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刺探

西側殿中,燕姬半倚在美人榻上,描金絳紅的披帛下,一截玉臂露在外麵,指尖蔻丹與紅袖相映成輝,若不是她眉間的煞意破壞,真是一副美人春睡圖!

“怎麽可能……君侯他、他……怎麽會?!”

她恨得咬牙攢目,香肩起伏之下,手中精巧宮扇被握得幾乎破裂,木刺紮得手生疼,她卻渾然不顧——惱怒與驚愕夾雜,已然讓她全身都燃起了怒焰!

“那樣一個麵容醜陋之人,居然有幸得到君侯的垂青……!”

她手下用勁,繡有蝴蝶撲貓、以紅寶石點綴的宮扇頓時被撕成兩半,隨意委頓於地。

君侯居然封那個繡娘為昭訓!

燕姬想到此處,心下便滿是憤恨——昭訓雖然隻是六品女官,卻向來是賜封給王侯們心腹愛姬的。況且,雖然品級不高,卻是要稟報宗室的正經誥命,自己雖然被稱作燕夫人,實在卻是有名無實,沒曾想,君侯居然把這樣的名分,給了那個賤婢!

此時,正逢女官在院中斥罵著什麽,燕姬心下煩躁,於是撐起身,揚聲怒道:“你們在吵些什麽?”

女官從半露的門扉進來,含糊道:“奴婢們不知道東西怎麽放,倒是驚擾了夫人。”

“什麽東西?”

女官麵露難色,被燕姬目光逼視下,隻得低聲囁嚅道:“是瑗夫人送來的禮物,她說先前之事,委屈了夫人您,所以致上區區薄禮……”

燕姬麵色稍緩,卻見女官目光閃爍,於是心下著疑,怒道:“你吞吞吐吐做什麽!”

“瑗夫人她還有一句話……”

女官硬著頭皮繼續道:“禮物一共三款,一份為您壓驚,其二……卻是恭喜您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恭喜燕夫人您得用之人也登上枝頭了,大家又多了個新妹妹。”

燕姬聽完,已是氣得顏色不正,雙手都在顫抖,卻是勉強穩住了,咬牙道:“你繼續說。”

“第三份,卻是為新妹妹添妝的,卻不知新妹妹還住在您這裏,還是……”

燕姬聽著這吞吐遲疑的口氣,眼前仿佛幻化出瑗夫人故作高深的得意神情,她深細一口氣,緩緩道:“你去回了瑗夫人,就說燕姬謝過她的美意,隻是新妹妹如今正在君侯閣中歇息,她若是馬上前往拜見,說不定還能得窺久別的君侯,以慰相思之苦。”

她冷笑著起身,款款道:“她居然還有暇挖苦我?!君侯在她病中,根本隻是探視一次,這半年來,更是難得宿在她那裏,不過是舊日黃花,也敢猖狂?!”

她還要再說,想起瑗夫人背後那至尊靠山,於是斂了眉,恨恨不語。

任由侍女們服侍著穿上厚緞華裳,玉簪斜挽,燕姬半晌都沒有說話,女官試探問道:“燕夫人,您是要出去散心……”

“確實該出去散散心。”

燕姬抿唇一笑,眼中閃過得意厲芒,“聽說君侯暖閣外的粉梅開得很好,我想去那看看。”

她心中暗忖道,順賢那老妖婆絕不會坐視此事,去那周圍轉轉,說不定還能還看場好戲。

……

不速之客正如燕姬所想,已然親臨正殿暖閣中。

九方鼎中的銀炭灰燼未滅,灰白中略見火紅,卻正如來訪者的樣貌:兩鬢染蒼,正中央卻偏偏插了枝殷紅似血的石榴紅珠花,越發顯得眼角皺紋清晰。

這位順賢夫人真是老來俏……

疏真背靠軟墊,雙目看似端凝,實則卻是望著那枝略顯滑稽的珠花出神,心中升起好些讓人捧腹的念頭。

順賢老夫人實在不了解她的秉性,見她默然不語,越發聲色俱厲,“君侯看重你,你更不可由著性子驕恣——這次君侯出外,若不是帶著你這等女流累贅,又怎麽會遇刺?!”

疏真百無聊賴地聽著這一通訓誡,心中想起朱聞那唱念俱佳的“冶遊遇刺”說,隻覺得心下好笑,黑發遮蓋下的唇角不由微微勾起。

順賢老夫人見她不如燕姬那般狐媚桀驁,語氣略微放緩,“我也知道,君侯他是浪**慣了的——哪隻貓兒不吃腥呢?今後他若再有突發奇想,你來告訴老身便是,也省得你為難。”

疏真心中越發想笑——憑這手段,就欲哄騙朱聞新寵為她透露行蹤,難道真讓自己是三歲孩童不成?

她咳了一聲,低聲道:“老夫人的金玉良言,我謹記在心,無奈君侯的秉性您也知曉,他最喜弓馬征伐這一類的……,我也勸不住。”

順賢老夫人見她含糊其詞,精神一振,心裏隱隱覺得挖到了大魚,於是連忙追問道:“弓馬征伐……他這次究竟去了什麽地方?!”

疏真眨了眨眼,有些瑟縮道:“其實,我們去了邊境……”

她耳朵頗靈,一下便聽到暖閣外有人倒抽一口冷氣,於是唇邊笑意越深,卻隻是低著頭,訥訥道:“是君侯非要去的,那裏歹人那麽多,這才會遇到刺客……”

順賢老夫人越發心急火燎,催促道:“到底是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事?!”

“君侯他……他……”

好似不能啟齒似的,聽著窗外那人有些急促的腳步聲,疏真吊了半天胃口,才一咬牙道:“他到邊疆去,命人抓了很多個北狄女子,大白天就……”

她抬起頭,恰當好處的,麵飛紅霞——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並非因為羞赧,而是因為辛苦壓抑爆發笑意的緣故。

隻聽窗外砰的一聲響,好似什麽重物碰上了,疏真聽出那是人幾乎跌倒的狼狽聲響,全身都忍得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