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說客

浪翻雲的手掌離開了左詩的背脊,站了起來,走到窗前,往外麵的夜空望去,在客棧後園婆姿的樹頂上,一彎明月露出了半邊來。

左詩坐在椅中,俏臉微紅,眼光擬定在小燈盞那點閃跳不定的火絞上。

浪翻雲淡淡道:“鬼王虛若無果然是一個人物,隻是從他這號稱含有天下策一奇毒的鬼王丹,已可見此人既精且博,不過!仍難不倒我浪翻雲,快則一月,遲則百日,我定能將你體內的毒素完全化去。”

左詩喜道:“我們豈非可立即返回怒蛟島去?”

浪翻雲苦笑道:“問題是我並不能肯定於三十日內破去他的鬼王丹,若要等足百日之久,你可能已毒發身亡了,所以我們隻能雙管齊下,以策安全。”

左詩垂頭道:“生死有命,浪首座犯不著為左詩硬要闖進敵人的陷阱去,怒蛟幫和天下武林,絕不可以沒有了你。”

浪翻雲啞然失笑道:“若別人設個陷阱便可以幹掉了我,那江湖上有沒有浪翻雲這號人物,也沒有什麽大不了。”

左詩嬌羞無限道:“浪首座請恕妾身失言了。”

浪翻雲轉過身來,微笑道:“左姑娘何失言之有,聽說朱元璋愛看繁華盛世的景像,最喜建設,橫豎我從未到過京師,這次順帶一遊京華的名勝美景,實亦人生一大快事。”

左詩仰起秀美無倫的俏臉,閃著興奮的光芒道:“我可以帶你回到我出生的左家老巷,看看屋內我爹釀酒的工具。”

浪翻雲臉上泛起個古怪的神色,道:“我多少天未喝過酒了。”

左詩知他被自己的話引得酒蟲大動,不好意思地道:“怎麽辦呢?客棧的夥計都早睡覺了。”

浪翻雲想了一會,試探道:“左姑娘會不會喝酒?”

左詩見他表情古裏古怪的,低頭淺笑道:“會釀酒的人,怎會不懂得喝酒?”

浪翻雲拍手道:“這就好了,讓我們摸到客棧藏酒的地方去,偷他幾壇,喝個痛快。”

左詩大感好玩,但想想又遲疑道:“不太好吧!”

浪翻雲大笑道:“有什麽不好?橫豎他們的酒也是要賣給客人的,現在連捧糧斟酒的搬運功夫也省了下來,我又會給他們雙倍的酒錢,他們感激還來不及呢!”

左詩皺眉道:“你知他們把酒藏在哪裏嗎?”

浪翻雲傲然道:“我或者不知道,但我的鼻子卻會找出來。”

左詩喜孜孜地站了起來,深深看了浪翻雲一眼,道:“請引路吧!浪大俠。”

一個纖長而又柔軟如水的女子出現在戚長征眼前。

戚長征微微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道:“是死老禿要你來殺我的嗎?”

那女子愣了一愣,顯是想不到戚長征死到臨頭還神色自若,笑得如此燦爛動人。

戚長征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女子,除了賽雲的肌膚和俏麗的容顏外,最吸引他注意的是特別纖長的腰身,予人一種柔若無骨的感覺,可預見動起手來,武功必定走以柔製剛的路子,再笑了一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脫口應道:“小女子叫水柔晶,乃小魔師座下金木水火土五將裏的水將。”話才出口,才暗恨自己為何要答他,不過這俊朗的男於轉眼便要死在自己的軟節棍下,告訴他什麽也沒有大不了,或者正因為這樣,自己才會有問必答吧。

戚長征搖頭苦笑道:“由禿子真不是一個人物,才約定了三天內不動手,轉頭又找了你這美姑娘來對付我,換了是魔師龐斑,又或方夜羽,必不屑幹這種事。”

水柔晶暗忖由蚩敵這樣做的確不大光采,暗歎一口氣道:“戚兄公然和我們作對,遲早不免一死,也不用太計較了。”手一揚,纏在腰間的歡節棍,到了手裏。

戚長征道:“水姑娘不要輕敵,我雖內傷不輕,但仍有反抗的力量,若我自知必死,臨死前那下反撲,可非那麽容易抵擋呢!”他說得輕描淡寫,但任何人都可感覺出他那強大的自信和寧死不屈的意誌。

水柔晶玉臉一寒道:“由老用得訊號煙花召我前來,就是相信我有殺你的力量,多言無益,動手吧!”

