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在留我嗎
他的聲音清清朗朗,又暖暖軟軟的,摻雜著一些不知名的情緒,元初一本打定了主意不聽他說話,可聽她的名字自他唇間流淌而出,她又忍不住停下。
“有話就說吧。”這已是她讓步的極限了,她站在那,並沒打算過去。
她知道自己這是遷怒,由頭至尾並沒有韓裴說話的機會,可現在他們名義上已經是夫妻了,見她被氣個半死,他怎麽還能一副雲淡風輕不關我事的樣子?別說為她出頭,連句安順撫慰的話都沒有,是不是有點過份了?這樣的人她還有留下來繼續“試”下去的必要麽?
韓裴仍是平靜從容的樣子,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將之打開,抬眼,見元初一原地未動,便靜靜地起身,走到元初一身邊,輕輕地握上她的手腕,將她拉到桌邊。
元初一瞥了一眼桌上打開的紙包,見裏麵放著一個小小的闊口瓶,還有一些白布。這是幹嘛?元初一蹙了蹙眉,又覺得有道視線一直注視著她,抬起頭,便對上一雙澄澈的眼睛。
見她看過來,韓裴微微垂了眼簾,他拉著她坐下,一句話也不說,將她的手置於桌上,低下頭,細細查看她的手背。
元初一這才想起燙到的手背,並非不疼,而是剛剛氣得忽略了它,現在注意力全在手上,立時讓她蹙緊了眉頭,縮回手去想要查看。
“別亂動。”韓裴也不攔著她的舉動,隻是淡淡地開口,而後便自顧地打開那個小瓶子,瓶中立刻飄出一股帶著冰涼的清香,透著些許的藥氣。
他用竹片從瓶中取出一些淡綠色的藥膏,輕塗於散開的白布之上,這才又看了看元初一發紅的手背,輕柔地將藥布敷上,再小心地在她掌上繞了幾圈,打了個活結。
藥布敷上的一刹那,元初一立時感覺手背一片清涼,疼痛大減,雖然心中對韓裴仍有抱怨,但更好奇這東西是哪裏來的?總不會他天天攜帶藥膏,以備不時之需吧?
收回手臂轉了轉手腕,元初一正要發問,韓裴又開始製作第二片藥布,頭眼不抬地說:“另一隻手。”
“這隻是好手!”元初一伸出左手給韓裴看。
韓裴抬頭瞟了一眼,伸出手來,輕輕將元初一的衣袖向上拉起一些,又皺了皺眉。
看清自己的手腕,元初一這才明白韓裴的藥是為何而尋,她纖細幼白的腕上,印著幾個明顯的烏青指印,是昨天被沈氏抓的。
“這個已經不怎麽疼了。”元初一說著伸手按了按,還是有些鈍鈍的痛感,但相比於右手的燙傷,簡直不值一提。
“上了藥,瘀青散得快些。”韓裴拿起藥布,略略猶豫一下,又放下,拉過元初一的左手,將一些藥膏塗於她的腕上,指尖微微用力,將藥膏均勻地推塗開來。
突來地按揉疼得元初一微微地吸了口氣,她的手縮了一下,卻沒掙開韓裴的掌握。韓裴沒再說話,元初一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室內一時無寂靜無聲,感受著腕間藥膏的冰涼與指尖推動帶來的火熱,一種細密又蜿蜒的心緒自元初一心底升起,剛剛的忿然不知何時已消散大半,讓她心中又是明朗,又很是不服。
她豈能被這樣一個小小的舉動所收買?手印是沈氏掐的,韓裴為她找藥,是理所應當之事!剛剛的事情決不算完!她說服著自己,偷偷抬眼瞄了瞄韓裴,見他目不斜視,極為專心地做著推拿,元初一撇撇嘴,正不知該如何開口時,不經意間見到一個微紅的耳朵,元初一細細地眯了眯眼,半天,才確認那不是韓裴本身的膚色。
“喂。”元初一專注盯著那隻耳朵,“你耳朵紅了。”
話音未落,元初一便覺腕上一鬆,韓裴迅速地收回手去,微微側頭,垂眸繼續製作藥布,拚命地朝布上塗抹著藥膏,厚厚的一層。
元初一抿了抿唇,看著他側過來的另一邊,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你……這邊耳朵也是紅的。”
韓裴的手立時頓了頓,僵了半晌抬起頭來,清雋的眉目間清清楚楚地染著一些赧然。
元初一忍不住想笑,眼睛彎彎的但沒笑出聲,最終她將左手伸出,重新送到他的麵前。
韓裴垂下眼,伸出手來,輕輕扣住元初一的手腕,繼續推揉起來。
看著他的模樣元初一本想調侃幾句,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瘀青和燙傷能用同一種藥麽?”
韓裴似乎鬆了口氣,不過他仍未抬眼,平緩地道:“這種藥適用於消腫化瘀,對燙傷有一定療效,你先用上,一會我再去找專治燙傷的藥。”
元初一單手托腮,“不用麻煩了,一會我出去自己找。”她可沒忘剛剛那茬。
韓裴沒有立時言語,皺著眉看了一會自己製好的超厚藥布,最後還是將之敷在元初一的腕上,纏了幾圈。
“你覺得何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眉眼不抬地問著話,徑自將纏好的藥布係好。
元初一哼了一聲,“笑麵老虎,偽君子!表麵上對你們很好,其實一肚子壞水!”說到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個何其昌不是何呂氏親生的兒子吧?”
