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燕姬

兩個月後回夜宮中

風從極北之地吹來,庭院中枝條虯勁,雪凝其上,宛如瑤柱玉條,滿地裏皚雪及膝,紫色琉璃瓦下的冰棱亦是閃爍五彩。

女子的嬉笑聲從不遠處的高階上傳來,正掃雪的宮役們偷眼看去,卻是綢衣如雲,衣著精致的侍女們簇擁著幾位美貌妃子,正迤儷而來。

香風夾雜著妃子們的細語輕笑,滿天裏被這雪光映得透亮,越發照得她們肌膚瑩潤,美不勝收。

一隻纖纖素手伸出,慵懶,然而精準的,將枝頭一小朵粉梅掐下,樹枝輕搖間,雪屑紛紛而下,一旁的從人們連忙上前擋了,另有人忙不迭用絲帕拭了燕姬鬢間的殘雪。

燕姬笑吟吟的隨侍女們忙亂,一手卻持了那一朵小梅,碧袖輕**間,便插入側髻之中。她正是芳信年華,又生得花容月貌,在雪色與梅韻映襯下,不禁讓周遭人等都看得有些癡了。

“妹妹倒是會選,才一伸手,便獨占了那芳枝上最美的一朵……”

一旁略微年長的女子仿佛不勝歡愉,掩袖笑道:“等君侯回轉後宮,立時便要被妹妹你迷得神魂顛倒了。”

燕姬目光微動,慧黠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冷光,卻是笑得純真無辜,嗔道:“姐姐卻又混說,刻意拿我取笑——整個回夜宮中,誰不知你瑗夫人在兩年前就蒙君侯寵眷,被立為側夫人,乃是他第一心愛之人呢!”

仿佛是無意,她刻意在“兩年前”這字眼上加重,眼波流轉間,隻見純淨笑意,卻別無其他。

妮子好生可惡……竟是在譏諷我是舊日黃花麽?!

瑗夫人目光一凝,心下已是大怒,微微咬唇,卻是隱而不發,笑容絲毫不減,竟是親熱地挽了燕姬,一起向前漫行。

她兩人步伐輕盈,瑗夫人又是刻意,幾步之後,便領先眾人幾丈,遙遙在前。

“我本就是蒲柳之姿,年歲即長,和妹妹站在一起,倒越發顯得可笑可歎了……”

歎息聲中,瑗夫人仿佛是在哀歎韶華易逝,歲月無情。隨即,她又壓低了聲音,仿佛漫不經心道:“妹妹不僅貌美,還甚是賢淑體貼,看著君侯勞繁公務,就日日親手熬湯奉入書房,單就這份溫存,就讓我等望塵莫及。”

燕姬目光閃爍,下一瞬,卻聽瑗夫人的聲音,竟是含笑低沉,近乎詭譎——

“妹妹日日去那書房,想必連那些文書密函的位置,都要熟記於心了!”

燕姬隻覺得腦中轟隆一聲巨響,頓時麵色蒼白,咬緊了銀牙,冷笑道:“姐姐這話是什麽意思?!我竟是聽不懂了!”

瑗夫人笑容更盛,越發親密地挨近了她,吐氣如蘭道:“妹妹這麽聰慧,又哪會不懂我的意思——你才初來乍到,就這麽急著登堂入室,太過張揚了些吧?!”

她一手扶了下香肩上的銀貂鬥篷,一手卻順勢將燕姬鬢邊的金釵輕輕拔下,“妹妹這隻釵頭怪利的,要是紮中了人,那可怎麽得了,可要好好保管呢!”

燕姬雙目冷瞪,眼睜睜看著她拿走自己的隨身利器,卻很快恢複了冷靜,“隻是個凡物,不值當什麽,姐姐若是中意,送你也無妨……”

“看妹妹說的,我倒成了個剪徑的強人不成?”

瑗夫人笑得越發嫵媚,手掌用力間,那隻鳳釵竟在她柔荑之中逐漸彎曲,最後竟成了一塊金餅。

金質偏軟,可若要兩個指頭拗成這般,卻也頗要些不凡功夫。燕姬眼看著這一幕,卻是驚疑不定,壓低了聲音,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想要怎樣?!”

“看妹妹說的……隻是姐妹間戲耍,難道我還會去告了君侯不成?隻是你我姐妹間情比金蘭,妹妹在書房裏找著了什麽有趣的,也該讓姐姐我一開眼界才是……至於我的來曆,妹妹不是早就知道了?!”

瑗夫人微笑著,將金餅還入燕姬掌中,氣定神閑道:“妾身乃是王上親命,從宮掖中仔細挑選,特地賜與君侯的良家子。”

燕姬看著對方意味深長的眼神,心中卻有所明悟,她扯了扯唇角,悄聲道:“原來你和我也是一路,隻是主人不同……”

“妹妹真是蘭質慧心……”

瑗夫人笑得一徑雍容大度,朝後微微頷首,便帶了自己的從人揚長而去,隻剩下燕姬站在原地,卻是因著不甘和燥怒,連臉頰都滾燙緋紅起來。

燕姬僵立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她猛地甩袖回頭,低喝道:“還楞著做什麽,回宮!”

下一刻,她的左肘撞到了一件堅硬之物,隨即,便見水霧彌漫,庭院中央一片忙亂。

燕姬抱著手肘忍痛,定睛一看,卻是氣不打一處來——原來竟是跟在她背後伺候茶盒的小侍女躲閃不及,竟一頭撞上了她!

金黃的蜜柑茶在她碧羅錦裳上漾出片片汙痕,兩種色彩混合之下,近乎五色斑斕,滑稽可笑。

燕姬已是怒極反笑,“宮裏出息的奴才這麽多,就配給我這般不中用的。”

她提了裙裾,甩開了侍女的扶持,轉身盛氣而轉——

“把這個不長眼睛的東西給我拖回去!”

她餘怒未消,恨恨道:“丟人現眼還嫌不夠麽!”

……

燕姬回到自己宮中,卻是看也不看一旁瑟瑟跪地的小侍女,換了衣裳,尤自煩躁道:“這身雲錦可是君侯親賜的,中原世家所製,宮中統共也隻有一匹,就這麽糟踐了!”

一旁的女官見她意興闌珊,於是上前細聲道:“主子您且不用著急,及時漿洗也許還有救……”

燕姬瞥了她一眼,不耐道:“色貫其中,便是徹底廢棄了,還能有什麽救?!”

女官略微想了一會,眼前一亮,道:“有了!”

對著燕姬不解的目光,她道:“先前君侯從外麵掠回了一批苦奴,奴婢聽說其中有個女子,一手繡工甚好,說不定,可以讓她以繡紋補救。”

“繡工甚好……”

燕姬一聽,麵上便有了些喜色——燮國地處西北,珠寶盡有,好的繡匠卻嫌棄此地苦寒,不願在此紮根停留,是以宮中雖然華服甚多,卻無甚繡彩,看著有些單調。

“既然來了個有手藝的,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女官麵對嗔怪,卻是有些猶豫道:“她……她麵上刻了黥紋,瞧著甚是醜怪,怕驚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