戚長征悠然坐在地上,長刀擱在盤膝而生的大腿上,微笑道:“姑娘請!”

那人不閃不避,穀倩蓮一頭撞入他懷裏,他便伸手抱著正著,嗬嗬大笑道:“小姑娘要到哪裏去啊!”

穀倩蓮見他乘機大占便宜,心中大怒,隻苦於不能順勢給他一拳或一腳,猛地一掙,那人放開了她,穀倩蓮無奈下裝作駭然退入了艙內,一個她最不想進入的地方。

艙內魅影劍派眾人一齊色變,他們這船戒備森嚴,怎會讓人到了船上仍毫無所覺,由此方可見這人的武功必是非常了得。

劍光一閃,那樣貌酷肖刁項的中年男子拔出了腰間長劍,離桌向來人攻去。

那人大笑道:“這是否魅影劍派的待客之道?”閃了幾閃,魅影劍全落了空。

穀倩蓮偷望刁辟情一眼,見他仍閉上雙日,似乎對周圍發生的事全然不覺,心下稍安,刁夫人的聲音忽在旁響起,關注地道:“小青姑娘,你沒事吧!”

穀倩蓮大吃一驚,風行烈的確沒有看錯,雖說自己心神恍惚,但隻是刁夫人這般無聲無息來到身邊,已可知她是深不可測的高手,應了一聲“沒事”,挨入她懷裏,讓刁夫人伸手愛憐地將她樓著,才定神向在門外搏鬥的兩人望去。

那人文士打扮,生得英俊瀟灑,一頭白發,在愈來愈淩厲的劍光裏,鬼魅般穿插遊移,任何人也看出他是應付得遊刃有餘的。

刁頂沉聲喝道:“辟情,回來!”

中年男子刁辟情收劍退回那少婦身旁站著,臉色陰沉之極。

白發文士跨步入來,躬身一揖道:“白發柳搖枝,僅代魔師向刁門主和魅影劍派上下各人問好。”

眾人一齊動容,有人早想到他是誰,但待他說出來時,仍感心神震湯。離開南方北來之時,他們早側聞龐斑重出江湖,想不到這麽快便和龐斑倚之為左右手之一的白發柳搖枝碰上了麵。

刁項臉色一沉道:“敝派和魔師宮昨日無怨,今日無仇,明天諒也不會有任何瓜葛,柳先生請便吧!”在他來說,即使以魅影劍派的驕狂,也實在惹不起魔師龐斑這類全然無法取勝的大敵。

柳搖枝從容地掃視眾人,瀟灑一笑,道:“小生今日來此,實是奉了小魔師之命,獻上一個對雙方都有利無害的大計。”

刁項默然半晌,冷冷道:“小魔師的好意,刁某心領了,不過我們魅影劍派一向獨來獨往,既不慣於與人合作,也沒有那份興趣。”

連穀倩蓮也不由暗讚這刁項不愧一派之主,說話得體,不亢不卑。

柳搖枝成竹在胸道:“若我們能將雙修府的人交到貴派手內,任由處置,刁派主會否改變一下獨來獨往的習慣?”

眾人齊露出注意神色,顯見柳搖枝這番話正打進了他們的心坎裏。

雙修府和魅影劍派的舊恨新仇真是數也數不清,眼前的刁辟情,便是因雙修府的人而落得這般模樣。

刁項仰夭一陣長笑道:“我們若要借助外人之力,才可以對付雙修府,豈非徒教天下人恥笑。”他其實也並非那麽有種,隻是經驗教曉了他,酬勞愈大,要付出的代價亦愈大。

柳搖枝微微一笑道:“邪靈厲若海雖已死在魔師手裏,但雙修府仍有些人物,不是好惹的。”

眾人齊齊色動,對於雙修府這硬得不能再硬的大靠山,他們確是極為忌憚,現在聞得厲若海已死,便似去了便在咽喉內的骨刺。

刁項閉上眼睛,好一會才再睜開來道:“不知柳先生所說雙修府內不好惹的人,究是何人?”

