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陵州之行(上)

那叫若梅的女子沒有回答段纓絡的問題,反而頗為警惕地望了顧夕顏一眼。

段纓絡微怔。

若梅直言不諱地笑道:“祖師姑,我們還是到隔壁說話吧!”

段纓絡有點歉意地望著顧夕顏笑了笑,道:“姑娘,你,你先休息一會。我去去就來。”

顧夕顏能理解。

她們畢竟是同門,又說的是些辛秘之事。

她笑著點了點頭。

修羅門的人出去了,顧夕顏卻恨不得自己能變成一隻小蜜蜂,嗡嗡地飛到隔壁去。

她一直待到天色全黑了下來,段纓絡才推門而入。她的臉色有點凝重,道:“姑娘,你準備準備,我們過一會就走。”

顧夕顏急急地道:“出了什麽事?可是齊灝的情況不妥?”

段纓絡猶豫了一下,道:“齊灝的弟弟齊瀟帶著林永昭現在在陵州,把齊毓之留在了雍州燕國公府主持大局,袁澤寰在高昌還沒有回來……整個格局對齊灝很不利。我們綜合修羅門傳出來的消息,恐怕齊灝的情況不樂觀,所以齊瀟才急急趕了過來。為的就是以防萬一……齊瀟可能會取而代之!”

顧夕顏顫顫抖抖半晌沒說話。

段纓絡道:“我們要從伏牛山抄近路趕往陵州……”

顧夕顏抬起雪白的臉,目光幽幽地望著段纓絡。

段纓絡被她望的心中一顫,道:“你,你怎麽了?”

顧夕顏突然一笑,凜冽而慘然:“我跟著你走就是!”

段纓絡覺得她的樣子有點奇怪,還是有點不放心:“可是身體覺得不舒服?”

顧夕顏搖了搖頭,說:“隻是累!”

段纓絡微笑著:“這段時間苦了你了。”

顧夕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副強打起精神的模樣:“我們快收拾吧!你們約好什麽時候了沒有?”

* * * * * *

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像棉絮似的從空中飄了下來,若梅帶著她們在驛道旁的一個涼亭裏等著帶他們進入伏牛山的人。

不一會兒,蒼茫的大地上出現一個小黑點,若梅語氣中帶著興奮:“祖師姑,是福伯。”

幾個起落間,一個人影停在了涼亭外麵。

那是一個年約六旬的老者,戴著毛茸茸的皮帽,矮小的身材,麵紅如嬰,目光炯炯,神采奕奕。

他上前作了一個揖,恭敬地喊了一聲“十二姑”。

段纓絡矜持地笑道:“福伯!這次辛苦您了!”

福伯恭順地道:“十二姑可別折煞老夫了。”

兩人客氣了幾句,段纓絡又向福伯介紹了莫大夫和江青峰,顧夕顏這才知道,原來莫大夫叫莫子期。

福伯聽到莫子期的名字時,隻是很禮貌地向莫子期行了禮,而聽到段纓絡介紹江青峰的時候,卻很仔細地打量了他兩眼。

至於顧夕顏,段纓絡沒有提,福伯也很識實務地沒有問。

大家在福伯的帶領下頂著冽凜的寒風走進了涼亭旁的樹林,若梅站在涼亭裏一直目送她們,直到身影不見,才轉身離去。

茫茫大雪依舊下個不停,很快就將涼亭邊的腳印掩去。

段纓絡早有準備,和顧夕顏換上了男裝,頭上也戴著毛茸茸的帽子,腿上穿著獸皮做成的毛靴,用棉布把臉都纏住了,隻留下一雙眼睛。盡得如此,顧夕顏走了一段路就覺得有點吃不消了。

福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從背上解下一個負重的背簍,放長牛皮帶子,遞給江青峰:“當成竹簍背著她走。”

江青峰望著顧夕顏,目光平靜。

顧夕顏沒有客氣地坐了上去。

以她的身體,根本就吃不消這樣的天氣。

段纓絡毫不奇怪地給顧夕顏披上一件披風,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

江青峰、莫大夫還有福伯,三個人輪流做“擔夫”。

雪越下越大,天地間茫茫地一片。

在福伯的帶領下,他們很快到了一個山崖。

福伯領著大家進了山崖下的山洞,山洞裏還有些幹柴,江青峰升了火,莫大夫禦下背後的行囊裏,找出一個鋁壺來塞了雪水燒了一壺熱水。

段纓絡受到了上次的教訓,從腰間解下水囊讓顧夕顏喝:“雖然冷點,但不至於拉肚子。”

顧夕顏從善如流,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囊裏的冰水:“從這裏到伏牛山要走幾天?”

福伯笑道:“這裏就是伏牛山了!”

顧夕顏有點意外。

段纓絡解釋道:“這伏牛山在平河郡和平川郡交壤處,貫穿晉地八百多裏,因形狀像一頭趴著的老牛而得名。我們這是在伏牛山的牛尾峰,從這裏一直向前走,走到牛肚口往西就進了陵州境內。雖然道途崎嶇,天氣惡劣,但勝在人煙罕至,可以避開晉軍和燕軍……少很多麻煩。”

顧夕顏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晉軍,可能會被當成燕軍的奸細;如果遇到了燕軍,可能會因與齊灝的關係而被誤會;如果要是遇到兩軍交戰時,那就更危險了……從這裏偷偷進入陵州,也未嚐不是一個好辦法。

大家當天晚上就在山洞裏休息。

第二天一早,三個人又輪流著給顧夕顏當“擔夫”,晚上是在一個坍塌的小木屋裏過的夜。

第三天晚上,她們是在一個背風的大岩石後麵過的夜。

顧夕顏趁著福伯背他的時候問道:“您對這伏牛山很熟悉吧!”