韓裴掀了掀眼簾,微一點頭,“大少爺是第一任何夫人所生,不過在大少爺出生之時,她就去世了。”
元初一了解地點點頭,她就說麽!兒子被斥當娘的哪有眉開眼笑的道理!她看了看韓裴,“你問她作什麽?”
韓裴沒有回答,又問道:“老爺呢?你覺得他是個什麽人?”
元初一想了想,“好像沒什麽主意,脾氣也挺大,但是看起來不像是不講理的人。”
韓裴又一點頭,“那我娘呢?”他看著元初一,“她又是個什麽樣的人?”
聽著他的問話,元初一略有所悟,原來他不是不打算將此事一筆代過,拐彎抹角的還是在說這件事!
“你娘……”元初一想找出個貼切又不太難聽的詞語,想了半天,一攤手,“就是個濫好人,這個不忍傷害,那個不想打擊,最後她什麽事都跟著吃瓜落!對不對?”
韓裴仍是沒有回答,唇角彎了彎,繼續道:“你以前有沒有過仇人?”
“多得很。”元初一想也沒想,“好像葉彥,他簡直當我殺了他全家一樣。”
“你怎麽對付他?”韓裴看著元初一,目不轉瞬。
提起這個,元初一失笑,“你不知道他有多笨,每次對付我都抓不住中心要害,反過來讓我設計陷害,他準上當!”
看著元初一彎彎的眉眼,韓裴唇邊的弧度不覺也跟著放大了些,他偏了偏頭,“那有朋友麽?”
雖然不知韓裴意欲為何,可這個問題元初一還是想了好久,最後她認真地說:“葉真。”
韓裴微微揚了揚眉稍,元初一笑笑,肯定地說:“就是他。”
韓裴對這個答案顯然十分詫異,遲疑一下,他繼續自己的問題,“他……惹你生氣過麽?”
元初一聳了聳肩,“你說呢?”和離,有幾個女人接受得了?
看著韓裴微微黯下的神情,元初一失笑一聲,“我能直言不諱地說起他,就說明我已經接受了這一事實,你不用有負擔。”
韓裴抬眼看了元初一半晌,見她秀目清澈神情坦然,果然沒有絲毫難過偽裝之象,這才算稍稍放了心。
元初一挑起眉稍,“還有麽?有就繼續問。”她很好奇韓裴要如何說服她。
韓裴輕輕地笑了笑,“他惹你生氣後,你如何對付他?”
元初一不解,盯著韓裴,“什麽意思?”
“你會想像對付葉彥一樣,對付他麽?”
聽完了這話,元初一似乎已經明白韓裴想說什麽,但又有點模糊,她遵循心中所想地搖了搖頭,“當然不會。”
“為什麽?”
“這還用問麽?”看著韓裴平靜的目光,元初一咬了咬唇,“我現在仍將葉真當做朋友,可葉彥,一生也成不了朋友。”
韓裴點頭道:“這就是了。”
元初一立時眉頭大皺,“你不會要我跟何呂氏做朋友吧?”說了半天,竟是要她妥協?
“我是說,有些人天生就是敵人,可有些人,是可以做朋友、可以站在同一戰線的。如因一時氣憤,將朋友變為敵人,再想變回朋友,就會很難。”
元初一想清楚他說的話,試探地道:“你娘就是那個朋友?”
韓裴毫不避忌她的目光,“就算無法成為朋友,也可以站在同一戰線。”
元初一垂眸,淡淡地道:“如果是為了維護一個家,我現在已經沒必要這麽做了。”
“你真的要走?”
元初一側過頭去,沒有言語。
韓裴沉默了一會,“不管你去哪裏,以後遇到什麽樣的人,都逃不開人與人的是是非非。家事不同於商場上的勝負分明,它不是一件能說得清楚明白的事,隻有明白了對方是什麽樣的人,應對起來才能得心應手,遇到敵人時也不會孤軍奮戰。我……”頓了頓,他的聲音稍低,“或者你未來的夫君,不會時時跟在你的身邊,身處是非之中,如不學著主動應對,受傷害的隻會是你自己。”
“幹嘛非得我受傷害?”元初一盯著手上纏著的藥布,忽又橫他一眼,“咒我?”
韓裴眉間微皺,搖了下頭,“我……並無此意。”
元初一的唇角動了動,微微翹起一個弧度,她身子前傾,挨到韓裴麵前,看著他恬淡清雅的麵容,眨了眨眼,“那……你是在留我?”
看著驟然放大的容顏,白皙細嫩的肌膚近在眼前,韓裴瞥開眼去,緩緩地說:“我娘,比較好應對。”
瞄著韓裴微紅的耳根,元初一的笑意再忍不下去,她笑吟吟地問:“你娘該如何應對?”
躲不過那大大的笑容,韓裴幹脆抬眼,反問:“你覺得我娘是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