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喬家六小姐微怔。

她沒有想到二夫人會和她一樣親手製作花茶……

徐家二夫人項氏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是建三十年的狀元,曾任翰林院學士、國子監祭酒。她幼有賢名,徐家曾三次央人做媒不成。後由項父見到了少年英俊、穎敏聰慧的徐令安,又由白太妃做保山,這才同意了這門親事。

誰知道,項氏嫁過來不過三年,徐令安就病逝了。

“二夫人,她還好吧!”大太太神色微黯,問道。

太夫人已難掩愴然:“自從安兒故去,她心如素縞,已不大出來走動。”

喬家六小姐麵露不忍。

喬夫人目光一轉,笑道:“那您也要勸她出來多走動走動。她本是聰慧之人,身邊沒個照應的人,不免憫春悲秋。要不是三夫人端了這杯桂花茶出來,我還沒想到。我們家六姐也是極喜歡做這些東西。要不,我們趁著這機會去看看二夫人。一來讓她那裏熱鬧熱鬧些,二來讓她和我們六姐見個麵,一準投緣。有個人來來往往的,也好些。”

太夫人動容:“這主意好。”立刻起身,茶也不喝了,“我們去她那裏坐坐。”又喊了身邊一個叫“冬繡”的丫鬟,“跟二夫人說一聲,親家太太來了,我們到她那裏坐坐。”

冬繡應聲而去。

三夫人則吩咐身邊一個叫“金蕊”的丫鬟:“安排幾輛青帷小油車來。”

太夫人就搖了搖手,笑道:“今日難得的好天氣,我們走走,回來的時候再讓車來接。”

三夫人應了。一行人朝北返回剛才的廣亮門。

守門的婦人忙迎了過來,陪著太夫人進了門。

迎麵一座用白色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山旁植了幾株參天的古樹。繞過假山,左邊是植滿綠樹的大山,右邊是有曲徑通幽的樹林。

三夫人扶著太夫人領著她們進了樹林,沿著石子鋪成的小徑一路行去,不過一盅茶的功夫就看見一片青翠的竹林,小徑直通竹林裏的一個小小院落。

院落門前的石階有七、八級,一個穿著漂色素麵妝花褙子的女人由冬繡和一個麵生的丫鬟陪著,正站在石階上張望。

看見她們,冬繡和那個麵生的丫鬟就攙了那女人下了台階。

那婦人應該就是徐家的二夫人了……

十一娘想著,不由張目打量那女子。

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瘦削,皮膚白皙,五官秀麗,目光沉靜而安祥,緩緩走來,有種從容不迫的鎮定。

“怡真!”太夫人已滿臉笑容。

“娘!”二夫人笑著給太夫人行禮,太夫人忙攜她起來,大太太、喬夫人紛紛和她打招呼,又引見羅大奶奶、五娘、十一娘和喬家六小姐和她認識。

二夫人很客氣,笑道:“也沒什麽好東西,這幾串檀香珠你們拿去玩。”那麵生的丫鬟就拿了幾個雕紅漆的小匣子給幾人。

幾人接過謝了,二夫人扶了太夫人上了台階:“您慢些!我這裏不好走。您有什麽事,讓人來叫我一聲就是。”

三夫人也忙過去扶了另一邊。

“我們有什麽事。”太夫人小心著腳下,“親家太太來了燕京,我們來你這裏坐坐罷了。”

身後跟著的由各自的丫鬟扶了上台階。

十一娘發現那台階是用帶有水紋的太湖石砌成的,石階縫隙裏還不時冒出幾枝小草。走完台階,看見門楣上海棠門牌上寫著“韶華”兩個字。等進了院門,翠竹夾道,苔蘚濃茵,偶有風吹過,沙沙做響,頗有深山幽靜的古意。

進了門,小小一個三間,黑漆落地柱,白石鋪地,中堂上掛一幅觀音拈花圖,掛了幅“瓶中甘露常遍灑,手內楊枝不計秋”的紫黑色泥金雲龍箋的對聯。黑漆長案隻用甜白瓷盤擺了幾個香櫞。前麵一張黑漆四方桌,左右各一把黑漆太師椅。

二夫人將太夫人和大太太讓在太師椅上坐了,有小丫鬟從裏間端了把黑漆玫瑰椅出來給喬夫人坐,又有小丫鬟端了黑漆小杌子來給其他人等。一時間,小小的堂屋擠滿了人。

太夫人就將喬六小姐叫到跟著,對二太太道:“她聽說你做了桂花茶,要來見見本尊,就帶了來。”

喬六小姐忙上前給二夫人行禮:“我在家裏用紗布包了茶葉放在未開的荷花裏,香味卻總是淡了些。沒有夫人的桂花茶醇香。”一副急於請教的樣子。

太夫人目光灼灼地望著二夫人。

“做蓮花茶啊!”二夫人的笑容淡淡的,“最好選白蓮花,早上未開時,然後用麻皮略係,第二天早上摘花,把茶葉烘幹,如此三、四次,既不會奪了茶味,又有蓮香。”

“啊!”喬六小姐眼睛睜得大大的,掩嘴輕歎,說不出的天真爛漫,“要用白蓮花嗎?”