剛好風雪小了點,沒有了逆風吹麵,福伯回答得很暢快:“嗯。我是在伏牛山裏長大的,伏牛山的牛頭壩在燕地境內的關內郡,平常我幫著門裏傳遞消息,從燕地到晉地隻要七、八天,比走驛道還快。隻是伏牛山裏險境叢叢,尋常人不敢走而已。”

跟著後麵的段纓絡側著頭望著他們。

顧夕顏笑道:“我聽段姑娘說,伏牛山裏還有溫泉,在什麽地方?”

福伯笑道:“在牛頭壩那裏。燕地天冷,有很多達官貴人都在那裏設別院。我們修羅門在那裏也有一座別院,叫‘綠萍’,不過規模很小,地泉水引不到那裏,但四季如春,綠樹成蔭,景色也是很漂亮的。”

“就是我上次和你過的。”段纓絡也加入了談話的圈子,“那時候伺候師傅,就住在那裏。”

“哦!”顧夕顏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那裏最漂亮的別院是誰家的?”

福伯笑道:“當然‘紅袖招’了。那裏是燕國公的弟弟齊瀟齊大人的私產。原來也是燕國公府的別院,現任的燕國公齊灝不太喜歡這些東西,分家的時候齊瀟要,就給了齊瀟。我們修羅門的‘綠萍’原來也是燕國公府的產業,後來賞給了我們。當年我還曾經去過,名字和別院可相配了,滿眼濃翠。我就尋思著,要是燕國公家的產業每個都和名字相符,那‘紅袖招’裏是豈不是養了很多的美人,哪天我也要是能到那裏去看看就好了……”說完,他爽朗地大笑起來。

顧夕顏也被逗樂了。

段纓絡在一旁少見的嬌嗔:“福伯,你可別亂說話!”

她的話,惹來福伯一陣大笑,他悄聲地對顧夕顏道:“十二姑從小就這樣拘謹,所以她從不和師兄師姐們玩,總是呆在師傅身邊……功夫到是好,就是人呆板了一些……”福伯說起段纓絡小時候的事來,氣氛變得和樂融融起來。

到了晚上,她們在一個山洞裏休息,顧夕顏照樣是喝她的冷水。

福伯笑道:“嗯,明天下午我們就能雪海了,晚上就能到洪台過夜,姑娘到時就能有熱水喝了。”

隻走了四天。

“這麽快啊!”顧夕顏歎到。

福伯眼神明亮的像太陽:“不快,不快。要不是顧及你身子骨不好,我們早就到了。”

顧夕顏也笑,眼睛彎得像月亮。

* * * * * *

雪海真的是一片雪的海洋。

順勢而下的山坡,都堆積著厚厚的雪塊,均勻而細膩,皚皚茫茫,大地和天空被雪混成了一體。偶爾有風刮起,雪粉飛揚,大地間就籠罩上一層銀色的霧,在日光中閃爍著絢麗的光芒,透著壙野間鮮潔的氣息,清冷又純潔。

顧夕顏不由大大地吸了一口氣。

福伯像孩子似的,大呼一聲滾了下去,在雪地裏留下一個深深淺淺的槽。

段纓絡發出嗬嗬的笑聲,像一個蹁躚的蝶兒輕盈地追了過去。

莫大夫也露出親切和藹的笑容:“青峰,我們也別落得太遠。”

背著顧夕顏的江青峰理了理肩頭的牛皮帶子,一本正經地延著福伯留下的槽朝前走著。

雪海的盡頭,是一片密林。那些落光了葉子的樹木上,掛滿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雪球兒。她們經過時帶來的氣流打擾了那些雪球兒,它們不時從樹上抖落下來,把玉屑似的雪末兒揚進顧夕顏的身上,好像在責怪他們的不請自來。

出了密林,是條頗為寬大的土路,厚厚的雪層上不見一點雜質,道路兩旁是護樹林,林後是被大雪覆蓋了的茫茫田地,中間偶有坍塌得隻剩一個架子的小屋。天地間一片寂靜,隻有顧夕顏們腳踏雪地的吱吱聲,清晰而細瑣地回**在空中。

有雪的天氣夜就來的不那麽早,等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高高的土坯城牆已遙遙在望。

福伯停下腳步回望江青峰。

江青峰目光中含著激動,道:“你們在這裏等著。”

段纓絡忙道:“你小心點!”

江青峰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朝土坯城牆的方向走去。

福伯招呼著大家蹲下來背靠背圍成了一個圈,段纓絡和莫大夫麵對著城牆,福伯和顧夕顏背對著城牆。

不一會兒,顧夕顏就聽到震耳欲聾的喊聲:“在下江青峰,求見龔濤龔大人!”

顧夕顏回頭,看見江青峰雙手高舉地站在土坯城牆的城門前,城牆上人影綽綽。

不一會兒,在轟隆隆的聲音中城門大開,舉著火把的士官把城門口照得通亮,顧夕顏看見了城牆鮮紅的兩個大字“洪台”。

火把後麵,站著黑壓壓的人。

江青峰慢慢地走進了城門,城門又在轟隆隆的聲音中關上。

顧夕顏明顯地感覺到福伯鬆了一口氣,緊繃的麵孔露出一絲笑容。