要關照沿途的朋友,備酒招呼我們大人。”

蘭致遠連忙應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接著歎道:“可惜以前譽滿京城的‘酒神’左伯顏不知所蹤,否則求得他一壇半壇酒來,包保樸大人和侍衛長大快朵頤!”

方圍提醒道:“惜花老的官船上亦有他請來廬出名匠釀製的‘仙香飄’……”

蘭致遠擊桌道:“下官差點忘記了,待會到了九江。專使大人轉乘的官船便有好酒享受。”

韓柏和範良極同時一呆道:“官船!”

蘭致遠應道:“下官忘了告訴兩位,武昌最大最安全的一艘官船恰巧給敝府一位趕著赴任的朝老乘了上京,所以找已以快馬傳書,將官船留在九江,兼且下官不能擅自離府,所以將大人和侍衛長送到九江,轉乘官船後便要回去,沿途自有方參事為各位打點,馬守備則負起護駕之責。”

馬雄摸了摸懷裏在進此廳前範良極送給他的重禮,恭敬地道:“若專使大人和侍衛長乘的不是我們最舒服最大的倌船,皇上不高興起來,我們便糟糕透了。”

方園也唯恐這兩位豪爽的“朋友”不高與和別人共乘一船,諛笑道:“惜花老最愛交朋友,有他沿途招呼三位,蘭大人才可放心下來。”

範良極心中一動問道:“這惜花老姓甚名誰?”

蘭致遠擔心地道:“我們都慣稱他作惜花老,他姓陳名令方,今次上京,是要擔任新設六都的一個要職,有他在皇上臉前說幾句好話,一切事也好辦多了。”他作官這麽久,自是懂得點醒範韓兩人其中利害關係。

範良極眼中爆起亮光,嗬嗬笑道:“沒有比這更美妙的安排了。”

得意忘形下大力一拍韓柏的肩頭,兜了他一眼怪笑道:“我們大人也是惜花之士,就讓他兩人比比看誰最懂惜花之道。”

蘭致遠等放下心來,用眼看看豔麗奪目的柔柔,又看看韓柏這個“西貝”專使,一齊以男人們會於心的笑聲陪著起哄,若非柔柔也在座裏,他們會笑得更是不堪。

韓柏忍著肩膊處的陣陣痛楚。一顯心忐忑跳個不停。範良極若要硬迫他公然去勾引別人的愛妾,自己應怎樣應付才好?

大雨下,雷聲隆隆,一道接一道的電光,在林外閃爍著。

易燕媚挨著一株大樹,任由雨水從濃密的枝葉間下來,滴在她的秀發和身上。

天地雖大,她卻不知應到哪裏去。

憑著和乾羅相處多年的經驗,她隱隱猜到乾羅會避到翻陽湖附近來,卻不能肯定是哪個市?哪個鎮?又或哪個村?

沿途她不住留下山城的暗記,但這可把乾羅引出來哩?她一點把握也沒有。她甚至不知為何要這樣做?以乾羅一向的冷漠無情,心毒手辣,這樣做是否燈蛾撲火的自殺行為?但那晚為何乾羅被暗算後仍放過她呢?就是這點渺茫的希望,支持著她作著這蠢事。

“隆!”

一個激雷的在林頂爆開,易燕媚心累神疲,無助地滑坐樹根上,背倚大樹,胸脯不住起伏,受著各種思緒的衝擊。

自成為乾羅山城三大高手以來,在江湖上她“掌上舞”易燕媚真是橫行無忌,但現在這一刻,她隻感到自己是條可憐蟲。

遠方民居透出的燈火,標誌著一個完全與她不同的世界,那另一種生活的方式,比對江湖上的鬥爭仇殺,使她升起一來自深心的厭倦。

“嚓嚓嚓!”

由遠而近的足音使她驀地從愁思中清醒過來。

風雨裏,一高一矮,兩個頭頂竹笠,身穿衣的人由遠而近,來到林邊外的空地,才停了下來,隻看他們穩定有力的步伐,便知是江湖中人。

身形較矮的那個低頭細看身旁一塊堅在地上的方石,道:“爹!這是熊家界了,就是這地方。”嬌聲滴滴,原來是個女子。

易燕媚的江湖經驗告訴她這封父女透著一股不尋常的詭秘味道,心中一動,躲入了一叢濃密的亂葉裏,在雷雨的掩護下,加上嬌小的易燕媚一向以輕功見長,縱使對方武功比她高明數倍,也難以發覺她這小心的動作。

那被稱為爹的人沉聲道:“你待在這裏!”身子一閃,穿入林內去,來回搜查起來。

易燕媚看著對方在身前身後掠過,心下駭然,這人也算小心謹慎了。

那高挺的男人到四周搜看一番後,才回到那女子身旁道:“剛才爹有被人窺視著的感覺,原來隻是疑心生暗鬼。”

躲在暗處的易燕媚哧然一震,林外這男人無疑是個一流高手,隻有這級數的人,可對別人的窺視生出感應,究竟對方是誰?