二夫人點頭:“白蓮花比紅蓮花的香味更清馥。”

兩人說話間,已有丫鬟上了茶。

有梅花的清香……

喬家六小姐已滿臉的驚喜:“夫人還用梅花窨了茶葉的嗎?”

二夫人笑道:“隻要有香味的都可以……”說著,望了望窗外,“園子裏一年四季花開不斷,想窨哪樣的茶葉都很容易。”聽不出孤單寂寞的味道,反而有一種優閑自在。

十一娘就想到了她院門前的那些台階。

有點陡,像爬山,一般的人不會上來吧!

喬家六小姐就一直請教二夫人一些關於做花茶、做點心、做粥食的小竅門。十一娘覺得有些誇大其詞,有些嬌柔做作了些,也有些很有道理。

二夫人的表情溫和有禮卻帶著一點點的疏離,太夫人看著眼底閃過一絲失望。

喬夫人見了立刻提出來去花園裏走走:“春妍亭旁的迎春花應該開了吧!”

二夫人聽了笑道:“昨日剛開!”起身陪她們去看迎春花。

太夫人就攜了二夫人的手出了韶華院,穿過樹林中的小徑,到了青石寬成的甬路上,往北,迎麵一條蜿若遊龍的丈寬小河,河上有座叫碧漪的閘亭。過了閘亭,是東西走向的蜿蜒青石甬道。她們延著甬道往東去,一邊清波**漾,一邊陡山叢林,迎麵是不寒麵的微風,讓人從心底明媚起來。

十一娘的腳步越行越緩,漸漸落在眾人後麵。

有丫鬟過來問她:“親家小姐可是乏了,要不要在一旁歇歇?”

十一娘忙道:“不累,不累。”腳步卻越來越慢。

冬青和琥珀在一旁著急,要上前去攙她,被她拒絕:“……免得母親問起來。”

那丫鬟聽了低眉順眼地跟著她身邊,並不催促她。

好像是三夫人屋裏的……卻是個熱心的……

十一娘想著,一麵朝著琥珀使了個眼色,一麵笑道:“姐姐怎麽稱呼?”

丫鬟笑道:“我叫秋綾。”

琥珀“啊”一聲,道:“我有個姐姐和你同個‘秋’字……”

秋綾抿嘴一笑。十一娘已帶著冬青走到了前麵。

琥珀和秋綾低聲細語起來:“這園子可真漂亮!聽說隔壁住著定國公和威北侯?”

秋綾點頭,笑道:“定國公鄭家住在我們前麵,威北侯林家住在我們西邊。”

琥珀很是羨慕的樣子:“那來來往往豈不都是簪纓鼎盛之家?”

秋綾笑著點頭。

“那她們也和我們一樣,時不時地互相串門嗎?”琥珀很好奇地問。

“當然。”秋綾笑道,“林家的大奶奶和我們四夫人最是要好。隔三岔五的就會來看四夫人一次。”

琥珀目光微轉:“那茂國公王家也常來嗎?”

十一娘嘴角微翹,領著冬青追上了五娘。

那邊秋綾已是一怔:“你怎麽問起那家來!”

琥珀忙解釋:“我聽人說起燕京的權貴之家。提到了你們府上,還提到了茂國公府……”

“他們家怎麽能和我們家相比。”沒等琥珀說完,那秋綾已麵露不屑,“我們家雖然也是靠祖上餘蔭過日子。可我們老侯爺當年也曾做到禮部侍郎,他們家國公爺呢,好不容易通過親家謀了個苑馬寺的主薄的職,卻是連牧養的馬駒數目都弄不清楚,被革了職……”

琥珀已麵露驚訝:“靠著親家謀了個職位?茂國公的親家是誰啊?”

“已故的文淵閣大學士薑捷啊?”秋綾笑道。

“薑捷?”琥珀目光微閃,“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你當然沒有聽說過。”秋綾掩嘴而笑:“薑大人已經去逝十幾年了。”

琥珀訕笑:“姐姐跟我說說……我以前隻在家做針線,從來沒聽說過這些事。”又目露豔羨,“姐姐懂得可真多!”

秋綾笑道:“我也是因為我們家夫人喜歡問老爺這些事,所以才略知一二的。”

琥珀主動上前挽了秋綾的胳膊:“好姐姐,你給我講講。我回去也和我們家小姐說,讓她也聽聽。”

秋綾隻笑。

“好姐姐……”琥珀央求她。

“這也不是什麽辛秘之事。”秋綾笑道,“樂安薑家你聽說過嗎?”

琥珀搖頭。

“他們家曾經出過兩位帝師……”秋綾聲音漸漸低下去,兩人的腳步也慢下來。

兩人站在一株大樹下細細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