柳搖枝並不直接答他,眼光落在像睡著了的刁辟情身上,道:“若找沒有看錯,這位小兄弟應是受了暗算,中了雙修府的‘惜花掌’。”

刁項雙眉一聳道:“先生好眼力,小兒確是中了這歹毒的掌力。”

柳搖枝道:“刁派主為令郎必已費盡心力,但我可保證單以貴派之力,絕救不了他。”

眾人一齊色變,這幾句話語帶輕屑,教他們如何能忍受。

隻有穀倩蓮暗暗叫苦,因為她是全場唯一知道這話是絕對正確的人。柳搖枝不但武功高強,才智眼光也確是高人一等,難怪能成為魔師宮的護法。如此類推,另一護法花解語,也絕不可小覷了。

柳搖校正容道:“本人絕無貶低貴派之意,隻是知道實派和雙修府的鬥爭,已持續了二百多年,所以有很多武功,都是針對另一方而設計的,雙修府的‘惜花掌’正是為克製貴派而創,若貴派以本門內功心法去醫治,必事倍功半,現看派主的令郎在飯桌旁也渴然入睡,便是腎脈虛不受補的現象。”

眾人默然下來。

刁夫人道:“來人!擺多一個位子,讓我們款待魔師宮來的貴賓。”

柳搖枝望向刁夫人,眼中閃過驚訝的神色,才道:“有勞夫人找一間靜室,將令郎安置在那裏,待會我便去為他療治。”

當下有人將刁辟情抬起去了,這時氣氛大是不同,眾人紛紛入座,穀倩蓮給刁夫人拉著,無奈下也唯有陪坐在刁夫人之旁。

一輪歡飲後,刁夫人問道:“柳護法對小兒的傷勢有何提議?”

柳搖枝哈哈一笑道:“這隻是小事一件,無論貴派是否和我們聯手,我也會治好令郎方才離去。”

席上各人除了穀倩蓮外,都露出意外和感激的神色,因為柳搖枝擺明不以此作要脅,自然令他們好受得多。

刁夫人喜道:“請先讓妾身謝過先生的大恩大德。”

刁項道:“先生仍未答刁某早先的問題,可否請說清楚一點。”

柳搖枝眼光掠過眾人,道:“當然會說,不過我仍未盡識座上各位前輩高明。”

刁項這時才記起因被柳搖枝的話勾起了思潮,一時忘了介紹,告個罪後,道:“剛才魯莽冒犯了先生的,是刁某長子辟情。”

柳搖枝向刁辟情點頭道:“辟情兄已得真傳,剛才幸好刁兄出言阻止,否則我也不能再避多少劍。”

刁辟情明知對方抬舉,但仍非常受用,連聲謙讓。

刁項再逐一介紹,那少婦乃刁辟情之妻萬紅菊,南婆旁的老叟是北公,南婆北公卻夫婦關係,在魅影劍被稱為“看門人”,身份與白發紅顏在魔師宮的地位相若。

另外早先穀倩蓮見過的四名高手,年紀較長的是李守、乃刁項的師弟,另外三人白將、陳仲山和衛青,年歲都在二十許三十間,屬劍派裏新一代高手。

柳搖枝順口問道:“貴派的‘劍魔’石中天老師,這次為何沒有來?”

穀倩蓮暗下注意,因為這是雙修府要努力探取的其中一個情報。在江湖上,除了老一輩的有限幾個人外,知道石中天這個人存在的可說是絕無僅有,並不是這人功力及不上刁項,而事實剛好相反,隻是這石中天不好虛名,長年隱居,潛修魅影劍的最高境界,偶爾涉足江湖時,又從不亮出門派名號,屬於神的人物。雙修府若非長時間和魅影劍派處於敵對狀態,也不會知有這號人物,就連浪翻雲等可能也不知有這人的存在,想不到竟仍逃不過魔師宮的耳目。

刁夫人道:“柳先生關心了,家兄最不愛熱鬧,刻下也不知獨個兒到了哪裏遊山玩水。”跟著指著衛青道:“這就是家兄的唯一徒兒。”

穀倩蓮心下恍然,難怪這刁夫人武功如此高明,原來是石中天的妹子。

柳搖枝露出欣賞的神色。

刁夫人微笑道:“這位小青姑娘是這附近的人,本是權貴之後,落難至此。”

穀倩蓮鬆了一口氣,若刁夫人說出撞沉她和“兄長”兩人小艇一事,柳搖枝可能會立即猜到他們是穀倩蓮和風行烈,幸好刁夫人說得如此含混。

柳搖枝道:“小青姑娘,剛才小生得罪了,我怕姑娘跌傷,不得不伸手扶著。”

穀倩蓮心中暗罵見你的大頭鬼,卻仍低聲謝過。

柳搖枝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從穀倩蓮嬌軀處收回,望向刁項道:“刁派主知否令郎辟情小兄弟是被何人所傷?”