那女兒歎了一口氣道:“自大哥傳來鷹刀的消息後,我們馬家像變了另一個世界,每一步也要算過度過,終日提心吊膽,這是否值得呢?大哥他……”

父親肯定地道:“凡成大功業者,誰不曆盡災劫,作出種種犧牲,若能悉破鷹刀的秘密,盡得傳鷹的薪傳,那時天下何人不景仰我馬家,就算我們想坐上朱元璋那奸賊的皇座,也非絕無可能,當我們成功後,就知現在的一切犧牲和苦難都是值得的。”

林內的易燕媚心中一震,知道了林外的父女是誰,就是鼎鼎大名的馬家堡主馬任名和他的愛女馬心瑩。

馬心瑩答道:“爹教訓得是,與其平凡渡過一生,不若轟轟烈烈幹一番大事。也對得住上天賜予我們的生命,隻是大哥他……”

馬任名興奮起來,道:“聲兒見有楊奉照顧,他們又無憑實據,能拿聲兒怎麽樣。有件事阿爹從未向你們提及,就是曾有個高明的相士說我手掌都生有龍紋,乃天子九五之首之象,現在鷹刀鬼推神使落到阿爹手裏,你說是否注定我要做皇帝,天下還不是屬於我馬家嗎?看,有人來了。”

這時連林內的易燕媚也聽到有人迅速接近的風聲。

馬任名道:“是否楊奉兄來了?”

楊奉的笑聲傳來道:“馬兄久候了!”人影一閃,全身濕透的楊奉立在馬家父女之旁,那對著名赤腳踏在雨水裏。

馬任名道:“小弟也是剛來!”

易燕媚不敢往外看去,怕再引起馬任名的警覺。

“鏘!”

馬任名和馬心瑩的怒叫同時傳來。

楊奉大笑道:“馬兄功力更勝從前,還未教楊某誠服,但馬兄對我的防範,卻真教楊某大出意外!”

馬任名怒道:“我們一場兄弟,為何你一到便對我偷襲?”

楊奉冷笑道:“還說一場兄弟。得到了鷹刀也不知會楊某一聲,這算哪門子的兄弟,枉我還為你的寶貝兒子出力。”

馬心瑩顫聲道:“你怎知……”

馬任名喝止道:“心瑩!”

楊奉嘿嘿笑道:“說不說出來也沒關緊要了,現在江湖上誰不知鷹刀到了你們父女手裏,你的寶貝兒子也給北藏第一高手紅日法王擄走,天下雖大,看來亦無你馬任名藏身之所了。”

“鏘鏘!”

林外再傳來數十下兵器交擊之聲,按著是馬心瑩的驚叱和馬任名的喘息聲,看來兩父女加起來也非楊奉對手。

楊奉哈哈大笑道:“馬兄你縮在馬家堡大久了,就算朝夕苦練,也勝不過楊某這以海角天涯為家,以遍訪天下高手為練武之途的流浪漢,當年你的武功便遜我一籌,今天相差更遠了。”

馬任名恨聲道:“我看錯了你,一聽到鷹刀便想據為己有,什麽朋友之義也不顧了。”

楊奉冷笑道:“為了這天下人夢寐以求的寶物,不要說朋友之義,就算夫妻之愛,父子之情,在你馬任名又算得是甚龐?隻要我將你二人殺了,我擇荒地埋了,武林還以為你們躲了起來,那時我楊奉便可安然找出鷹刀的秘密。哈……”

“鏘鏘鏘鏘!”

兵刃交擊聲不住在林外響起。

馬任名大叫道:“瑩兒!走!”

馬心瑩悲叫道:“爹!”

馬任名怒喝道:“還不走!想死在一塊嗎?”

林內的易燕媚心中駭然,這楊奉的武功竟如此高強,連鼎鼎大名的馬家堡主和女兒聯手,也及不上他,不由往外望去。

馬心瑩的竹笠掉了下來,慌惶往密林掠去,馬任名則仗劍拚死擋著楊奉淩厲的攻勢。

易燕媚暗忖這馬任名總算是個好父親,危急關頭下,寧願機牲自己也要救女兒一命,剛想到這裏,馬任名大喝道:“瑩兒快走,死也不要讓惡賊得到你身上的寶刀。”

剛撲進林內的馬心瑩全身劇震,駭得一口真氣提不起來,仆倒地上。

易燕媚一愕下已知其故。

楊奉果然大喝一聲,一連幾拐迫開了馬任名,往林內撲來。

楊奉躍進林內,外邊的馬任名向著相反的方向逃去,刹那間消失在雨裏。

頭發散亂,形若厲鬼的馬心瑩剛從泥地爬起來,楊奉從後掠至,一拐往馬心瑩擊去。

馬心瑩像失去了魂魄般,擋也不擋,隻是拚命往前奔去。

“蓬!”

馬心瑩應拐飛跌,仆在一堆樹叢裏。

楊奉奔了過去,一點也不理男女之嫌,脫掉她的衣,仔細搜查起來,不一會全身一震,道:“不好!中了這奸賊之計!”飛掠出林,往馬任名逃走的方向追去。

易燕媚這時才鬆了一口氣,來到馬心瑩伏身處。

馬心瑩被楊奉搜身時翻轉了過來,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兩眼無力地睜開,氣若遊絲。

易燕媚知道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她的命,蹲在她旁,低聲道:“馬小姐,你有什麽話想說?”淚水不住落在馬心瑩沒有了半點血色的臉上,鮮血混在雨水裏,化了開來,嘴輕顫。

易燕媚將耳朵湊過去,聽得馬心瑩微弱的聲音道:“爹!你好狠心!”

易燕媚心中淒然,用指尖揩去馬心瑩眼角的淚珠,歎道:“馬小姐安息吧!這世上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