刁項冷哼道:“當然是雙修府的人。”

柳搖枝道:“派主對了一半,辟情小兄武技驚人,若非先被浪翻雲所傷,怎會被雙修府的人有機可乘。”

眾人聞言色變。

一直沒有作聲的北公冷哼道:“我都說情兒的劍術足可以應付任何雙修府的高手,原來竟有浪翻雲牽涉其中,這就怪不得情兒了。”

刁夫人憤然望向衛青道:“青兒你立即去找你師傅,浪翻雲這樣欺上門來,我不信他可坐視不理。”

刁項神色有點尷尬,轉變話題向柳搖枝道:“願聞其詳。”

當下柳搖枝扼要地說出了刁辟情在迷離水穀的遭遇,然後道:“不過貴派不用因浪翻雲而操心,我敢包保他在目前無瑕理會雙修府的事。”

刁辟情奇道:“厲若海已死,浪翻雲又自顧不瑕,雙修府還有什麽人物?難道雙修子竟還未死?”

柳搖枝淡淡道:“雙修子怎會那麽易死得了,他現在的身份是少林派的第三號人物劍僧不舍,貴派不會未曾聽過這個人吧?”

自柳搖枝踏入此艙後,他的話便像一個浪接一個浪般衝擊著這摹多年來僻處南方的人,但沒有一個浪比這個浪更淩厲。

刁項臉色凝重之極,仰天一陣悲笑,道:“好!好!許宗道你還末死,還改投了少林門下,陳帥的仇我定要和你算個清楚。”話雖是這麽說,心中卻想道:“少林派豈是好惹,更不要說八派聯盟和背後的大靠山慈航靜齋與淨念禪宗了。像龐斑這樣的人,天下隻有一個。而即使是龐斑,遇上言靜庵,還不是要退隱二十年?”

柳搖枝道:“許宗道並不是改投少林門下,而是在成為上一代雙修公主夫婿前,便已是出了家的和尚。”

眾人中已忍不住有人驚叫出來。

這消息實在太震撼了。

穀倩蓮芳心忐忑狂跳,這些密,柳搖枝憑什麽能查探得到?這時真是請她走也不肯走了。

魅影劍派各人目瞪口呆。

刁項深吸一口氣道:“柳先生今日來此,是否隻是想和我派聯手討伐雙修府?”

柳搖枝微笑道:“就是如此,刁派主難道懷疑我們還別有用心嗎?”

刁項仰夭一陣狂笑,道:“好!如此一言為定,煩柳先生回去告知小魔師,敝派決定在攻打雙修府一役上追隨左右。”

南婆插入道:“柳先生始終未說雙修府還有什麽厲害人物?”

柳搖枝道:“此人確是非同小可,就是黑榜高手‘毒醫’烈震北。”

眾人再次色變。

在黑榜內,若要數厲害人物,當然以浪翻雲、厲若海、赤尊信和乾羅等居首,但其他人亦無一不是所向無敵、橫行天下的高手,除非是龐斑,否則誰也惹他們不起,浪翻雲正因連勝其他黑榜高手,才翩然登上榜首,成為可與龐斑擷抗的絕代大家。但若要論高深莫測,卻以“毒醫”烈震北為最,此人有若閑雲野鶴,絕少卷入江湖的紛爭裏,想不到竟到了雙修府。

柳搖枝道:“若我沒有猜錯,當我們攻打雙修府時,厲若海的愛徒風行烈也將在那裏。”

刁項露出思索的神情,顯示正在想著有關烈震北的問題。

那南婆眼中爆起奇異的光芒,往穀倩蓮望去。

穀倩蓮詐作不知,心中叫糟,南婆此人細心之極,竟聯想到她身上來,還未擔心完,已聽到南婆向柳搖枝問道:“有關風行烈的事,柳先生可否說得更清楚一點?”

穀倩蓮默運玄功,暗忖隻要柳搖枝一說出風行烈已受了傷,和她逃回雙修府去,便立即不顧一切突圍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